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文

歐陽友權教授是我國網絡文學研究的開拓者和領軍人物，早在網絡文學的發(fā)軔初期，他便對其中的發(fā)展前景有過深遠的洞見。從前期對數(shù)字媒介下文學格局重構的關注與審視，再到當前文藝轉型中的理路厘清，以及對文藝的未來走向進行反思和建設性展望，歐陽教授始終以尋求科學技術與精神文化的和諧共生為價值基點，從技術與人文的內在邏輯上考量文藝的發(fā)展脈絡。他在這一領域研究的系列著作中提出的“高技術與高人文”“詩意的祛魅與返魅”“文學性的意義重建”等觀點，形成了數(shù)字化語境下文學藝術重構與轉型的理論皈依，具有開創(chuàng)性和導向性學理價值。在歐陽友權教授等一批學者對數(shù)字人文的哲思努力與學理耕耘下，現(xiàn)代數(shù)字傳媒技術與現(xiàn)代美學這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領域，實現(xiàn)了并行不悖的理性溝通與對接，由此開辟了全新的學科領地和人文境地。

一、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作為一名成功的學者，不僅要有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和執(zhí)著的敬業(yè)精神，還應具有善于創(chuàng)新的睿智和勇于擔當?shù)臍馄牵@是時代和社會賦予的良知和責任，也是治學生涯中孜孜以求的品格和精神。歐陽友權教授便是這樣一位學者，多年從事文藝理論研究，成果豐碩，著述等身，從早期對文藝學、美學的“文化尋根”與“本體探索”，到數(shù)字化時代“比特世界”的人文精神理性建構，他始終以其獨特的創(chuàng)新意識，孜孜不倦地挖掘治學的“富礦”。

歐陽友權教授是1977年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從碩士到博士一路與文學研究結緣。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從事高校教學和科學研究，由于在學術思想上不類前說，不懼定論，善于思考，敢于創(chuàng)新，加之心性勤奮，筆耕不輟，在學界的影響日益顯現(xiàn)。他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發(fā)表的《農耕文化——中國文學之根》 《新時期文學與民族文化心理結構》等論文，因其視點新穎引起較大反響。碩士論文《文學創(chuàng)造本體論》從人類本體論的全新視角探討文學創(chuàng)造本體而備受夸贊。他提出的“文學是主體審美意識的語符化顯現(xiàn)”，更是被文論名家評價為“標示了新理念”的“卓有成效的做法”①。他的《人民文學，重新出發(fā)》等專題論文在《文藝報》引發(fā)了廣泛的爭鳴，并被《新華文摘》和人大復印資料轉載。1990年代以來，歐陽友權教授在中文核心期刊發(fā)表學術論文300余篇，陸續(xù)出版了《藝術美學》 《文學原理》 （高等教育21世紀課程教材）、《藝術的絕響》 《國民素質論》 《薩特論藝術》 （譯著） 等著作，這些著作多以本體論為支點，從哲學深層探討人文精神價值經脈，為他的治學奠定了堅實基礎。

出于對學術由衷的熱愛與責任感，歐陽友權教授曾說：“我們這些永遠‘在路上’的研究者的職責，就是設法走進前沿，敢于觸摸前沿，勇于探索前沿，并希圖對前沿研究有所推進。”②早在20世紀90年代，歐陽友權教授的學術視角便敏銳地觸及了高科技與現(xiàn)代美學的關系問題，他開始從人類本體的意義上去思考現(xiàn)代高科技的美學品性，尋找這兩者在價值取向上的人文精神趨同，提出：“對現(xiàn)代高科技的美學闡釋，便是對人類本身的生命、個性、潛能的自我審視和心靈陶醉，思考現(xiàn)代高科技中的美學精神，是窺視人本、睥睨人倫、禮贊人生的又一面窗口?！雹刍谶@樣的洞見，面對信息革命的風起云涌，歐陽友權教授以“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氣魄直抵文學理論最前沿，毅然站在信息媒體革命的潮頭，以新的學術視野重構文學理論。

