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沛
(河南大學 大學外語教學部,河南 開封475001)
幽默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修辭形式,在歷來的文學作品中得到廣泛的運用,其宗旨就是要通過善意與真誠去揭示事物的可笑之處,以期獲得規(guī)勸與糾正的效果。對于幽默,在法國的《彩色拉露斯詞典》是這樣解釋的:“黑色幽默是用尖刻的、辛酸的、有時甚至是絕望的筆調著重刻畫人世間的荒謬?!睙o獨有偶,在美國韋氏大辭典的補編《六千詞》一書中對幽默也有這樣的描述:“這種幽默的特點是經常用病態(tài)的、諷刺的、荒唐而可笑的情節(jié)來嘲笑人類的愚蠢?!弊鳛橐淮哪髱煟R克·吐溫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作品人物從精神空虛無所事事的小市民,到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政客,再到金錢統(tǒng)治和精神道德墮落的統(tǒng)治者,在他的筆下,通過悲劇性的笑聲夸張和漫畫手法的巧妙運用,在刻畫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的同時,也增強了小說的幽默與諷刺效果,為我們打開了一扇了解和認識美國社會制度的窗口。
作為美國傳統(tǒng)幽默杰出代表的的馬克·吐溫,其文學生涯與美利堅合眾國開拓時期的歷史具有濃厚的血緣關系。他的小說大多是在美國西部民間傳統(tǒng)文學的基礎上,加以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造而形成的。在美國西部各州的發(fā)展歷程中,經過世世代代,不同民族與國度文化的融合,逐漸形成了許許多多荒誕無稽的傳奇、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話。這些都成為了美國西部幽默文化重要的元素,同時也是馬克·吐溫幽默文學的源泉。
在馬克·吐溫較早的短篇小說《田納西的新聞界》中逗趣的成分較多,其中有這樣的描述:主筆先生向“我”開了一槍,“把我的一只耳朵打得和另一只不對稱了”。接著是一顆手榴彈爆炸,“幸好只有一塊亂飛的碎片敲掉我一對門牙,此外并無其他損害”。當主筆先生一槍打中上校要害的時候,上校卻很幽默地“探聽了殯儀館的所在,隨即就走了”。作品中,馬克·吐溫在通過運用槍戰(zhàn)場面來形象性的夸張刻畫當時新聞界信口開河、惡語中傷、相互攻訐的風氣的同時,而又把原本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寫得輕松有趣,讓人認識社會現實的同時,絲毫感覺不到戰(zhàn)爭的殘酷,這些都體現了西部民間文學逗趣的特征,也展現了馬克·吐溫高超的幽默藝術手法。
由于對生活認識的加深,人生經歷的逐漸豐富,馬克·吐溫作品中的幽默,逐漸由輕松自由發(fā)展到銳利諷刺。在他以后的作品中,往往會通過尖銳的言辭來鞭撻可笑、可惡、可卑的事物,從而達到暗示、勸告和指責之意。記得魯迅先生曾這樣評價馬克·吐溫的作品“在幽默中又含著哀怨,含著諷刺”。這一點在馬克·吐溫著名的作品《競選州長》中不難看出。小說通過對一個名聲良好的正派人由于被競爭對手搞成了偽證犯、小偷、盜尸犯、酒瘋子、舞弊分子和訛詐專家的小說形象的塑造,從而深刻揭示了美國社會官場的險惡和民主的虛偽??梢哉f,馬克·吐溫作品的諷刺性是對美國社會生活深刻理解和認識的結果。他的作品融正義感的幽默與諷刺、優(yōu)美的抒情性與尖銳的政治色彩于一爐,其文學價值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認。
“反諷”作為一種修辭藝術,它就是指我們所要表達的真正意思往往與我們所表達出來的恰恰相反。這種修辭的運用,往往能讓作品取得意想不到的修辭效果,從而達到震撼讀者心靈的文學創(chuàng)作目的。這一藝術形式,在馬克·吐溫的文學作品中表現的淋漓盡致。例如馬克·吐溫的長篇小說代表作《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通過主人翁哈克和逃亡黑人奴隸吉木在密西西比河上漂流的故事的描寫,向讀者展示了一副完整的美國社會風俗畫。小說通篇不乏風趣的語言、詼諧的場景和幽默的細節(jié),但這些又都是圍繞著刻畫人物性格的需要而展開的。小說以主人翁哈克獨特的視角,去觀察當時整個光怪陸離的社會,用哈克一個童真的心,去評判社會的種種是非。例如作品在刻畫冒充流亡皇帝的騙子時,通過哈克的親眼目睹來揭示基督徒的虔誠與愚昧,使讀者在歡笑之余不得不進行深入的思考:宗教是騙子愚弄百姓的工具。
