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斯坦]熱依罕·馬金著
阿里譯
熱依罕·馬金,女,哈薩克斯坦作家、編輯、學者。1956年5月7日生于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州,1978年畢業(yè)于阿拜師范大學數學系,教育學碩士,哲學博士。曾參加莫斯科、北京、倫敦等十幾國國際書展,并獲莫斯科第五屆國際書展金獎,曾任國立教育出版社等出版社及雜志社編輯,經濟研究院校負責人,現任國家經濟發(fā)展與商務部經濟研究院院長顧問。其多部作品被譯為俄、漢、英、土文。代表作有兒童文學作品《白樺液為什么是甜的》、《小長頸鹿的秘密》等,小說《花蕊中的露水》、《我什么都想知道》等。本篇節(jié)選自作家微型小說集《美容鏡前的擁抱》。
和平時一樣,瑪黑拉快速收拾好工作臺上的東西后,示意排在前面的女士坐到美容鏡前的沙發(fā)椅子上。
細高個中年美女邊走邊松開扎著的秀發(fā),坐到了椅子上。瑪黑拉又洗了一遍手之后,給面前的那位女士披上了圍裙。
“您需要什么服務呢?”她看著鏡子問道。
“請把我的頭發(fā)染成黑色?!?/p>
瑪黑拉全神貫注地看著鏡子沒有反應。陌生女子發(fā)現她在發(fā)愣,便提醒道:“請把我的頭發(fā)染成黑色?!?/p>
“好的,好的?!爆敽诶M管在應答,可是還沒有回過神。
波浪式的黑發(fā),白皙的皮膚,甚至那顆嘴唇上的痣……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這親切的面孔,完全是自己母親的翻版!
瑪黑拉有些失態(tài):“您是誰?”
“我……,您是在問我的名字嗎?”她有些莫名其妙,“我叫哈爾勒哈?!?/p>
“哈爾勒哈…”瑪黑拉重復了一遍。又是一模一樣,她再次吃了一驚,因為她的母親也叫哈爾勒哈?!拔夷赣H也叫哈爾勒哈。”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您非常像我的母親?!笨吹贸?,她已經恢復了常態(tài)。
“人像人是常有的事,不是嗎?”哈爾勒哈顯得很穩(wěn)重。
為她上了染發(fā)劑之后,瑪黑拉讓她再坐三十分鐘。這時,排在最前面等待做頭發(fā)的人已經向她走過來了,可是她有禮貌地讓顧客去了其他美容臺。她心里有一種渴望,很想與面前的哈爾勒哈再說說話。
“您住在哪里?”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我們家在第六大街。我是歸僑,我們家原先在中國阿勒泰,后來遷到了塔爾巴哈臺,不久前才來阿斯塔納。”
染完發(fā)之后,哈爾勒哈道了聲謝就出去了??墒乾敽诶X得自己最美好的回憶好像隨哈爾勒哈溜走了,她茫然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平息油然而生的難舍之情。
她每天都在心神不寧地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她等待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哈爾勒哈。她后悔沒有記下她的具體住址,或者聯系電話。
她渴望再一次見到那個與自己親愛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的人,想再次無聲地久久地看一看她的面容。
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她突然聽到排隊的顧客有些騷動,好像顧客們在質問一個加塞的人。
“干什么?”
“是哪一個?”大家在紛紛質問一個人。
“她就在這里!”
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哈爾勒哈的聲音!瑪黑拉向門口沖了過去。
“哈爾勒哈!”
一點沒錯,那是哈爾勒哈的眼睛,真是感謝真主!