新世紀網絡文學發(fā)軔之初，在許多人尚對網絡文學觀望質疑時，歐陽友權教授已走進這一領域，先后發(fā)表了研究報告《互聯(lián)網上的文學風景》和論文《網絡文學：挑戰(zhàn)傳統(tǒng)與更新觀念》，并立即引起廣泛的社會反響，為他接下來的研究增添了信心。從此，他在選定的這一治學“富礦”持續(xù)鉆研，筆耕不輟，完成了博士論文《網絡文學本體研究》，先后出版了《網絡文學論綱》 《網絡文學本體論》 《網絡傳播與社會文化》 《網絡文學概論》 《網絡文學的學理形態(tài)》 《數(shù)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 《網絡文學發(fā)展史》 《比特世界的詩學》 《數(shù)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等著作。主編了“網絡文學教授論叢”“文藝學前沿叢書”“網絡文學新視野叢書”“新媒體文學叢書”；在《中國社會科學》 《文學評論》 《文藝研究》 《北京大學學報》 《人民日報》 《光明日報》等重要學術報刊發(fā)表數(shù)百篇網絡文學理論文章。多篇論文被《新華文摘》全文轉載，數(shù)十篇論文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其網絡文學研究成果紛紛獲獎。帶領中南大學文學院研究團隊成立了國內高校第一個網絡文化研究所，成功創(chuàng)辦湖南省網絡文學研究基地，以網絡文學研究選題主持多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教育部項目、湖南省重大重點項目等，創(chuàng)下了多個學界第一，從基礎學理上奠定了網絡文學的學科地位，歐陽友權教授因此被學界評價為“我國網絡文學研究的開拓者和奠基人”。

歐陽友權教授從1998年介入“高科技美學”論題起，一直關注和涉足“科技與人文”“網絡文學”“數(shù)字文化”等問題的研究，致力于對數(shù)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問題的學理闡釋，其核心的學術理念寄寓了他對“高科技與高人文”的期待與思考，表達了他對數(shù)字化時代人文精神的憂患與理解。由于在網絡文學研究領域的成就和影響，中南大學文學院成了國內網絡文學研究的重鎮(zhèn)，歐陽友權教授和他的團隊以網絡文學研究成果走進人們的學術視野，又以扎實的基礎學理研究一步步挺進學林杏壇，由此開啟了一個新學科的學術征程。他帶領學術團隊完成的網絡文學專著和同一領域的系列學術論文，成為國內研究網絡文學不可或缺的學理標識。

二、縱橫捭闔，游弋學海

歐陽友權教授經過十多年的嘔心鉆研，沿著“生成背景、存在方式、文學變遷、媒介敘事、主體闡釋、文學性辨析、精神表征、文化邏輯、人文價值、研究理路”的基本邏輯線索，逐漸構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網絡文學學理形態(tài)體系?；谶@樣的理論思路，歐陽教授的網絡文學研究在理論結構上可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從“史”的維度辨析數(shù)字傳媒下的文論轉型，二是從“論”的維度探討網絡文學的本體與本性，三是從“史”與“論”融合的維度反思“比特世界”的學理癥結和詩學創(chuàng)生空間。通過這些有機聯(lián)系的理論，系統(tǒng)而多角度地解讀了網絡文學的詩性蘊含，從縱向（史） 和橫向（論）的不同視野闡釋了網絡文學的審美價值和詩學向度。

