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樹東

2012年，傳說已久的瑪雅人的世界末日說最終破滅，太陽依然東升西落，世俗人生的步履依然不慌不忙、不緊不慢。2012年，中國的政治生活中出現(xiàn)了近二十多年來最大的一場變故，重慶薄王事件舉世震驚，中國共產(chǎn)黨十八大的召開也許意味著又一個新時代的開啟。2012年，中國作家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舉國若狂，日益邊緣化的中國當代文學似乎被注入一劑強心針。當然，對于當今中國社會而言，絕大部分人更強烈的生活感受，也許依然還是對官員貪腐橫行、貧富分化兩極化、房價物價不斷高起、工資收入停滯不前、社會道德底線屢屢被突破的憤慨、無奈乃至悲觀絕望。作為中國文學的主流期刊、經(jīng)歷過半個世紀探索歷程的《小說林》雜志，在已逝的紛紛攘攘的2012年里，依然堅持著純正的文學趣味，較高的文學標準，不斷地推出新人新作，為中國文學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貢獻?；仡櫧荒陙怼缎≌f林》上發(fā)表的小說代表作，我們由衷地感到收獲的欣慰。

關注底層民眾現(xiàn)實的生活困境，弘揚底層民眾的善良人性，呵護底層人民的生命尊嚴，是2012年《小說林》許多小說的主旨之一。如所周知，隨著中國社會的兩極分化的日趨嚴重，新世紀以來，就有很多富有良知的作家不斷展開現(xiàn)實干預性極強的底層寫作。趙宏興的中篇小說《在人間》（2012年第5期/《小說選刊》2012年第10期“佳作搜索”推介）、錢玉貴的中篇小說《雁過無聲》（2012年第3期/《小說月報》2012年中篇小說專號3轉載）等“年度新銳”都在極力地弘揚底層精神。

趙宏興的中篇小說《在人間》通過一個鄉(xiāng)村盲人幾十年的生命歷程，發(fā)掘出底層民間支撐歷史的善良與堅忍，在普通個人生命的濕潤筋脈中觸摸著時代風潮的起落，在時代的猛進高歌中打撈著被遺忘的音符?！对谌碎g》的主人公是“我”的盲人大舅。他原來并不是瞎子，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后，卻因意外事故成了盲人。遭此打擊，大舅也曾痛不欲生，但最終他挺了過來，憑著堅強的意志和驚人的毅力，他還像正常的農(nóng)民一樣參加勞動，依然是家里的頂梁柱。文化大革命時，盲人大舅憑著驚人的記憶力成為全縣學習毛主席語錄的積極分子，成了當?shù)氐恼渭t人，后來因為偶然喊錯政治口號，他又成為專政的對象，再次變成一個腳踏實地的農(nóng)民。家里生活窘迫難以為繼時，盲人大舅又出外乞討，最終憑借編站窩的手藝贏得外鄉(xiāng)人的尊重。當大老表高中畢業(yè)后，盲人大舅又替他向鄉(xiāng)長求情，當上了民辦教師。在兒女都成家立業(yè)后，盲人大舅終于無疾而終，安然離開世界。應該說，盲人大舅的人生故事幾乎就是千千萬萬中國農(nóng)民的人生故事，除了他是盲人之外，他的人生故事幾乎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生老病死、結婚生子、艱難求生，就是他們人生故事的全部內容。因此，作者飽含深情地敘述盲人大舅的人生故事，其實也就是在敘述千千萬萬中國農(nóng)民的人生故事。這些故事的確太平淡了，平淡得幾乎可以讓人忽視其存在的理由。但是，正是在這種極致的平淡中，生命的大道依然延續(xù)，其中的痛苦和快樂、夢想和失落、光明和陰影沒有缺失，依然彈奏著生命的樂章。

不過，《在人間》的作者不特別關注中國農(nóng)民的生存苦難，也不去追究苦難的深重根源，他倒是更在意于發(fā)掘像盲人大舅這樣的中國農(nóng)民的善良和堅忍。正是這種善良和堅忍，才使得中國農(nóng)民以龐然的身軀背負著人生的重擔，支撐著歷史的峰巒，書寫著華夏民族的過去和未來。趙宏興的《在人間》把握住了中國底層民間生命的本質性的東西。整部小說摒棄了奢華炫目的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技巧，純以明清話本小說的樸實敘事娓娓道來，不張揚，不炫耀，沉穩(wěn)老道，波瀾不驚，舉重若輕地把歷史風云化入像盲人大舅這樣平凡的生命之中。在他對底層民間的善良和堅忍的發(fā)掘中，我們依稀可以發(fā)現(xiàn)沈從文、汪曾祺等文學前輩的精神立場的延續(xù)。

