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某些時刻,世界各地的人似乎同時挺身而出,說“某些事情錯了”,要求改變。每一次的動蕩,都標志著新時代的開啟。2011年,可能正是另一個這樣的時刻。
北非的濱海小國突尼西亞,年輕人揭竿而起,蔓延到附近的埃及,然后擴散到中東其他國家。大部分的時候,抗議的火花一閃即逝,但偶爾,小小的抗議竟然掀起風起云涌的社會大動亂,把埃及的穆巴拉克、利比亞的卡扎菲拉下臺。不久,西班牙、希臘、英國、美國等地的人民,都因著不同的理由走上街頭。
整個2011年,我獲邀前往埃及、西班牙和突尼西亞,在馬德里的麗池公園、紐約的祖科蒂公園與抗議者會面,也在開羅的解放廣場和年輕男女談話。
和這些人對談的同時,我心里十分清楚,雖然憤恨不平的理由因國而異,特別是中東地區(qū)的政治不滿和西方截然不同,然而,彼此間又存有一些共同的主軸——經濟和政治體系在很多方面都出現運轉失靈,而且兩者根本就不公平。
抗議者說得沒錯,某些事情的確錯了。我們的經濟和政治體系里,該做的事情(有人說,他們會去做的事)和實際做到的事,兩者天差地遠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而且,政府并沒有設法解決關鍵性的經濟問題,包括失業(yè)率居高不下,以及因為少數人的貪婪而犧牲掉“公平”這個普世價值。盡管話都講得很漂亮,老百姓確實感受到不公平,感覺遭到背叛。 年輕人起而反抗突尼西亞、埃及的獨裁者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厭倦了老而頑固的領導人“只顧保護本身的利益,寧可犧牲社會其他人”的一貫做法,卻沒有機會透過民主程序推動改革。但令人想不到的是,西方民主國家的選舉政治也好不到哪里。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承諾推動“你可以相信的改變”,后來端出的經濟政策,在許多美國人眼里,卻似乎只是換湯不換藥。
盡管如此,我們在這些年輕的抗議者,以及加入聲援的父母、祖父母與教師身上,看到了一絲希望。這些人不是革命家,更不是無政府主義者,也不想要推翻體制,他們仍然相信選舉程序可以運作下去,只是政府必須牢記它對人民是有責任的。走上街頭,只是為了促使體制走上變革之路。
如今,有3個議題在世界各地引起普遍關注:市場并未依照應有的方式運作,既缺乏效率也不穩(wěn)定;政治體系無法矯正市場失靈;經濟和政治體系從根本上就不公平。本書重點不僅著重于探討美國和其他先進工業(yè)國分配不均的原因,同時也將解釋這3個問題是如何盤根錯節(jié),關系緊密。
事實上,分配不均正是政治體系失能的因和果,導致經濟體系不穩(wěn)定,而這又造成分配不均的情況惡化。于是,我們掉進向下沉淪的惡性循環(huán)中,唯有依賴協(xié)調一致的政策,才能從漩渦中爬出。
在聚焦于分配不均之前,我將先鋪陳背景,說明經濟體系廣泛的失靈情形。
市場已經失靈
市場顯然沒有依照倡議者宣稱的方式在運作,特別在全球金融危機中,更凸顯了它們的非常不穩(wěn)定,可能帶來災難性后果。銀行家下了賭注之后,如果政府不伸出援手,他們將連同整個經濟向下沉淪。然而,仔細觀察這個體系可以發(fā)現,這不僅是單一的意外,讓銀行家有如此作為的誘因始終存在。 市場的優(yōu)點,理論上在于它的效率,但是市場顯然缺乏效率。經濟學的最基本法則在于“需求等于供給”,如果經濟要保持高效率,這件事是必要的。然而,現實世界中,龐大的需求沒有獲得滿足——我們需要投資好讓窮人脫離貧困的生活、促進非洲和其他低開發(fā)國家的發(fā)展,同時改造全球經濟以面對暖化帶來的挑戰(zhàn)。同時,我們卻有龐大的未利用資源——勞工和機器閑置,或者沒有全能生產。失業(yè)(市場未能為那么多公民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是最惡劣的市場失靈形式、最大的無效率來源,也是分配不均的主要原因。
2012年3月,約有2400萬美國人希望擁有全職工作,卻找不到這樣的工作;另一方面,有數百萬人被趕出自己的房子,美國有許多空屋,也有很多無家可歸的人。
早在這次危機爆發(fā)之前,美國經濟就沒有兌現它所承諾的事。雖然國內生產總額(GDP)仍有成長,大部分公民卻感受到生活水平每況愈下。對美國大部分家庭來說,早在衰退來襲之前,通貨膨脹調整后的所得已經低于10年前。也就是說,美國打造了一具讓人驚嘆的經濟機器,但顯然只為頂層效力。
為什么攸關重大?