同時,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我們也能強烈的感受到作品的反諷藝術,再細心玩味這一藝術形式的同時,我們不得不驚異于作者對這種藝術手法的嫻熟運用。讀過《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讀者,都會深刻的感覺到,整篇小說不僅僅是作者用詞上的反諷,亦有小說情境的反諷。這種反諷藝術,對小說主題的渲染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在小說中,讀者最明顯的可以看到,哈克的言辭常常是反諷的。他在同吉姆談什么“國王”與“公爵”等統(tǒng)治階級與貴族人物時,卻有這樣一句精辟的言語“皇帝到底還是皇帝,對他們得盡量包涵”,我想,哈克究竟想說什么、在說什么,他明白,讀者也會明白,但作者卻用這樣一種反諷的語言把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寫了出來,在更加形象的塑造哈克這一人物形象的同時,也深刻地揭示了當時南方社會文明的虛假,以及社會等級制度的可笑。
又如,馬克·吐溫早期的作品《競選州長》則是中揭示資本主義社會本質的代表作之一。在小說中,他以犀利、辛辣的語言,揭穿了美國所謂的“自由競選”的丑劇,撕下了當時所標榜的“民主”的虛偽。小說通過對政黨人物在競選中用蠱惑、欺騙、收買等種種卑劣手段拉選票的描寫,諷刺了資產階級的國家,只是資產階級謀取自身利益的工具。小說寫“我”,以一個正派、清白的老實人身份參加競選,結果卻遭到政客們的種種指控、造謠,甚至是污蔑。從而揭露了美國所謂的“自由競選”,實際上是資產階級政客們?yōu)楦`取政治地位而不擇手段的一場大表演。
我們在評價馬克·吐溫小說作品的時候,單單說其是幽默的,或單單說其是反諷的,似乎都不太合適,因為我們在閱讀他的作品時,常常會從幽默中感覺到一種諷刺,諷刺中也不乏幽默的味道。由于受美國民間口頭文學深刻的影響,馬克·吐溫以美國西部民間的笑料趣事為素材,經過自己的加工提煉再創(chuàng)造,形成了嶄新的融幽默與反諷于一爐的藝術形式。他在小說作品創(chuàng)作時,果斷摒棄了當時大多數作家旨在逗樂讀者,作品缺乏真正創(chuàng)作思想以及社會意義的創(chuàng)作觀,大膽改革,巧妙的把幽默與諷刺結合起來,使讀者在發(fā)笑之余中發(fā)掘隱藏在作品字里行間的深刻社會含義,去感受那些隱藏在幽默背后的資產階級、宗教以及新聞界的黑暗與勾心斗角,從而使其進行辛辣的諷刺,讓讀者更加清醒的去認識這一現實,喚起民眾的靈魂。
馬克·吐溫的幽默與反諷的才華,還體現在他對夸張和漫畫手法的巧妙運用。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為了突出作品中所要描寫的對象,為了喚起讀者的深刻聯想,加強藝術表現力與藝術感染力,他無論是在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是其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都十分著重對漫畫式夸張的精當運用,有時候甚至是運用怪誕的手法來增強小說的幽默和諷刺效果。
例如在《亞瑟王朝中的康涅狄格北方佬》中,漢克摩根是美國北方的一名機械工。他被人打昏,醒來后發(fā)現自己竟然成了亞瑟王管家凱爵士的囚徒。通過應用當時的各種先進的技術與知識,漢克不斷壯大自己的實力。最后當他想有所作為,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改善農民的境況時,卻遇到了來自教會和騎士的強烈反對。他陪同國王混在平民中微服私訪,不幸被捕,他的一支北方騎士部隊把他們解救了出來。后來,當回到英國,他發(fā)現自己的努力已久的改革工作卻并未展開,更為不幸的是,亞瑟王也被殺了!使得整個國家處于一種極為混亂的內戰(zhàn)之中。于是,他在山洞中召集朋友,想用現代的防御設備武裝自己,建立嶄新的共和國,但最后卻不幸負傷,梅林的魔法使他入夢,以便讓他在19世紀蘇醒過來。我們不難看出,這是一部充滿幽默與諷刺的作品。在小說中,作者有意將漢克置于亞瑟王的宮廷中,對處于機械時代的美國社會和丑惡的人性進行激烈的批判。整篇小說,字里行間,處處流露出對以教會為代表的嚴厲的知識控制制度和以宮廷為代表的非民主世襲貴族制度的淋漓盡致的揭露與批判。讀完整部作品,幽默、諷刺、荒誕,似乎是留給每一位讀者最深刻的印象。同樣的還有《卡拉維拉斯縣的跳蛙》,吉姆斯邁利嗜賭如命,小說通過漫畫式夸張的描寫形象的勾勒出吉姆這一無所事事、嗜賭成性的賭棍形象。而小說想向我們展示的不僅是哈克,還有數以萬計的精神空虛、無所作為且又沾滿想不勞而獲惡習的美國小市民形象,從而小說的幽默與諷刺感得到增強,被描寫的對象也變得更加可笑。