首先，對媒介變遷與文學轉型的探討。對于數(shù)字媒介時代文藝學的轉型問題，歐陽友權教授從藝術活動主體審美動因的改變、電子化文本對書寫語言詩性的解構、技術語境對藝術經典的消解等三個方面進行了深入闡述。一是數(shù)字媒介對藝術審美支點的置換。數(shù)字媒介的符號行為改變了藝術活動主體的審美動因，變換了人與世界之間原初的藝術審美關系，使得文藝學的理論邏輯與藝術實踐之間呈現(xiàn)出調適性創(chuàng)生空間。二是數(shù)字媒介對文學性的祛魅與返魅。電子化文本的界面操作對書寫語言詩性的解構，使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問題成為技術“祛魅”的對象，傳統(tǒng)審美方式及其價值基點開始淡出文藝學的思維視界。三是數(shù)字媒介對藝術經典觀念的消解。技術語境對藝術經典性的消解，使得既往的文藝學觀念積淀及其理論范式成為“去中心化”的覆蓋物，豐富的歷史文論資源成了期待重新審視的“昨日成規(guī)”。相對于傳統(tǒng)的生產機制，數(shù)字媒介作品消解了真實與虛擬、話語能指與言語所指的兩級分立，抹平了藝術的技術性與技術的藝術化的審美邊界，更換了人們對文本詩性的認知與體驗范式，用電子數(shù)碼的“祛魅”方式褪去文學藝術的原有韻味，重鑄人與虛擬世界間的審美關系，用符號仿真的圖文語像刷新時代對藝術經典的命意。對于數(shù)字媒介革命所引發(fā)的文學變革，歐陽友權教授指出，媒介“載體和傳播工具的改變，不會改變文學的本質與品格，不可能也不應該改變人類賦予文學的精神內涵”“技術進步會給未來的文學藝術生產增設更多的技術含量，但新世紀的中國文學轉型最需要的并不在技術媒介的升級換代，而是借助新技術、提升作品的藝術水準與審美價值”。④

其次，對網絡文學的本體與本性的探討。歐陽友權教授指出，網絡文學作為伴隨現(xiàn)代數(shù)字化技術而迅速崛起的嶄新文學形態(tài)，能否在藝術審美的表意鏈中形成文學史的一個歷史節(jié)點，以媒介轉型在文學審美場域中實現(xiàn)范式轉換，是21世紀文學格局中一個意義重大的命題，一個期待合法性體認的文學母題。⑤他嘗試采用了本體論哲學方法來探討這一新的課題。本體論(Ontology)是關于存在的理論，所探討的是事物(自然界、社會和人)的本原和本性的存在方式、生成運演及其本質意義的終極存在問題。他的《網絡文學本體論》 （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 運用本體論哲學思維探究網絡文學時，借鑒“回到事物本身”的現(xiàn)象學方法和“存在先于本質”的本體論追問模式，聚焦網絡文學“如何存在”又“為何存在”的提問方式，選擇從“存在方式”進入“存在本質”的思維路徑，從現(xiàn)象學探索其存在方式，從價值論探索其存在本質，即由現(xiàn)象本體探詢其價值本體，解答網絡文學的存在形態(tài)和意義生成問題。歐陽教授把這兩者分別稱之為網絡文學本體的“顯性存在”和“隱性存在”。最后再反思其“何以存在”的問題，以圖從理論邏輯的“正題”與“反題”走向“合題”——將網絡文學的本體論分析從“形態(tài)”與“價值”層面，延伸至藝術可能性層面，思考其本體的審美建構與藝術導向，完成網絡之于這種文學的藝術哲學命名，以求探討構建一種網絡文學學理范式的可能性。他提出，網絡文學本體存在的顯性結構，包含幾個相互依存的邏輯層面：媒介賦型、比特敘事、欲望修辭、在線漫游、存在形態(tài)。這些要素間的有機融合與脈理滲透，構成了網絡文學本體存在的基本內容。而把握網絡文學的隱性存在，需經由現(xiàn)象學走進闡釋學和歷史哲學，反思重建精神價值深度的必要與可能。這一隱性價值結構包括：文學體制轉換、民間話語尋根、文學性嬗變、文化邏輯依憑、人文性的意義釀造等問題。另外，歐陽友權教授還從觀念預設層面探討了網絡文學的本體建構問題：即堅守文學的本體論承諾、注重新民間文學的審美提升和實現(xiàn)電子文本的藝術創(chuàng)新。⑥