臉龐豐滿而白皙靚麗的高個女人上來緊緊地抱住了瑪黑拉?,敽诶孟癖荒赣H摟到懷里了一樣,一股暖流傳遍了全身。
“我是哈爾勒哈什,是哈爾勒哈的孿生妹妹。”
母親在鬧饑荒的年代離開她的父母,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到死母親也沒有實現與父母和孿生妹妹重逢的愿望,可是,如今瑪黑拉卻在母親孿生妹妹的懷里,重溫著母親的懷抱……
颶風在呼嘯,她和阿爾斯坦被一股強烈的旋風吹到了半空,貝碧茜大聲呼救著朦朦朧朧地醒了過來,渾身已被汗水浸透。
她聽到了吱吱的開門聲,無神的眼神滿懷希望地轉向了房門。
是嘉爾柯奈拖著書包進來了。
“阿帕,渴了嗎?我給你備茶吧?!?/p>
我渴,我渴了很久了……已經過了幾個春天,幾個秋天了吧?我心中的思念之渴早已變成了沉疴。我的迪達爾…我多么想看到你的面容啊……一個母親的心在顫抖。
她的神智清醒,雙眼卻緊閉著。
她在不經意中失去了幸福的時光。她的善良誠實的阿爾斯坦還不滿三十七歲就……就踏上了不歸路,身后留下了六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阿爾斯坦是個心地善良、疼愛孩子、心靈手巧的人,不管是修汽車還是擺弄拖拉機,都是百里挑一的,是阿吾勒里不可或缺的能人。他還有個嗜好,愛打獵。
有一次,他和阿依達爾一起去打獵后,再也沒有回來。他的朋友阿依達爾誤把他當動物,向他開了槍。也就是說,他不是被野獸而是被朋友殺了。從那以后,貝碧茜獨自背負起家庭的重擔并落了個寡婦的名號。
身為醫(yī)士的貝碧茜雖然每日在為他人治病,可始終沒能找到能治療她自己心病的人。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孩子們的身上。
她的迪達爾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她的那個高興勁啊……她的沃爾肯也已經長大了。
可是,不幸接踵而至。發(fā)生了車禍,是沃爾肯開的車。事實上車是沃爾肯的,而開車的是他的女朋友。為了讓沃爾肯免于刑事責任,迪達爾不知費盡心機跑了多少路子??墒牵ㄍs又是原告又是被告地不緊不慢地拖了很久,涉世不深的迪達爾把僅有的積蓄分給了拍胸脯答應幫忙的人。因為他愛他的兄長,他不想讓哥哥過鐵窗里邊的生活。
從小失去父親,又與活著的兄長分離的痛苦,讓迪達爾染上了嗜酒的毛病。然后……
沃爾肯已經刑滿釋放回家了,可是迪達爾至今還不見蹤影。是的,至今還不見影子。有人說,在烏爾加爾看到過他,也有人說在塞米見過他,還有人說他在阿拉木圖,唯一欣慰的是,這些消息說明他還活著。
讓人遺憾的是,雖然沃爾肯曾有幾次找回了弟弟,可是卻留不住弟弟。按照迪達爾的說法,他們有別人無法理解的自己的世界。
貝碧茜患病以后,家族的親戚和兄弟姐妹們又忙著找迪達爾了。
嘉爾柯奈是迪達爾的小女兒,當她知道大家都在忙著找她爸爸以后,不知偷偷流過多少淚。
她又聽到了吱吱的開門聲。她看到迪達爾進來了,還有沃爾肯……
“媽媽!”
1.4 統(tǒng)計學分析 運用SPSS 15.0軟件包進行統(tǒng)計分析,計量資料的比較采用t檢驗,計數資料的比較χ2檢驗或Fisher精確概率檢驗,P<0.05為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
“媽媽!”
貝碧茜看著門沒有出聲,沒有應答孩子們的呼叫??吹侥棠虥]有反應,已經投進父親懷抱的嘉爾柯奈掙脫父親的雙臂,向奶奶撲了過去:“奶奶!”貝碧茜已成沉疴的思念之渴已經消去……她看著兒子回家身影,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惶恐地看著這里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緊跟在阿斯麗·達爾汗姑娘走著。這里的病人不是在唱歌,就是在大聲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還有一個年輕人正在用一種外語給“大禮堂的眾人”作報告。
我的眼神落在了拐彎處楊樹下的花叢前跪坐著的那個人身上。他好像在躲避某個人。我們快要走過他身旁時,他突然驚惶地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他那犀利如火的眼神讓我大吃一驚。他無聲地看著我們,突然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我們撲了過來。原本就膽戰(zhàn)心驚的我,本能地躲到了阿斯麗·達爾汗醫(yī)生的身后。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馬拉力!馬拉力!”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聲音!不可能,絕不可能……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他不是在多年前就英勇犧牲了,成為阿富汗戰(zhàn)爭陣亡烈士名單上的人嗎?!這個喜出望外、使出渾身力氣大聲叫著我名字的人是哈茲別克。他沖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流逝的時光沒能改變他的眼神,還是那么炯炯有神。
“哈茲別克!”我瞬間忘卻了剛才的惶恐,雙手握住了哈茲別克的手。
“啊?”
