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晴

我們這地方有句諺語：秋后十天滿田黃。立秋一到，收割的季節(jié)也跟著到了。連續(xù)幾個高溫天氣，毒辣辣的太陽把秧葉子烤得焦黃，沉甸甸金燦燦的稻粒便暴露無遺，逗人喜愛。于是，秋收開始了。

一大早，沈六繞著沙垮村走。她家種了兩畝稻田，要收2000多斤糧食，男人在外面打工，兒子今年考上大學后，到他父親那里“體驗生活”去了。

往年，沈六會早早地叫上幾個勞力，忙上一天，把稻谷收進院壩。沈六為人熱情大方，愛說笑話，時常把人逗得合不攏嘴。不僅如此，村民們愛到沈六家?guī)兔?，好酒好菜好煙不消說，她專門在家辦伙食呢，而且每頓的飯菜不一樣，手腳又麻利，明明看她在曬場上忙活，其實酒菜早已上了飯桌。酒足飯飽過后，工錢還不會少。

今年的氣溫一直偏高，村民們只好調節(jié)時間：早晚出門收割，太陽猛的時候坐在電扇下休息，至于別人的事，根本就顧不上了。

沈六走了一早上，居然一個人都未喊到，附近不時傳來打谷機攪動稻粒的嘩嘩聲。她再次轉到自家稻田邊出神。秧葉子上一顆露珠都沒有了，漲鼓鼓的稻粒正朝她眨眼睛呢。她心里像貓抓似的。

沈六急急地往回走，路過新石壩，茍老五端碗南瓜飯蹲在門前吃，老遠就問，找到人沒有？沒找到。我和你出去割，你推嫩豆花給我下酒。茍老五快滿60了，單身一個，見了沈六，喜笑顏開。

走了幾個圈圈，喊不到人。沈六忽然眉毛一挑，你娃敢來，老娘的奶水就給你喝，把你養(yǎng)得白胖胖的。

茍老五語遲，開玩笑吃了虧，一時無言以對。停一會又說，你才傻，機耕道修通了，收割機開進了村，比人快得多！

啥時候？沈六一驚。

就剛才，這陣怕收了幾塊田了。

沈六不再答話，向村口飛跑。

好家伙，到底是機械化的，那機器下了田，來回跑上幾趟，稻禾一片片地倒下，一袋袋的稻谷就排在了田間。沈六心喜，她轉身回家，提了一只塑料桶出來，聲音甜甜的，師傅，請喝藿香茶，清熱解渴呢！

收割組里共有4人，三個男的輪流開機器和裝口袋，那陣勢，像打仗。汗水早已濕透全身，礦泉水瓶子扔下一大堆。剩下這女的手握一個手機模樣的測量器，手臂一繞，每塊田的面積在她心里就有了底。但她很古板，時常與人爭得面紅耳赤，若有人想少報半分地或少給一點錢，絕對不行。

村民們有了怨氣。有人對沈六說，那些人臉上冷冰冰的，一分錢都不會少，虧你還燒茶給他們喝，狗屁！

沈六哈哈一笑，出門掙錢不容易，何必爭執(zhí)這點？

那人又說，你的幾塊田在垮底，又窄又長，田坎又高，他們愿去？真去了，不加錢才怪！

加錢事小，能去就去，若不能去，你們的收完了，我照常請你們幫忙。沈六仍笑著說。

藿香茶見底的時候，到中午了。白花花的太陽照得人頭暈，大地烤得像蒸籠一樣。收割組的人蹲到楊槐樹下稍作休息，該吃飯了，他們帶了簡單的吃食，為了搶時間，有人拿出了方便面。

就吃這？沈六張了張嘴，心想，以前請人收谷，哪怕是全包，也不好讓人家空著肚子干活。今天這是怎么了？

沈六沒細想，回家端來一盆稀飯，不好意思地說，將就吃點咸菜稀飯吧，這么累的活，不吃舒服哪行！

那些外地人連聲道謝?？纯匆豢逄萏锸崭钜淮蟀耄蛄囂街鴨枺航裉爝@垮能收完不？

能！外地人爽快地回答，忽然瞪大眼問：你家的還沒收？

我家的田在垮底。沈六看得清楚，收割機每收完一塊田，要鏟平田背坎，用梯形的鋼架鋪一條道，然后慢慢地開下去。

全部能收完。對方信心十足。

只是……我那兩畝田是小塊，我加些錢，不會讓你們吃虧。沈六說。

小塊？收割機能去不？看吧，去不了就沒法了。外地人直言不諱。

沈六心里懸乎乎的，沒辦法，等吧！

傍晚時分，收割機快到垮底了，幾個外地人傻了眼：啥田啊，果真是又長又窄，又不成形，收割機轉彎都難。搖搖頭，再搖搖頭，嘖嘖一番，終于發(fā)話了：鋪路吧。

幾個男子漢風急火急地拖鋤頭忙開了，沈六松了一口氣，扔下編織袋轉身往回跑。沈六心想，得買鹵豬頭肉和燒臘鴨子犒勞人家才是。

等沈六趕回院壩，只見院壩堆了幾十袋稻谷，卻沒有人影。外面堰塘邊有嘩嘩的水響，是村民們在洗手腳。

收割機那些人呢？沈六問。

走了。他們幫忙把你家的谷子搬回來，向風溪鎮(zhèn)去了。他們說不收你的錢。你這婆娘真有些板眼，收割機比別人多用一半的時間，卻不收你的一分錢，真沒搞懂！

又有人接話：聽說他們那里今年水災嚴重，莊稼地里顆粒無收。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