趙宏興在《在人間》中重在發(fā)掘底層民間的善良和堅忍，而錢玉貴的中篇小說《雁過無聲》就尖銳得多。該小說通過敘述一對城市底層男女青年的艱難生活，再次揭開了那令人窒息的底層現(xiàn)實，綿密流暢、樸實無華的敘述中潺潺流淌著作者對現(xiàn)實的無奈、憤怒乃至悲憫。小說主人公阿貴和燕子都住在城市最貧困最落后的村落，家庭也貧困，父母都是五十年代從農(nóng)村進城務工的文盲工人。他們從小努力讀書，渴望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獲得體面有尊嚴的生活。但是阿貴只能考上中專，燕子則名落孫山。畢業(yè)后，阿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職位低下、薪金微薄的工作。燕子卻只能從事最低級的、又苦又累、收入極低的臨時工作，得不停地更換，還要幫助哥哥積聚結婚彩禮。燕子看到自己生活改變無望，對阿貴的求婚都無動于衷。后來正當燕子試圖再通過自學考試，提升水平，實現(xiàn)夢想時，又因為哥哥的摩托車撞斷了一個民工的腿，而不得不戛然而止，半途而廢。與之相對的是阿貴的妹妹小霞，她不安于貧困而沒有尊嚴的底層生活，先是辭去工作，開服裝店，受到父母的指責后，又獨身南下廣州，結果憑借美貌結識了六十多歲的臺灣商人，回到家鄉(xiāng)開了家大酒店，當上了總經(jīng)理。阿貴不得不低聲下氣地向妹妹小霞借五萬元錢，給燕子的哥哥賠償受傷民工，燕子知道后大為光火，覺得傷了自尊，但又無可奈何。最終燕子和阿貴因為在小霞的酒店里忍痛消費，受到小霞的譏嘲，燕子無法忍受，憤然離家出走，不知所終。

錢玉貴的《雁過無聲》的主旨就是底層人民如何才能有尊嚴地活著，如何才能免于成為他人可憐和施舍的對象。聯(lián)想到溫家寶總理屢次要讓人民“有尊嚴地活著”的鑿鑿之言，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此問題的嚴重性。不過，對于阿貴和燕子等底層人物人來說，尊嚴最關鍵的是來自于體面的工作和富裕的生活，來自他人的羨慕和承認。其實，小霞也是想逃脫底層生活的貧困和屈辱，有尊嚴地活著，只不過她采用了在常人看來有點不太正常的手段，那就是利用色相，獲得臺商的青睞，從而達到目的。當然，最終當她成為大酒店的總經(jīng)理，給父母帶去豐裕物質的實惠時，也沒有人敢于質疑她的手段的不正當，相反倒是受到大伙的贊賞，也得到父母的首肯。從貧窮落后的“幸福村”到豪華現(xiàn)代的“新城區(qū)”，小霞直截了當?shù)貙ふ业搅送?，而阿貴、燕子卻無路可走。但無論是小霞，還是阿貴、燕子最終都是喪失尊嚴的人。

從表層看，小霞喪失尊嚴，是她犧牲色相，換得物質財富，而阿貴、燕子喪失尊嚴，則是他們被底層生活的貧窮壓迫得無地自容。但是，他們喪失尊嚴真正的根源還在于，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人活著真正的尊嚴只能是人格的獨立，是精神的覺醒，是人的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是人獨立不羈地履行自己的責任，擔當人生的使命。物質的貧窮只是一種外在表象，它并不必然就意味著人的精神的貧窮，也并不直接意味著人會活得沒有尊嚴。精神之為精神的獨特性，就在于它在一定程度可以超越物質的制約，否則我們就無法理解人類歷史中那些先知式人物的壯舉了。阿貴、小霞兩次到大酒店去消費，兩次都受到致命的打擊；從表層上看，這無疑是這個社會過大的貧富差距對他們這樣的底層人物自尊的辱沒和打擊，但從深層上看，這種辱沒和打擊之所以可能，關鍵在于他們都接受了那種物質主義的邏輯，那就是大酒店的奢華就意味著尊嚴和面子。因此，阿貴和燕子，在本質上和那些揮金如土的先富起來之人是一致的，只不過他們尚處于貧窮階段而已，如果有朝一日他們也富裕起來，也許他們也會揮金如土。這就是真正的悲哀！這就是人的精神依然牢牢地被物質制約著的悲劇現(xiàn)實。因此，作家的使命就不是如何盡情地展示底層人民的物質貧窮的屈辱和壓抑，如何展示富裕之人的囂張和無恥，而應該盡情地展示人的心靈和精神在貧窮和財富的撕裂中的可能性與不可能性，展示人性中到底有什么力量可以超越外在的物質財富。如果說底層現(xiàn)實中存在著真正令人窒息的東西，那必然就是人的精神之光非常難以穿透物質實利主義的鐵壁合圍，而作家的真正使命不是去詛咒現(xiàn)實的黑暗，而是要在人心中去發(fā)掘那種野火般的精神之光。