本書談的是,為何我們的經濟體系未能讓大部分美國人過更好的生活?為什么分配不均嚴重到這種程度?以及分配不均帶來了什么樣的惡果。
根本論點是,我們?yōu)榉峙洳痪冻龊芨叩拇鷥r——經濟體系沒有那么穩(wěn)定和發(fā)揮那么高的效率、成長減緩,并且陷民主體制于岌岌可危之境。陷入險境的,還不只這些:我們的經濟體系未能為大部分公民效力,政治體系似乎逐漸被有錢階級俘虜。美國人民對民主和市場經濟的信心,將隨同其全球影響力一起消退。一旦看清現實,就會發(fā)現美國已不再是充滿機會的國家,就連長久以來引以為豪的法治和司法體系都已千瘡百孔,國家認同感也搖搖欲墜。
“占領華爾街”運動和某些國家的反全球化運動緊緊相系。當中確實有些共通的地方:不只相信某些東西錯了,也相信有可能改變。問題不在于全球化不好或者錯誤,而是政府管理得十分差勁,尤其是圖利了特定的利益群體。
全球各地的人、國家和經濟唇齒相依,這樣的發(fā)展可以用來促進繁榮,卻也散播了貪婪和苦難。市場力量的確十分龐大,但并沒有與生俱來的道德性格,所以需要我們決定如何來管理。過去200年,是市場表現最好的時候,大幅提高了生產力和生活水平——那樣的增幅遠遠超越之前2000年。政府在這些進步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只不過自由市場的支持者并未認清這個事實。
另一方面,市場也能集中財富、將環(huán)境成本轉嫁給社會,以及剝削勞工和消費者。基于上述這些理由,市場顯然必須加以駕馭和節(jié)制,以確保它們?yōu)榇蟛糠止竦睦嫘ЯΑ6?,這種事情必須一做再做,確保它們持續(xù)如此。美國在進步時代(19世紀90年代-20世紀20年代)就這么做過,首次通過反壟斷法。新政(New Deal)時期也做過這種事,通過社會安全計劃、就業(yè)和最低薪資法案。“占領華爾街”及世界各地其他抗議者所欲傳達的訊息是:市場必須再次加以駕馭和節(jié)制;如果不這么做,后果將十分嚴重。不是政治,就是經濟,必須有所變革。
不均和不公
有時,即使市場本身相當穩(wěn)定,也經常造成分配不均,而這樣的結果普遍被視為不公平。近來有些經濟學和心理學方面的研究顯示,一般人都認為公平十分重要。感受到經濟和政治體系不公平,是激起世界各地發(fā)出抗議怒吼的主要原因。在突尼西亞、埃及和中東其他地方,不只工作難找,就算有工作,也被關系良好的人搶走。
美國和歐洲的情況似乎比較好些,但也只是在表面上而已。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優(yōu)秀學校的人,找到好工作的機會比較高,因此有錢的父母會設法將子女送進最好的幼兒園、小學和中學,而這些學生有遠比其他人要好的機會,進入明星大學就讀。
美國人認為,“占領華爾街”的抗議者講出了他們的心聲,因此雖然抗議人數不多,卻有高達2/3的美國人支持這項活動。
一項民意調查指出,在這次的危機爆發(fā)之后,約有一半的人認為我們的經濟體系不只缺乏效率和不穩(wěn)定,而且根本就不公平:金融業(yè)中的許多人(為了簡便起見,我將經常稱他們?yōu)椤般y行家”)抱走超高的獎金,而那些因為這些銀行家犯錯而受到傷害的人卻失去工作;或者,政府愿意拯救銀行卻不愿伸手幫助那些明明沒錯卻好幾個月找不到工作的人;或者,政府只是口惠而實不至,沒有具體協(xié)助失去房屋的數百萬人。危機期間發(fā)生的事,讓我們看得很清楚:決定相對所得的因素,并不是一個人對社會的貢獻,而是基于其他的原因。銀行家領得很高的報酬,但他們對社會的貢獻(甚至對公司的貢獻)卻為負值。社會精英和銀行家能有那么多的財富,似乎是靠著他們能夠且愿意損人利己。
談到公平,所謂“美國價值”中一個重要的基本觀念就是機會。美國一直認為,自己是機會均等的樂土。艾爾杰(Horatio Alger)寫的個人從底層爬到頂層的故事,成了美國民間傳說的一部分。如今,美國人認為這個國家是機會樂土的想法,愈來愈只像是一個夢而已。數據顯示,美國公民從底層爬升到頂層的機會,低于其他先進工業(yè)國家。
俗諺說“富不過三代”,意思是說頂層的人必須賣力工作,否則自己(或者子孫)很快就會日落西山。事實證明,頂層人家的子女繼續(xù)享有財富的機會相當大。
50年前,美國年輕人在公民權益運動期間以這個國家對待非裔美國人的方式,來檢視均等、公平和公義等價值,發(fā)現這個國家的政策大有問題。現在,他們以經濟和司法體系的表現來檢視相同的價值,發(fā)現整個體系對窮人和中產階級有所虧待——不只對少數族群來說是如此,對所有背景的大部分美國人也是。
如果奧巴馬總統(tǒng)和我們的司法體系發(fā)現,將經濟帶向毀滅邊緣的人,因為某些不當行為而“有罪”,或許我們可以說這個體系是有在運作,至少讓人覺得有責任感。事實上,那些應該定罪的人往往沒有遭到起訴,即使遭到起訴,又通常被判無罪,或者沒有定罪。對沖基金業(yè)里有些人因為內線交易而遭到判刑,但這有如余興節(jié)目,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對沖基金業(yè)并沒有造成危機,造成危機的禍首是銀行,但銀行家們都沒事。
如果沒人該負責,如果發(fā)生的事情不能怪罪到任何一個人,那就表示問題出在經濟和政治體系。
(待續(xù))(編輯/立原)
《不公平的代價》簡介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利茲(Joseph E. Stiglitz)重建有感成長與社會正義的經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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