“他咋認出你了?真怪呀!他從不跟人說話,總是躲來躲去的,好像在和人玩捉迷藏。莫非,莫非他還記得孩提時期的事情?”阿斯麗·達爾汗醫(yī)生用懷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著我們倆。
我時常路過這座用高大的圍欄圍著的醫(yī)院。很小的時候就聽大人們說過,要遠離這瘋人醫(yī)院,否則,一旦被瘋子抓到就會……所以我至今還對這里心有余悸。今天我是奉命來查一個病人的檔案的。
我經??吹竭@里的病人從鐵圍欄的縫隙看著院外,可是我卻從來也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有一次,我曾有過有雙眼睛在直視著我的感覺。我好像曾把自己的命運與圍墻內那些因各種原因而被圈在里面的人的命運聯系起來過……誰知道呢?
“馬拉力,你把我?guī)С鋈グ桑“盐規(guī)У倪h遠的……”
嗯啊……嗯啊,麥伊爾姑娘把嬰兒送到躺在床上的特尼茜蒂克的胸前,初為人母的特尼茜蒂克的心臟就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她為這一時刻的到來整整等待了一年了!
她把襁褓中的孩子聞了很久很久,然后,又小心地解開包布,把孩子全身各個部位都摸了一遍,又把孩子抱在了懷里。麥伊爾一直盯著這位慈母對孩子親近的每個細節(jié),很感動。
“您的女兒非常像您!”
“你說她像我嗎?”
“也許像她爸爸吧。”她不知所措了,再沒有吱聲。
她們少許沉默之后,年輕母親說了起來:“我生下來就沒了父親,因為,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去了戰(zhàn)場。我出生后,母親給父親寫了報喜信。在戰(zhàn)壕里給母親回信的父親為祈求家鄉(xiāng)平安和平,給我起名特尼茜蒂克(意為平安、安靜)。他還詢問我像誰,如果像他,那肯定是藍眼睛,并且交代母親盡快回信告知。母親沒能給他回信,因為……
“我雖然每天在聽母親的慈祥聲音,可我沒能看到她可愛的面容,就連自己是什么樣子也不知道。還有我丈夫的……你看,現在我連自己的親骨肉長得什么樣都不知道。你說說,人生還有比親眼看到這光明的世界更幸福的事嗎?”
“我對安拉感恩不盡!他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做母親的權利,讓我享受了女人的幸福,雖然沒有給我光明,可是給了我超人的聽力和敏銳觸覺。
“在生產過程中,我的擔心遠遠超過了生產的疼痛。”
“您在擔心什么呢?”
“嗯……”
“我希望我的女兒不要像我,也不要像她的父親。我希望她……希望她像您,像您一樣能看到這光明的世界,能看到自己和把她帶到這個世界的父母。這是我當時對造物主的唯一祈求。”
麥伊爾姑娘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年輕的母親。她愣了片刻之后,抱起嬰兒盯住了她的眼睛。藍眼睛……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是藍眼睛……她興奮地大聲說道:“您女兒的眼睛是藍色的!”
“是嗎?她能看得見我嗎?真的能看得到嗎?”年輕的母親高興得忘乎所以,差一點兒站起來。
“我的光明世界!我的眼珠!”