第三，對網絡文學的學理反思與詩學前瞻。以互聯(lián)網為標志的數(shù)字媒介以不可逆轉的發(fā)展勢頭引發(fā)了新世紀文學的歷史性轉型，并由此衍生出文藝學新的研究熱點。在對網絡文學的學理指認中，歐陽友權教授指出，網絡文學在我國的出現(xiàn)只有十幾年的時間，對它所帶來的文學轉型研究還很不充分，特別是缺少內質性和前瞻性學理思考，亦很少有人從網絡虛擬現(xiàn)實關系變遷的維度，去考辨在技術操作、資本運作的背后，是什么樣的交往方式、生存方式，以及由此造成的人與現(xiàn)實審美關系和表意體制的深刻變化，引發(fā)并構成了網絡文學轉型的學術理路。面對數(shù)字媒介下的文學轉型，研究者必然要碰到兩個難題：一是闡釋框架的非預設性，即沒有既定的理論范式可供效仿和參照；二是研究對象的非預成性，網絡文學前景如何，尚難定格其文化表情。這時候，研究者需要奉行的研究原則應該是：其一，建設性學術立場而不是簡單的評判性研究態(tài)度；其二，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而不是技術分析模式。前者可以使我們避開對數(shù)字媒介文學“好壞優(yōu)劣”的簡單評判而將其當作科學研究的對象，后者則可以將多姿多彩的數(shù)字媒介文學現(xiàn)象作為有效的理論資源，為建構數(shù)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開辟新的學術空間，這樣不僅有利于新興文學走向規(guī)范與健康，還將對推進數(shù)字媒介文學本身的基礎學理建設有所裨益。⑦歐陽友權教授認為，網絡文學歷史性地出場，以及人們對于這一文學轉型的研討與爭鳴，不僅需要解決“存在者”是否存在和如何存在的問題，更需要從學理邏輯上解決其理論形態(tài)、邏輯原點和意義與價值問題，后者才能真正揭開數(shù)字媒介文學的學理癥結，也是新世紀文學轉型由學術資源向學理建構提升的必由路徑。

三、獨辟蹊徑，登高臨遠

面對數(shù)字技術對當代人文生活的深刻變革，歐陽友權教授深遠地看到了數(shù)字媒介技術對文學生態(tài)良性發(fā)展的重要作用和積極影響，同時又清醒地認識到在其意志自由、知識民主、交往平等和信仰重塑等“后審美”現(xiàn)象背后隱藏的藝術審美價值、人文精神價值的表征危機。他在理論建構上既推重價值理性，關注意義承載，又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沉靜嚴肅的反省態(tài)度和懷疑精神，彰顯了樂觀豁達、精深審慎的學術品格和學理特點。理性化的學理闡述，歷史語境化的人文審視和立場鮮明的價值向度，使他在這一領域的研究表現(xiàn)出較高的理論水準和獨特的學術魅力。

第一，學理闡釋的自覺意識。多年來，歐陽友權教授和他的團隊所做的網絡文學理性審視和學理研究，主張以建設性的學術立場對待新興的網絡文學，力求從事實出發(fā)審視紛紜復雜的網絡文學現(xiàn)象，避免情緒化的簡單評判和非學理的即興抒發(fā)。他從關注網絡文學開始，就一直堅持和倡導“建設性的學術立場而不是評判性態(tài)度”，“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而不是技術分析方式”。這使得他的研究更側重于“從原理性的角度”闡述網絡文學問題，致力于建構完整的網絡文學基礎理論，實現(xiàn)對網絡文學研究的理論提升。歐陽教授始終關注高科技時代文學的新變化，而非網絡文學的技術性本身。在他看來，“文學的發(fā)展離不開技術，但它的藝術命意是超越技術的。”這決定了他的網絡文學研究是學理分析性的，而非技術分析性的。是以文學性為核心的，而非以技術性為核心?；谶@一思路，歐陽友權教授對網絡文學進行了多維度、寬視野的基礎學理研究，著力探討網絡文學技術性和人文性的雙重品格，力圖科學、全面地分析網絡文學現(xiàn)象。所涉及的如網絡文學的生成背景、存在方式、媒介敘事、文學性辨析、精神表征、文化邏輯、人文價值、消費意識形態(tài)等諸多方面。深入細致地對網絡文學的一系列“元問題”作基礎學理研究的努力，對網絡文學的后現(xiàn)代話語邏輯、主體視界、創(chuàng)作嬗變、接受范式、價值趨向等問題展開思考論析。嘗試采用本體論哲學方法來探討網絡文學這一嶄新課題，力求將網絡文學的本體論分析從“形態(tài)”與“價值”層面，延伸至藝術可能性的層面等等。這些方面的積極努力，顯示出了作者建構新型文藝學體系的自覺意識和創(chuàng)新精神。