2012年《小說林》上發(fā)表的許多小小說也都意在發(fā)掘底層民眾的善良人性。田洪波的小小說《我的遙遠的杭州》（2012年第1期/《小小說選刊》2012年6期轉載） 就把筆觸伸入五六十年前的歷史深處，從殘酷冷峻的北大荒知青生活中去挖掘一點人性的溫暖亮色。杭州來的知青王廣勝下放北大荒農(nóng)場，因為工作勞累、工資低微，他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家去看望寡居多年的母親了。當劉曉紅等知青籌劃著回家過年時，他只能黯然神傷。當然，該小小說沒有去渲染那個時代的荒誕和殘酷，也沒有去撕開知青生活的苦難內里，作者轉而重點渲染房東老何是如何安慰、幫助王廣勝的，還有知青劉曉紅等人是如何瞞著王廣勝給他母親送去錢和糧票的。作者似乎意在告訴我們，無論是那個時代如何荒誕，底層人民的人性之光依然在生活的細微處綿綿不絕地閃爍。而鄭貴梅的小小說《新生》（2012年第2期/《小小說選刊》2012年第9期轉載）通過一個苦難的母親和三個兒子之間的感人故事，歌頌了在當今世界日益稀缺崇高的犧牲精神。母親的親生兒子旭東為了挽救新生的生命而犧牲，新生便把旭東的母親視為自己的親生母親；當新生在抗震前線為救他人而犧牲后，獲救的孤兒再次來到母親前面，大聲地喊她為“媽媽”。三個兒子，前仆后繼，姓名不同，但那種敢于為他人犧牲的崇高精神相同，并綿綿不絕地延續(xù)下來了。其實，更為可貴的是，那個默默地承擔著喪子之痛的母親，雖然她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其精神同樣崇高。蔡楠的小小說《1963年的水》（2012年第3期/《微型小說選刊》2012年第10期轉載）則把人們的視線帶回1963年冀中平原苦難深重的農(nóng)村，熱情地謳歌了在災難面前具有大無畏的自我犧牲精神的父親、鐵塔叔、母親等民間英雄形象。而謝志強的小小說《鵝》

（2012年第4期/《小小說選刊》2012年第17期轉載）塑造了一個熱愛生活、堅韌頑強的小學生劉彩霞形象。她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父親癱瘓在床，小小年紀就要挑起養(yǎng)家的重任，為了在上學途中割青草喂鵝，常常不得不遲到。當然，最終劉彩霞得到了老師和同學們的理解、尊敬和同情。這些小小說，篇幅短小，但作者都試圖通過一件件生活小事，來尋覓人性的些許亮色，進而溫暖人心，予人安慰，催人奮進。就像巴烏托夫斯基在其光芒璀璨的文藝隨筆集《金薔薇》中所講的巴黎清潔工約翰·沙梅的感人故事一樣，小小說作家都在努力地搜集著人性的點滴金屑，為鑄造最終的金薔薇而努力著，準備著。

努力探索人性的復雜性和尖銳性，也不斷地弘揚文學藝術的先鋒精神，是2012年《小說林》中許多小說的另一個共同追求。中國文學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中后期曾經(jīng)出現(xiàn)先鋒探索浪潮，莫言、殘雪、格非、北村、余華等著名作家都曾參與先鋒探索的盛典。但隨著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急遽的社會世俗化轉型，原來的先鋒探索精神迅速式微，許多作家喪失了藝術探險的勇氣和興趣。2012年的《小說林》卻依然堅持開辟“先鋒之旅”的欄目，留給那些在意旨、藝術上富有探索性的作家作品。

