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冰

戲劇評論家，請你“亮劍”！

孟 冰

其實，我之所以答應寫這篇文字除了要表達對《藝術(shù)評論》創(chuàng)刊十周年的祝賀之外，還有一重要原因，我是認真看過近幾年發(fā)表的主要理論（評論）文章的，并受益匪淺。但同時，我也發(fā)現(xiàn)，研究戲劇特別是有關當代題材話劇創(chuàng)作（理論）的文章很少，有些文章仍是一般性的評論，有見解的理論文章鳳毛麟角。所以，借祝賀之機抒個人之意：戲劇評論家，請你“亮劍”！

現(xiàn)代題材的話劇在近十年有很大的突破和變化。首先是劇作家隊伍情況的變化，由于年齡等原因，一些老劇作家紛紛解甲歸田了；一些中年劇作家進入到他個人創(chuàng)作生涯的最后階段，其作品的光芒有落日前的余輝，也有淡淡的晚霞；一批年輕人成為當下劇團演出劇目創(chuàng)作的主力，其作品雖有銳氣但還缺乏功力。其次是近十年，幾項全國大獎成為戲劇人矚目的“王冠”，從而嚴重地影響著創(chuàng)作者在題材選擇、主題立意、人物形象等方面決定戲劇品格的思考與追求。再其次是近十年，在市場經(jīng)濟的推動下，小劇場戲劇以搞笑、鮮活、生動、輕松、時尚等特征迅速贏得廣大青年觀眾的青睞，相當一部分作品甚至從戲劇觀念到表演樣式都是對傳統(tǒng)戲劇的顛覆。

上述這些原因足以讓中國當代話劇在創(chuàng)作上進入一個探索、迷失和堅守的階段，在演出形態(tài)上進入一個由個人和民營劇社張揚個性與以政府主管部門主導創(chuàng)作兩種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和演出路徑。

劇作家們在短暫地觀望之后迅速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價值取向，開始了自覺或不自覺地向自己心中的彼岸前行。無論是駕駛?cè)f噸巨輪或是搖曳一葉扁舟都勇敢地駛?cè)肓送粞蟠蠛?，他們以不同的方式領略了潮漲潮落，日落日出。

盡管劇作家們?nèi)绱藠^不顧身，但這十年中，始終有一個聲音伴隨著他們的腳步：話劇太缺乏好劇本了！

為什么會是這樣？什么樣的劇本是好劇本？得獎的是好劇本嗎？票房好的是好劇本嗎？在眾說紛紜之中，人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鎖定在那些從事戲劇理論（評論）的專家學者身上。人們希望能通過那些站在高處的、客觀的理論家們幫助他們盡快確立思考方向和審美層次。然而，無論是劇作家還是觀眾，都在久而久之的豎耳聆聽之后，失望地收回自己的企盼。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在我們身邊缺少了一雙深邃的眼睛，缺少了一柄鋒利的寶劍。

我們不必去說歷史上的狄德羅如何評論古希臘戲劇，左拉如何評論雨果，蕭伯納如何評論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如何評論契訶夫，我們也不必去說李漁、王國維如何評論湯顯祖和關漢卿，張庚、郭漢城、劉厚生等如何評論戲曲現(xiàn)代戲，我們只需回顧一下上世紀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中期，有一批戲劇理論家對戲劇觀（寫實與寫意）的爭議和商榷，那些對戲劇作品的分析和思辨的闡述，特別是那些用詞犀利的文章，使真知灼見在讓你如芒在背之時仍能感受到他們內(nèi)心對新時期戲劇作品的熱情擁抱。那些文章的觀點及文字至今還保留在我的記憶之中。只要我們翻開有關戲劇的書籍與刊物，那些讓人尊敬的名字及他們的文字便隨處可見：葉廷芳先生關于對布萊希特戲劇主張的準確把握及誤解的分析，童道明先生在講述俄羅斯戲劇大師的經(jīng)典作品和人生片斷之后，話鋒直指所評作品的戲劇文學品格……

為了說明戲劇理論家與創(chuàng)作者的關系，我還想講述幾件那個年代里令我終生難忘的事情：

一是上?！段膮R報》駐京記者唐斯復女士對北京人藝演出的劇目不滿意，連續(xù)寫文章批評，直到有一天，于是之見到唐女士后對她說：唐大小姐，手下留情！

二是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話劇團召開劇本研討會，與會專家有李欣、顏振奮、林克歡、杜清原、王育生等，并沒有因該作品的顧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而“嘴下留情”，他們尖銳的意見竟讓這位前輩會后大病一場。

三是在一次劇協(xié)組織的我的戲劇作品研討會上，童道明先生說：我知道一些部隊劇作家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很不容易，既要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又要在作品中頑強地表現(xiàn)自我，為了保護他們的創(chuàng)作和不傷害他們的感情，我?guī)缀醪蝗绦脑僦赋鏊麄冏髌分械娜魏螁栴}。但是我又想到一些可以讓他們進步，可以讓他們的作品更好的建議，想來想去，還是說說吧。

這就是那個令人懷念的八十年代，知識分子的思想深度和良心的純度仍是人性和人際關系的主體。他們?yōu)槟莻€時代的中國戲劇增添了鮮活的生命力，其思想的光芒和理論的價值至今還在影響著我們。

今天的戲劇理論界幾乎聽不到這種來自歷史、來自生活的深刻分析，自然也難見這些學術(shù)導師的身影。是的，我一直將他們看做是導師，而在當時，他們是戰(zhàn)士！他們是敢于向傳統(tǒng)觀念，向世俗和平庸亮劍的戰(zhàn)士！他們的英勇氣概令人敬佩，他們手中的利劍猶如一道亮光在暗影中劃過，隨即便是刀光血影、光芒四射！

今天，舉目四望，戰(zhàn)士何在？難道真是“壯士一去不復返”？于是，我想到《藝術(shù)評論》，想到也許這里將會為未來戰(zhàn)士提供一個鏗鏘作響、血光四濺的戰(zhàn)場？如果有人能從這里站起來，走出去，那他必將是一位帶著血跡前行的勇士！

我們千萬不要忘記，西方戲劇兩千多年的傳統(tǒng)是關于歌頌崇高、贊美生命、講述（悲?。┯⑿鄣膫髌?！唯有戲劇能夠吟頌英雄的史詩，唯有戲劇能夠鏈接歷史的穿越，當然，這一切都需我們手中拿的不僅僅是一只寫字的筆，我們的身邊還應該有一柄閃著寒光的利劍！

孟 冰：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