第二，學理品格的批判視野。歐陽友權教授長期致力于對網絡文學存在的合法性及其學理癥結進行論證，解決網絡技術與文學的內在邏輯問題。他在構建網絡文學的學理形態(tài)時，始終堅守可貴的人文立場，對各種文化現(xiàn)象秉持一種批判眼光，在熱心呵護新生網絡文學的同時，也冷靜地剖析了它的局限和困境。他指出，目前網絡文學存在的藝術癥結問題有幾個方面：一是數(shù)字媒介對于文學性的技術化消解，從而造成文學的非藝術化趨向加劇，不利于文學品質的改善和提升；二是主體承擔感的淡化導致文學作品的意義缺失，文學放棄了應該有的藝術承擔、人文承擔和社會承擔，出現(xiàn)作品意義構建上的價值缺席和承擔虛位；三是類型化寫作膨脹，隔斷了文學與現(xiàn)實生活的依存性關聯(lián)，使網絡文學面臨生活“斷奶”的潛在危機；四是數(shù)字媒介下文學經典引退形成的文學信仰消退和地位下滑，數(shù)字化寫作常以“瀆圣化”思維，將精英文學時代崇高的文化命意改造成快樂游戲。面對上述問題，歐陽教授提出，網絡寫作需要對網絡志存高遠，對文學心懷敬畏，真正建立起文學承傳“創(chuàng)造”擔當和超越意識，提升自己藝術創(chuàng)造的高度，挖掘作品思想內涵的深度，描繪時代的精神影像和圖譜，賦予文學更強健的精神品質，提供給讀者更多具有人性溫暖和心靈滋養(yǎng)的東西。⑧他指出，互聯(lián)網的迅猛發(fā)展不斷拓展了網絡文學的生長空間，然而，如果這種文學僅僅止于媒介傳播和時尚文化消費的意義，而不能以自身的詩性魅力抒發(fā)人類的審美情懷，用技術的基質承載藝術的人文價值、建構審美的精神家園，人們對它的藝術期待就將是無所依憑的。當網絡文學的媒介更新多于藝術創(chuàng)新、傳播方式勝于傳播內容、休閑娛樂消解審美意義的時候，它得到將不會是藝術的尊重，而是文學審美本體的缺失和歷史合理性的懸置。面對這些表征危機，我們需要重鑄這樣的價值理念：用數(shù)碼技術表征藝術審美，以電子媒體彰顯文學本性，是網絡文學必須堅守的本體論承諾。同時，歐陽友權教授還對網絡文學在經典化探尋過程中如何實現(xiàn)技術與藝術的融通，網絡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工具理性與詩性智慧抉擇等進行學理追問，認為“如果我們不能從審美認識論上解決這些問題，勢必會在藝術本體論上為之付出價值缺失和意圖謬誤的代價，形成審美導向的失依與失范?！雹?/p>

