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聶傳言

對已過去的2012年，最想說的話便是：感恩。

回首過去，我不能不由衷地說：苦難是最好的大學(xué)。以前曾經(jīng)碰到過許多的友人，他（她）們的生命中都遭受了比常人多得多的痛苦，然而，這些經(jīng)歷并沒有真正傷害到他（她）們的靈魂，相反，他（她）們的心靈似乎因此變得更純粹、簡單而透明。這是令人驚嘆的奇跡。

我曾經(jīng)長久地沉思過苦難，如今，我愈加相信：苦難乃是試煉靈魂的礪石，有些人將由此走向卑污、世故和沉淪，還有些人則走向純粹、圓滿和成圣之路。俄羅斯的天才們之所以令人迷戀，也正在于此。不是拒絕、逃避和詛咒痛苦，而是低下頭來，懷著最深的謙卑、柔順和慈悲來擁抱痛苦，并含著淚水來親吻大地，因為他們愛得多。

當拉斯科尼科夫（《罪與罰》的主人公）在索尼婭面前跪下的時候，他說：我不是為你的痛苦而下跪，而是為整個人類的痛苦下跪。

也是在這個年頭，我最深切地意識到：日常生活（謀生）不是理想的對立面，從來不是。某些文化人的變節(jié)，再次證明了“文人無行”的說法真實不虛。而文人的嬗變，在本質(zhì)上往往都與其謀生方式有關(guān)。謀生的方式雖然并不能代替理想，然而，它卻是所有的人類理想中最核心、最不可分割的部分。

電影《非誠勿擾2》中有句很經(jīng)典的臺詞：“人生便是一場修行?！比绻麑⑷粘Ｉ钆c高遠理想對立起來，這就意味著完全誤解了理想本身。我們也許會為卡夫卡、梵高的貧窮而哀嘆惋惜，哀嘆天妒英才，以及命運的不公和無情。然而，如果我們參透了更高的神恩，我們就會說：這是上帝所許可的，我們甚至要說，這是神以看似最殘酷無情的方式賜給他們的獨特禮物。

只有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苦難，來理解每天的貧窮而卑微的生活對我們所提出的挑戰(zhàn)；只有洞穿這些挑戰(zhàn)對理想所產(chǎn)生的表面上的威脅和擠壓，意識到它們事實上并不是理想的敵人，而是它的盟友和神賜予的秘密恩典，這時，我們才能說：這個人是真正的詩人、藝術(shù)家、思想家和哲人。亦即，這個人是最嚴格意義上的理想主義者。

沉思這個世界之時，我們也許會不斷地震驚于它的吊詭性和荒謬性：一些善人落魄，一些惡人得勢；才士貧窮，愚者多財……如此等等。我們也許會陷入巨大的困惑或怨憤當中，然而，只有當我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覺解自身所遭受的苦難之時，我們的心才能安如磐石，充滿了喜樂，并逐漸臻于孔子般從容、高遠的境界。

我不敢狂妄地自詡參透了苦難的全部奧秘，然而，在這個2012年里，我正在學(xué)習(xí)坦然而歡喜地接受苦難并感謝苦難，正在以全新的眼光來理解看似平淡乏味的生活，理解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詩。

有人說：無論我們看似多么憎惡目前的生活，但那其實正是我們內(nèi)心真正想要的生活。我相信這是真的，其中蘊藏著比普通的因果律更加深刻和令人敬畏的因果律。

在這個時刻，我無端地想起當年在獅子嶺上晚課之前的景象。黃昏時分，僧人邊敲著鐘，邊誦唱著偈子。那時的天氣略呈青灰色，令人回想起“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的優(yōu)美詩句。鐘聲和誦唱聲回漾在群山秀嵐之間，令人生起無邊的感慨……此刻，想到偈子中的“無邊世界，地久天長”，覺得是無邊的寧靜和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