吳文君的短篇小說《紅馬》（2012年第4期/《中華文學選刊》2012年第10期轉載）就以女作家的細膩筆觸探入現(xiàn)代人的心魂中，展示了其隱秘欲望及人性中的浪漫素質的縹緲和悲哀。小說中的女主角雅娜將屆中年，厭倦都市里的沉悶生活，離開率性的丈夫孤身一人到康巴藏區(qū)去旅行，她對年輕英俊的康巴漢子格桑具有一種隱秘的欲望，但是一匹紅馬最終把她載向了另一條路。而與之相映成趣的是格桑，就像城里人向往著鄉(xiāng)村一樣，格桑向往著內地的城市文明，他最終毅然決定到江南唐溪去尋夢，恐怕會像雅娜在藏區(qū)的經(jīng)歷一樣。相當多的現(xiàn)代人都相信生活在別處，洶涌的旅游大潮就是顯豁表現(xiàn)，就像詩人海子一樣迷醉于遠方，但是真正的生活終究不是在遠方、別處，而是在此時此地；否則，生活終究難逃夢游之譏，縹緲空虛就不可避免。該小說在多角度敘述者的設置、情節(jié)的開放性等方面都做出較好的探索，富有先鋒精神氣質。

詩人出身的劉立桿的短篇小說《每個夜晚，每天早晨》（2012年第6期/《小說選刊》2012年第12期轉載）依然具有典型的先鋒精神，他無意于構筑情節(jié)跌宕、性格對比強烈、富有吸引力的常規(guī)小說，倒更關注那些社會邊緣人物的日常生活，展示他們的正?；蜃儜B(tài)的晦暗的心理圖景。該小說就展示了兩個離婚后的中年男人的瑣碎生活。他們已經(jīng)沒有改變現(xiàn)實的理想和勇氣，但是也沒有在現(xiàn)實的同化下變得卑鄙無恥、兇猛強悍；他們對生活已經(jīng)喪失了激情，得過且過地應付著日常生活，平庸氣息已經(jīng)彌漫了全部身心。稍有激情的事情，無非是抓住青春最后的一點尾巴，盡可能地追逐女孩子。當劉立桿在展示出這一類人的生活和內心的圖景時，他無疑是在繼續(xù)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的遺志，展示著他對生活的無奈、晦暗、破碎的深切感受。

而老長的短篇《麻雀》（2012年第6期/《作品·精選》2013年第1期轉載）則別出心裁地展示了都市人婚姻生活瀕臨破碎的情感世界。小說女主人公林菲是個藝術學院的舞蹈教師，家境普通，嫁給了長相一般但家境富裕的濱子。誰知婚后不久，林菲就患病，稍有不慎，還可能發(fā)展成尿毒癥，因此有意和丈夫疏遠。于是，丈夫的出軌、冷淡乃至離婚的種種可能都會隨之而來。該小說沒有過多地去關注婚姻生活中的家長里短、雞飛狗跳、坎坷波折，而是集中筆墨展示林菲面臨著生活困境時的那種患得患失、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般的心理，從而把現(xiàn)代都市人的敏感和脆弱展示得淋漓盡致。那只偶然闖入舞蹈房的麻雀就是林菲心理的象征，它倉促慌亂，尋找不到出路，撞上鏡子，昏死了過去，也是現(xiàn)代人的一種真實寫照。

阿乙的短篇小說《發(fā)光的小紅》（2012年第3期/《中華文學選刊》2012年第7期轉載） 和蔡楠的小小說 《安全出了車禍》（2012年第3期/《小小說選刊》2012年第18期轉載）則散發(fā)著詭秘魅惑的氣息，仿佛現(xiàn)代世界里的《聊齋志異》。前者還兼有《呼嘯山莊》、愛倫坡小說式的神秘氣息。該小說通過詩人“我”的回憶講述了他所遭遇的小紅的故事。豆蔻年華的小紅驚艷四方，在其富商舅舅胡先生的宴會上光芒四射，幾乎征服了所有男人；但二十年后她竟然變成雙手萎縮、腰身粗壯的懶婆娘，和一個粗鄙、年老、丑陋的司機生活在一起。兩相對比，讓人如陷夢魘。該小說敘述奇詭，情節(jié)設計亦真亦幻，展示了某些極端化的人生真相。

除了上述這些小說之外，像陳美英的中篇小說《不治可否》（2012年第6期） 就摒除了現(xiàn)代塵世的繁華與喧囂，單刀直入地展示出現(xiàn)代人心中孤獨、脆弱的悲劇性一面，以略帶現(xiàn)代主義氣息的敘述語言竭力昭示生活水面下的真理。而杜慶春的《與烏鴉共聚的2012年3月的20天》（2102年第5期），陳鵬的《記者手記之烏盟》（2012年第3期），郭落生的《303往事》（2012年第2期），鄒容的《影子的陷阱》（2012年第1期） 等短篇小說無論是在人性求證還是藝術手法上都各有千秋的先鋒探索意識，值得關注。

