◇馬識途

馬識途應 《四川文學》編輯部之聘，任 《四川文學》的名譽主編，這本來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這件事小到如像在一個平靜的小池塘里扔去一塊小石頭所掀起的一片微瀾，不大一會兒就消失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掀起一片波瀾，還有的朋友對此不以為然，對我說，你也算是一個全國有點名聲的作家，且是就要滿一百歲的老人，竟然心血來潮，到一個地方文學刊物俯就一個名譽牌的主編，莫非是你這個老兒老胡涂了，臨走了還要去撈個名譽來戴上，才覺得光榮嗎?

這么說，我倒有點說道了。是的，我的確是一個進入九十九歲、一個日薄西山、人命危淺，時刻準備聽候上帝召喚的老兒。在中國作家中，要不是大導演姜文叫我坐上他的子彈在全國飛了一回，恐怕也說不上太有名聲。至于說到名譽職稱的帽兒，我倒戴得不少，不到十頂也有七八吧，有的牌子還老大呢。比如全國作家協(xié)會的名譽委員，中華詩詞學會的名譽會長，中國郭沫若研究會的名譽副會長，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的名譽顧問。我因為長期擔任過四川省的文聯(lián)主席和作家協(xié)會主席，于是順理成章地被聘為四川省文聯(lián)、作協(xié)和重慶市作協(xié)的名譽主席……如此等等一大串，都快成為 “名譽專業(yè)戶”了，何又孜孜于撈個文學刊物的名譽主編帽兒來戴上呢?

我應聘擔任這個小小文學刊物的小小名譽主編，的確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引以為榮。為什么?因為 《四川文學》和我有特別的因緣，可以說我對 《四川文學》情有獨鐘。

我之接受擔任 《四川文學》名譽主編，理由有三。

第一， 《四川文學》可以說是我踏進文學圣殿跨過的第一道門檻。雖然我在1935年便開始在上海發(fā)表文學作品，其后1938年在武漢 《新華日報》發(fā)表過報告文學，再其后在西南聯(lián)大也寫過長短篇小說和詩歌，但是那都不叫進入文壇。直到解放后的1959年，我才在作家沙汀的強迫下，在他當時任主編的 《四川文學》上，發(fā)表了解放后我寫的第一篇作品 《老三姐》，之后并被 《人民文學》轉載，又連續(xù)在 《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幾個短篇，被中國作家協(xié)會吸收為會員，從此我才進入文壇?？梢哉f沒有 《四川文學》發(fā)表我的第一篇作品，也許就沒有我這個作家。

第二，從那以后，我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六十多年間， 《四川文學》幾乎成為我在文學百花園中馳騁的主陣地。從我的長篇《清江壯歌》在 《四川文學》連載開始，幾乎我發(fā)表的長短篇小說都是以 《四川文學》作為首選刊物。直到今年，我這個眼近瞎耳近聾的老朽，還在 《四川文學》上開了專欄 《西窗閑話》呢。這般情形，大有與 《四川文學》共存亡之勢了。在我的文學生涯中，我和 《四川文學》真可說禍福相倚，也可說是 “成也 《四川文學》，敗也 《四川文學》”。要知道，在 “大批判”的年代里，我被第一個推到風頭上的就是因為在 《四川文學》上發(fā)表的一篇小說 《挑女婿》?，F在 《四川文學》要改版,有求于我,我能拒絕嗎?

還有一個理由是常務副主編高虹說的，改版之際，要為刊物樹起一面旗幟。我的理解是他們想借用我這個牌子。據說而今眼目下,干什么事都要講牌子，這個我倒早有所見。天天打開報紙電視看一下,無論是什么紀念會、報告會、學術討論會,在報道中都要開頭寫上或說上一大溜與會名人的名字,而且要不厭其煩地按名人的名氣大小按序報出,以顯示這個會的重要性和偉大性，據說這就叫 “打名人牌”，據說社會效果經濟效果俱佳,很流行的。我天天打開報紙看一看,整版整版地刊出靚麗的或帥呆了的影星、歌星、舞星、笑星、丑星以及各種名目的星級人物，大做廣告，他們的細小緋聞，都可以刊在最顯眼的版面上，而當天哪怕國家大事也只有靠邊站。據說那名牌效應可就大了，甚至連死人也成為追求名人效應的重要對象，各地競相修建古代名人的紀念館、紀念祠，隆重地請活著的名人、要人參加剪彩，舉行各種 “學術”討論會，給那個地方添光加彩，這對于招商引資大有作用，可以帶來豐厚的物質效益，且給當官的政績又加上分量。嗚呼，名人效應大矣哉!

而我這個人到底算不算一個名人，在多大范圍算名人，我從來沒有稱量過，幾斤幾兩，幾尺幾寸，也沒有人告訴過我。我這個牌子有多大知名度，有多大價值，值不值得利用，也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嚴正告訴了副主編，我這個招牌的價值是難說的，有時據說是光鮮招牌，有時又說是爛招牌。不管是好招牌，還是爛招牌，你們覺得有用，拿去掛起來，招搖過市，有朝一日弄爛了，砸了你們的牌子，我是負不了責的喲。他們說不在乎。

于是我的招牌就被他們拿去掛了起來。于是我應聘當了 《四川文學》的名譽主編。

在 《四川文學》改版之際，我祝賀他們改版成功。但我還有幾句話要說，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或者說，我有三點希望。

第一點，希望你們堅持改革創(chuàng)新，絕不動搖。既是改革，總會困難重重，如果不迎難而上，就會半途而廢。我不是潑冷水，古往今來，改革成功者少。要充分估計前途面對的阻力和困難，堅持到底，有志者事竟成。我希望你們多向真正有資格的大主編李致和王火請教。王火，不用說，得茅盾文學獎的大作家，也是出版社的大主編；至于李致，告訴你們，他可是在團中央辦刊物時，曾經在胡耀邦那里取過真經的人。就是辦刊物要會 “丟石頭”那一套，李致拿到四川來辦出版社，大見成效。你們不能每期刊物丟個大石頭，能丟一個落池起波瀾的小石頭也好，一年或兩三年內能夠丟出一個引起大波瀾的大石頭就更好。

第二點，希望省作協(xié)和四川的作家們都來支持改革創(chuàng)新。 《四川文學》是四川作家和文學青年的主要園地，是以出好作家出好作品走正道為主要任務的省作協(xié)的主要工作對象。為了繁榮四川文學，不改革創(chuàng)新是不行的。當刊物遇到困難時，要幫助解決；當他們在改革中出現缺點或錯誤時，要善于包容和改正，不求全責備，不說風涼話，不做事后諸葛。

第三點，希望四川省當局在全國正在促進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時機，考慮文學是文藝的母體，包括文化產業(yè)在內，希望向文學多投入一點。 《四川文學》作為全省文學主陣地之一，也是主要文化事業(yè)之一，也是四川的一塊牌子，希望加意呵護，目前的一些現狀不改變恐怕很難改革成功。

說了這么多，恐怕超出我這個名譽主編的身份了。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