年輕的母親任苦澀的淚水沖洗臉頰,又用雙手撫摸起了孩子……
洪水已經淹沒了橋頭,要過橋,已經很危險了,但是,要繼續(xù)留在河這邊就更危險,從山上下來的融雪洪水越來越大……
這里的人驚恐萬狀,都在努力救助自己最親的人。葉爾肯別克帶著卡德爾和哈斯耶特來到這里時,已經晚了一步,他們已經落在了別人的后邊。
“快一點兒,動作再快一點兒!天馬上要黑了!”橋頭上,不知是誰在大聲催促著大家。
葉爾肯別克隨人流來到了橋頭,他肩上背著裝有現金和證件及珍貴物件的褡褳。
“卡德爾,快過來,快過來呀!”他一手抱起卡德爾不顧一切地沖上了橋頭。
“爸爸,哈斯耶特咋辦?哈斯耶特落在河那邊了!哈斯耶特!”
洪水的咆哮聲,逃難的人相互呼喚的吶喊聲,淹沒了小小卡德爾的喊聲。
“叔叔!卡德爾!你們在哪兒?”
無助地落在河邊的小哈斯耶特非常恐懼,他邊哭邊大聲呼叫著。雖然他的嗓子已經啞了,可是,卻在不停地哽咽。無意中他好像回到了流星一樣流逝的幸福歲月,在人流中開始尋找英年早逝的父母。太陽已經下山,灰暗的世界回到了黑夜的懷抱里。
天橋,這天橋咋這么長、這么脆弱呢?哈斯耶特走在天橋上,小心翼翼地向對岸走著。他一眼看到母親在對岸站著,一點沒錯,是母親,而且正在向他招手!自己正走在上面的天橋是母親又黑又長的一根頭發(fā)!待他走到對岸后母親收回了頭發(fā),繼續(xù)在向他招手!
“媽媽!”
他醒了。他知道了,自己在做夢?!拔椰F在在哪里?”小哈斯耶特站起來,看了看四周。他渾身濕淋淋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才做的夢境促使他又回頭看了看那座橋?!拔沂窃趺催^的橋?是誰幫了我?”他又看了看四周。
栗色走馬在不遠處悠閑地啃著綠草,那是他父親的馬!養(yǎng)父丟下他自顧自逃生后,是父親的栗色走馬救了他。哈斯耶特按捺不住急劇的心跳,向栗色走馬撲了過去。
譯注:按伊斯蘭教傳說,人死后要過細如毛發(fā)、利如刀刃的天橋,無罪者將順利過橋到對岸的天堂,有罪者將掉下橋跌入火獄贖罪。哈薩克人將這橋稱之為“克勒擴普爾(鬃橋)”。
也許是星期天的緣故,農貿市場里人擠人,簡直有些透不過氣來。我在阿斯塔納沒有多少親朋好友,可是,在這市場里竟然能見到我認識的大部分人。他們和我相互問好之后,不再問長問短,都禮貌地走開了。我發(fā)現,平民百姓之間的關系與國家工作人員之間的關系有著天壤之別。當然,我知道這也是相對的。此時此刻,眼前又浮現出了就業(yè)率高、清潔且物產豐富的當年的阿拉木圖。
“賣土豆啦,買土豆啦!”這叫賣聲竟引得我猛然回頭。
“孩子,這是新鮮土豆,買了你絕對不會后悔的!”叫賣人用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撐開原本開著的袋子口,不斷地翻弄著薄皮嫩土豆。
“我的爸爸!”我頓時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有一次,我即將要從故鄉(xiāng)返回時,爸爸曾對我說:“孩子,這是新鮮土豆,帶一些回去吧?!?/p>
我當即對他說:“哎呀,爸爸!我從這么遠把土豆帶到阿斯塔納,還不如在那里買呢?!”
“孩子呀,這是我們自己種的,我從那個阿克霍拉挖渠把水引到不上水的老煤礦附近,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那里栽了樹,你看著,要不了幾年那里就會變成森林的。孩子,我還在那兒栽了果樹,種了蔬菜,那里的地很肥。安拉保佑的話,我還會讓你們嘗到許多水果的,是的,要不了幾年?!闭f這些話的時候,可愛的父親臉上綻開的那種自豪,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次我把父親給的新鮮土豆如數帶回了阿斯塔納。沒想到,那些土豆竟成了父親給我的最后禮物。
今天,老醫(yī)生在電視機前坐的時間比往日都長。他不是為了看更多的新聞,而是為了回憶究竟在哪里、什么地方見過那位新聞主播。
“努爾阿勒·烏蘭?”