馬克·吐溫的藝術成就還在于他小說語言的獨特性。在每一位讀者的心里,馬克·吐溫是文壇公認的語言大師。記得美國評論家威廉·豪威爾斯曾經稱馬克·吐溫是“獨一無二的,無法相比的,他是我們文學中的林肯”。從這句話中,我們不難看出馬克吐溫小說語言的深厚造詣。事實也是如此,在他的眾多小說作品中,我們常常會讀到串串連珠妙語,生趣昂然,讓讀者欲罷不能,愛不釋手??偨Y起來,他語言的巧妙之處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妙用飛白。所謂飛白,就是漢語修辭中的明知其錯,而故意仿效以獲得一種滑稽幽默效果的用詞方式。按照語法及用語習慣,英語修辭中沒有這一修辭格式,但馬克·吐溫為了達到小說語言幽默諷刺的藝術效果,就別出心裁,大膽創(chuàng)新的采用了這一修辭格式,從而達到了一種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例如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開頭就這樣寫道:“You don't know about me without you have a book by the name of 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略有語法常識的人都會知道,without用在此處是有語法錯誤的,但就是這個“錯誤”,為全書奠定了幽默的基調,也使得哈克這一不拘小節(jié),行為放蕩不羈,胸無點墨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也讓讀者對哈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在他的小說中,這種類似的飛白不斷向你撲面而來,讓你在微笑之余,細心的品味小說語言之美,人物形象之美,以及字里行間反映出的深刻的現實意義。
其次是對比喻的運用。例如在《傻子國外歷游記》中有這樣的描寫“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東方水煙——正是圖片上土耳其皇帝抽的煙,這倒開始有了點奢華的味道。我抽了一口,一口就夠了,大量煙味灌進胃里,肺內,甚至沖到五臟六腑,我忍不住大嗆特嗆,好比火山爆發(fā)似的。接下來的五分鐘,我渾身毛孔個個冒煙,就像木頭房子著了火”。用比喻的辭格生動詼諧的把哈克和吸煙者的感受都表現了出來,讓讀者對人物形象有了深刻的認識。
馬克·吐溫是一代世界級幽默大師。他小說中的幽默往往是在平靜客觀的敘述中融入喜笑怒罵,幽默中不講究含蓄蘊藉,風趣的文字既富有哲理意味,又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而對于敘述描寫中所表現出來的諷刺,有時則又是輕松的幽默;又有時則是辛辣冷峻的,讀者往往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他的反諷,似乎是一把用來剖析資產階級道德與偽善的尖刀。通過他的小說,我們似乎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那個時代,那個社會生活的本質,他的作品在美國文學史和世界文學史上樹立了一個永不磨滅的豐碑,時刻散發(fā)著迷人的藝術魅力。
[1][英]馬庫斯·坎利夫.美國的文學[M].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75.
[2]周靜瓊.美國黑色幽默小說欣賞[M].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2006.
[3]許汝祉.馬克·吐溫自傳(譯者序)[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
[4]陳火昆.西方現代派文學研究[M].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
[5]張伯香.英美文學選讀[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