第三，學理立場的正向秉持。歐陽友權教授所思考的學理邏輯主要遵循的是科學技術范疇與精神文化范疇的二元關系模式。基于這樣的模式，他找到了把穩(wěn)網絡文學發(fā)展脈絡的正確路徑，認為數(shù)字傳媒時代文學的轉型最需要的不在技術媒介的升級換代，而在于借助新媒介提升作品的藝術水準和審美價值。在他看來，網絡文學極大地解放了藝術生產力，使文學走下神壇，走向大眾，使文學從專業(yè)化創(chuàng)作向新民間寫作轉變，網絡這個高度開放、自由共享、話語平權的媒體拆除了紙質媒體的“高門檻”，實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接受的“零壁壘”準入與實時動態(tài)交互，文學交往變得便捷自如。在為之欣喜的同時，歐陽教授也在為網絡文學存在的局限和問題感到焦慮，他從人文審美視角對網絡文學進行了技術理性批判，認為網絡文學要想在文學進步的歷史節(jié)點上贏得人們的普遍尊重，需要解決好以下三個問題：一是避免以游戲沖動替代審美動機。二是避免以技術智慧替代藝術規(guī)律。三是避免工具理性替代價值理性。在著作《數(shù)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中，他既為網絡文學對文藝困境的技術救贖而歡欣鼓舞，又清醒地看到了文藝生態(tài)中數(shù)字機遇與數(shù)字鴻溝并陳、文藝形態(tài)新生與末路相伴的復雜狀況，提倡對“讀屏烏托邦”予以省思，并在科學與人、科學價值與人文精神的交匯點上，找到了數(shù)字化與美學的本質聯(lián)系。對“高科技與高人文”的期待與思考，對“數(shù)字化時代人文精神”的憂患與理解是隱含在他著述中的一個核心文化理念。他主張把科技革命和人文關懷聯(lián)系起來，克服“技術崇拜”和“工具理性”的觀念誤區(qū)，培育高科技時代的人文精神，實現(xiàn)科技進步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統(tǒng)一。另外，在著作《網絡文學論綱》中，他指出盡管網絡文學在價值觀念方面與傳統(tǒng)文學頗為不同，但“對于對象的審美把握與審美價值創(chuàng)造”仍然是討論網絡文學價值的前提和基礎。這即是要找準“人文審美”這一價值原點，上述問題便有了迎刃而解的可能。

歐陽友權教授的網絡文學研究理路與思辨方式，彰顯了哲學層面、精神層面的反思性高度，對“人文審美”的始終關注，是其重要的學理維度。正如他所倡導的，文論學術有責任從觀念上把新媒體對文學的強勢介入看做文學在涅槃中新生的歷史機遇。當代文學的網絡在線最終還是要靠人文審美和藝術創(chuàng)新的價值含量來表征它的歷史存在、美學命意、藝術成色和深層文化積淀，只有這樣才能成就網絡文學的詩性命名。⑩“切入文學現(xiàn)場，關注媒介變遷，呼喚文學魂歸，秉持守正創(chuàng)新”，歐陽友權教授以建設性的學術立場和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從價值理性上探尋網絡文學人文審美的必要與可能，在學界逐漸樹立了旗幟性的理論創(chuàng)建，贏得廣泛的學理肯定和深遠的學術影響。作為一名永遠“在路上”的學者，歷經披荊斬棘的艱辛耕耘，終于在數(shù)字化人文的叢林中結出豐碩的果實。

注釋：

①王先霈：《<文學原理>標示新理念》，《中國教育報》2001年2月1日。

②歐陽友權：《我們去哪里觸摸文藝學的前沿》，《文藝報》2005年12月22日。

③歐陽友權：《現(xiàn)代高科技的美學精神》，《求索》1996年第6期。

④歐陽友權：《數(shù)字媒介與中國文學的轉型》，《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

⑤歐陽友權：《網絡文學本體論綱》，《文學評論》2004年第6期。

⑥歐陽友權：《網絡文學本體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頁。

⑦歐陽友權：《比特世界的詩學——網絡文學論稿》，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253頁。

⑧歐陽友權：《新媒體文學：現(xiàn)狀、問題與動向》，《湘潭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

⑨歐陽友權：《網絡文學的審美設定與技術批判》，《中南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⑩歐陽友權：《數(shù)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