“努爾阿勒,不錯,應該是他!哎呀呀!這小子不就是烏蘭那六月胎齡的早產兒嗎?”他的眼前不斷地映現出那個腳穿藍色襪子的早產嬰兒。
忐忑不安的烏蘭,不斷地給產房打著電話,心里默默地禱告著母子平安。他心中的喜悅和擔心同時達到了沸點,忘卻了一切,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的阿依古麗和即將降臨人世的孩子身上。
無人接……無人接……突然,電話通了。電話那頭傳來女聲:“恭喜了,您添了一個小子!”
“我又添了一個小子!”烏蘭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不停地向親朋好友報告著喜訊,恨不得把這個消息傳遍全世界。
“安拉又給了我一個兒子??蓱z的東西是個只有六個月胎齡的早產兒,真是感謝真主!”
烏蘭想給兒子買件禮物。他買上禮物后,來到了育嬰室。他在兒子窗前看了很長時間之后,才從衣兜里掏出藍色的嬰兒襪子,套在了兒子的腳上。然后,把頭伸到兒子的耳旁,輕聲念了一段經文,之后說道:“很快,你將會成為向全世界播灑光明的使者,你的名字就叫光明使者‘努爾阿勒’,你叫‘努—爾—阿—勒’,‘努—爾—阿—勒’!”說罷,對身邊的醫(yī)生笑了笑。
醫(yī)生趕忙也笑著說道:“祝您兒子健康長壽!”心里說著“年輕輕的,還挺疼孩子”。
“這本古蘭經是專為我兒子買的,現在把它送給您。”他邊說邊把手中的古蘭經鄭重地遞給了醫(yī)生。烏蘭默默祈求著安拉賜兒子平安,眼望著早產兒子向門口走去了。身后傳來了兒子無力的嗚哇哭聲。
“兒子——努爾阿勒?!?/p>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成了烏蘭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兒子的呼喚。
當天發(fā)生了車禍……
老醫(yī)生站起身,來到窗戶前,凝望著年輕的阿斯塔納市和白色的初雪。
播音員渾厚的聲音不斷傳入老醫(yī)生的耳中,也傳向了五洲四?!?/p>
“您給講講有關爺爺的事兒吧!”
“他早已去世了?!?/p>
“在什么地方?”
“在山的那一面?!?/p>
除此之外,爸爸從來都不多說一句有關爺爺的事情。也就是說,有關爺爺的事是不能在他面前議論的話題。但是,媽媽卻逢“主麻日”就會做油餅紀念爺爺奶奶,念經超度他們的亡靈。每次末了,一向少言寡語的爸爸就會深深地嘆口氣,說一句:“如果他們還活著有多好??!”
感謝真主,我現在就在父親像說謎語一樣從不明說的那個“山的那邊”,在他國的陌生地方尋找祖先的墓地。我在這里四處尋找見多識廣的長者詢問爺爺的墓地的已經有三晝夜了。我開始為自己沒能刨根問底詳細打聽地名而后悔,也對父親不敞開心懷告知詳情而懊惱。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說:“啊,啊,你說的是阿勒班部落的人哪,也許馬場的‘斷臂敦山’知道,你去問問他吧?!蔽覀?yōu)閷ふ夷莻€“斷臂人”的家繼續(xù)向前走。我們打聽到我要找的沃鐵米斯爺爺和凱樂開奶奶的墓在庫南托白山上。我請求他給我們帶路。
“這幾天工作挺忙的,我怕有人找我……也罷,說不定九點前我能趕回來?!蹦莻€熱心的陌生人說完就上了我們的車。在車上,陌生人問起了我們的來由。
“他們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爺爺奶奶,我是他們的孫子?!?/p>
“是嗎?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馬金?!?/p>
“馬金?停車,停車!”我們吃驚地看了看陌生人。原來這陌生的敦山是爺爺兄弟的孫子。我看著他高大壯實的身材不由得想起了某個親人。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它會讓原本一個祖先的后人們在原野里相逢、相識。
雨還在下,沒有要停的跡象。朦朧中可見遠處有一座孤山。敦山說:“汽車到不了庫南托白山,我們還得騎馬或步行走一段路才能到?!边@不,我們步行來到了那座孤山腳下。這里到處是翻著麥浪的麥田。
哦,這座孤山——庫南托白山,你是懷抱我爸爸媽媽的山,你是守衛(wèi)著我們未曾謀面的爺爺奶奶的肥沃土地,我們來問候您的!