具有強烈的使命擔當意識，志在弘揚富有良知、正義感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恢復現(xiàn)實主義的尊嚴，呼吁文學的現(xiàn)實關懷意識，是2012年《小說林》許多小說的又一個共同特點。現(xiàn)實批判精神曾經(jīng)是中國文學彌足珍貴的精神徽章，但是在世俗化浪潮中，中國作家屢屢迷失，是非不分，善惡難辨，因此現(xiàn)實批判精神也至為微弱。檢視2012年《小說林》中的小說代表作，我們還是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作品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的光芒依然灼人眼目。

程相崧的短篇小說《鎮(zhèn)人大主席》（2012年第2期/《小說選刊》2012年第4期“佳作搜索”推介）就通過一個鎮(zhèn)人大主席的尷尬遭遇，反映了當前中國鄉(xiāng)村基層政治生態(tài)的丑陋和惡劣。鎮(zhèn)長郭富貴看中了曾當過村支書的王平，認為他沒有多少文化，為人也老實巴交安分守己，因此就提名他當鎮(zhèn)人大主席。誰知王平當上鎮(zhèn)人大主席之后，因為損失了一只羊，便開始真的要履行人大監(jiān)督的責任了。于是，他發(fā)現(xiàn)小小一個鎮(zhèn)政府已經(jīng)欠了六千多萬元的賬，鎮(zhèn)長肆意以權謀私，裙帶關系嚴重，還放縱各村政權大搞計劃生育超生罰款，名之為創(chuàng)收。當鎮(zhèn)人大主席王平向副縣長、縣人大主任反映該情況后，他們都借故不聞不問；而當該鎮(zhèn)計劃生育搞創(chuàng)收的獎金因為王平的反映而被取消時，這個鎮(zhèn)人大主任還遭到了村干部的圍攻。如所周知，政府權力缺乏有效監(jiān)督，乃是當今社會體制飽受詬病的根源，貧富過度分化、腐敗橫行、底層民眾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雙重淪陷等等重大社會問題，均與此息息相關。程相崧的小說就以一個小小鄉(xiāng)鎮(zhèn)的荒誕現(xiàn)實敏銳而深刻地擊中這個時代政治的核心問題，詼諧幽默的筆觸中包含著作者嚴峻的批判精神和立意高遠的現(xiàn)實關懷。

蔡楠的小小說《歌唱》（2012年第3期/《小小說選刊》2012年第14期轉載） 則批判了現(xiàn)實社會的混亂和殘酷。女主人公孟春有歌唱的天賦，但是現(xiàn)實社會到處潛規(guī)則橫行，她想報考中央音樂學院，卻遇到老教授的調戲。做了電視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后，她又不得不為跑廣告拉贊助發(fā)愁；嫁給家具商的當兵的兒子后，她竟然還要遭到公公的調戲。最后她開了歌廳，當?shù)诙殬I(yè)，開業(yè)時大唱一番后，她痛苦地說今后再也不唱了。在此，我們看到，當今社會里的人的欲望似乎沒有節(jié)制，稍有理想的人都無法較好地生活，難以保全名節(jié)，而同流合污幾乎是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

除此之外，張克盛的中篇小說《私了》（2012年第1期） 就選取了一個商業(yè)銀行營業(yè)部的一次簡單得就像茶杯里的風波般的人事變動過程，嚴厲批判了當今中國社會被權力脅持后的灰暗現(xiàn)實中的種種灰色人生。陳小江的中篇小說《拿什么給你辯護，兄弟》（2012年第2期）則以一宗常見的鄉(xiāng)村殺人案為題材，透視了鄉(xiāng)村道德倫理失序的現(xiàn)實狀況，奏響了一曲令人痛心、催人反思的鄉(xiāng)村悲歌。而紀洪平的中篇小說《第三只眼》（2012年第4期）則以一家國有大廠的改革重組、下崗分流為背景，展示了潛規(guī)則支配下的畸形眾生相，令人不由得為現(xiàn)實社會的乾坤淆亂喟然長嘆，為那些被扭曲的靈魂感到惋惜。這些小說雖然在情節(jié)安排、人物塑造乃至敘述手法等方面也許存在著一些缺憾，但是真正可貴的是乃是其直面時代、直面現(xiàn)實的批評精神。

總而言之，2012年的《小說林》見證了中國文學的一段旅程，為中國文學的發(fā)展做出應有的貢獻。面對新的一年，我們寄希望于北方這片文學之林，貢獻出更為精彩的小說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