我們在這里念經,做禱告。在這里,我好像又聽到了父親的嘆息聲。他好像在說:“孩子,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哈薩克人的命運?!蔽覐哪X海里搜索并翻過了妻離子散、顛沛流離的舊時代的那一頁,站了起來。此時,綠色的地平線上,太陽已經冉冉升起。
“但愿它為我們家?guī)砑?,吉祥!”阿瑟特看到小狗崽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樣大聲喊了起來。就這樣,這只流浪到阿瑟特家的小狗崽的名字就成了“胡特阿雅克”,即“帶來吉祥“之意。
從此,阿瑟特不管到哪里都要帶著胡特阿雅克。他出門去做客,如果是騎馬,它就守在馬身邊;如果步行,它就守在他的靴子旁。當主人做完客回家,褡褳里的骨頭之類的美味自然就是它的,那是它無憂無慮、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胡特阿雅克不斷長大,它的窩也在不斷被加大加高,同時,它的責任也在加碼。它已經承擔起了守護家院、保衛(wèi)財產的任務。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它都在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苦是苦了點兒,但它感到幸福。
有時,它嗅出來人是不懷好意的敵人,便會大聲吠叫著通知主人“敵人來了”,可是,主人卻說來者是朋友,并笑瞇瞇地把他們迎進家。
有一次,它無法抑制自己的沖動,將以“朋友”之名隨主人進屋的客人咬了一口,結果被那個客人劈頭蓋臉地踢了一頓,本該護它的主人也憤怒地……
從那以后,它被戴上脖套拴到了墻角上,不再有行動自由了。但是,胡特阿雅克根本就不在乎,它只在乎主人的平安,它唯一的愿望就是主人一切順利,步步高升。而它自己想得到的,不過就是主人偶爾捋它的脊背時掌心的那點溫暖而已。
它不寂寞,因為經常有成年同類和小狗崽來拜訪它,向它報告外面發(fā)生的新鮮事情。不過,主人是當權者的狗與主人是專業(yè)人員的狗所講的內容有天壤之別。有些狗甚至講半天也講不清楚那些過于復雜的事件,也許那些狗的主人是作家的緣故吧。作家的狗總想搶在主人前把那還沒有寫完的故事講給別人聽。在狗的面前主人是沒有什么秘密的,這是大家公認的事實。
胡特阿雅克發(fā)現近來主人有了一些變化,常不在家里做飯,老是在外面吃。于是,它的食盆里的食物時有時無,害得它飽一頓饑一頓。
這天早上,它又繞著正散步的主人的腿,像往常一樣撒著嬌。它發(fā)現主人的味道……怎么變了呢?
“滾,滾開!”
“主人的脾氣咋這么差?”它迷惑不解。胡特阿雅克猛地回頭用它那犀利的眼神看了一眼主人。它的眼光和主人的眼光對在了一起……無聲……它無聲地鉆進了狗窩。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有一天,一輛大型汽車撞向了狗窩,毫無防備的胡特阿雅克玩命地吠叫著往外躥,可是一條腿被壓住了。這車是它平時盡心呵護保衛(wèi)的車……自己視為神的主人……
很長時間后才醒來的胡特阿雅克掙扎了半天也沒能站起來。它看到被壓扁的狗食盆里都是自己的血,已經凝固了。它心里又是一陣兒發(fā)潮……
它想起了自己的小崽子們,那些剛剛睜開眼的崽子們也不知被主人送給了誰……
它拖著后腿費力地爬了一段路程,把院子里的照明燈打開了。它怕晚歸的主子在院子里被什么東西絆倒。
“好狗不讓人看到自己的尸首。”胡特阿雅克自言自語,不顧凜冽的寒風奮力地爬著,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