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潔

（許昌學院 圖書館， 河南 許昌 461000）

“‘求新’與‘復古’的同質(zhì)化本是20世紀初中國思想文化界的一種思路，也是具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思維模式?！盵1]（P.88）莫言就是在這種思路和模式下，用后現(xiàn)代的敘事技巧精心打造出了許多新歷史小說。“莫言30多年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語言獨特、風格多樣、寓意深遠的作品，成為當代中國 文 壇 上 一 個 標 桿 性 作 家?！盵2]（P.173）莫 言 小 說的選材是豐富的，就長篇小說《檀香刑》而言，它是多義多解的，它的容量包括了刑罰文化、官場文化、小腳文化、民俗文化、戰(zhàn)爭風云、倫理道德等等多方面的元素，其中以貓腔為代表的民俗文化最是可圈可點，它充滿了東方民族的神秘色彩，記錄了民間口頭傳誦、歌詠的一段傳奇歷史。下面本文即深入研究莫言小說《檀香刑》中貓腔的藝術(shù)價值。

一、貓腔藝術(shù)的源頭

貓腔是流傳于高密一帶的地方小戲，唱腔悲涼，尤其是旦角的唱腔，簡直就是受壓迫婦女的泣血哭訴。貓腔始祖常茂，原是一位鋦鍋鋦盆的手藝人，偶因朋友去世引發(fā)悲傷之情，便在朋友墓前聲情并茂地哭訴，催人淚下，感人至深，“遠遠勝過女人們呼天搶地的哭訴和男人們沒有眼淚的瞎咧咧”[3]（P.343），以后鄉(xiāng)民凡有葬禮必請常茂說唱一番，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這一行漸漸地興旺起來，常茂也成了專業(yè)的哭喪大師，“祖師爺爺在死者的靈前即興演唱，詞兒都是他根據(jù)死者的生平現(xiàn)編的。他有急才，出口成章，合轍押韻，既通俗易懂，又文采飛揚。他的哭喪詞實際上就是一篇唱出來的悼詞。發(fā)展到后來，為了滿足聽眾的心理，祖師爺?shù)恼f唱詞兒就不再局限在對死者生平的敘說和贊揚上，而是大量地添加了世態(tài)生活內(nèi)容。實際上，這已經(jīng)就是咱們的貓腔了。”[3]（P.345），到了嘉慶、道光年間，高密東北鄉(xiāng)就有以演唱貓腔為生的戲班子，演出的節(jié)目也多半是一些小段子。再后來，貓腔就漸漸地發(fā)展成為成熟的地方小戲，流傳開來。

二、復調(diào)模式下貓腔的藝術(shù)魅力

《檀香刑》最大的民俗特色是以貓腔貫穿始終，在鳳頭部和豹尾部，人物單獨出場道白的時候，都是以貓腔的不同曲子定下開篇的基調(diào)，唱詞也大體能揭示本章節(jié)的內(nèi)容大意，并且符合演唱者的身份和際遇，能充分表現(xiàn)出人物的情感和性格，如《眉娘浪語》中，眉娘知道親爹要上刑場，心情悲痛，唱的是貓腔《檀香刑·大悲調(diào)》；《趙甲狂言》這章，緣于趙甲闖蕩京城四十多年，是統(tǒng)治集團的幫兇的身份和經(jīng)歷，則用貓腔《檀香刑·走馬調(diào)》開篇；趙小甲是個智商弱于常人，言談舉止如同三歲孩子似的人物，于是《小甲傻話》就用貓腔《檀香刑·娃娃調(diào)》吟唱；錢丁這位二榜進士、廟堂知識分子，受辱于昏饋無能的朝庭當權(quán)派，痛恨下九流的劊子手也能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但忠君思想又使他不得反抗，只能借酒澆愁，于是在《錢丁恨聲》中用貓腔《檀香刑·醉調(diào)》開場。在豹尾部分也結(jié)合人物的身份和境遇分別采用了不同的曲調(diào)，與鳳頭部分遙相呼應。

莫言的這種敘事手法借鑒了西方的復調(diào)模式，“‘復調(diào)理論’是巴赫金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詩學問題時得出的結(jié)論，他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復調(diào)小說的首創(chuàng)者，將他的小說定義為‘復調(diào)小說’，即‘小說中有眾多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diào)’。”[4]（P.2）《檀香刑》中主要人物依次出場，唱出各自不同的聲音，沒有主唱與伴唱之分，而是以不同的視角和立場唱出不同的內(nèi)心思想，從多角度多側(cè)面闡釋故事的來龍去脈，互補互通，形成了眾聲喧嘩、多管齊鳴的音樂效果，是典型的復調(diào)模式小說。

在復調(diào)模式下貓腔的藝術(shù)魅力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一）貓腔唱詞的大量出現(xiàn)使小說的語言具有了音樂性的美感，表現(xiàn)出了戲曲化和韻律化的特征

正如作者在小說后記中所言：“這個小說更合適在廣場上由一個嗓音嘶啞的人來高聲朗誦，在他的周圍圍繞著聽眾，這是一種用耳朵的閱讀，是一種全身心的參與。為了適合廣場化的、用耳朵的閱讀，我有意地大量使用了韻文，有意地使用了戲劇化的敘事手段，制造出了流暢、淺顯、夸張、華麗的敘事效果。”[3]（P.410）如第十五章《眉娘訴說》這段：

“遙望著班房青屋頂，遙望著大堂屋頂青，淚珠子噼里啪啦落前胸。想起爹爹正在班房把罪受，想起了爹爹待兒一片情。想起你教兒學貓腔，流水身段把子功。兒隨你走村過店把戲唱，青衣花旦小桃紅。羊肉包子牛肉面，剛出爐的熱燒餅。爹的孬處拋腦后，好處件件記得清。為了救爹一條命，女兒要，豁出個破頭撞金鐘。抖擻精神往前闖，身后一片吵鬧聲?！盵3]（P.307）這樣流暢淺顯的韻味，確實是得益于對民間文學的借鑒，很具有親和力。

（二）貓腔對塑造人物形象、烘托人物內(nèi)心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貓腔戲班班主孫丙是貓腔的第二代傳人，他對貓腔的發(fā)揚光大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人稱貓腔的第二代祖師爺，堪稱貓腔藝術(shù)家。他在戲里戲外都體現(xiàn)出了韻味十足的藝術(shù)家的獨特氣質(zhì)，他有一把美髯，“他唱須生戲，從來不用戴髯口，因為他的胡須比髯口還要瀟灑”；[3]（P.100）他隨時隨地都會顯露出藝術(shù)家的習慣和才華：“他掖好煙鍋，雙手抄起胡須，用了一個舞臺上的動作，欻地甩開，十分的美觀大方。然后他抑揚頓挫地、用須生 道 白 的 腔 調(diào)，說 ……”[3]（P.105）無 論 是 舞 臺 表演還是日常生活中，他每有情感觸動都會隨口唱幾句貓腔戲詞，尤其是妻兒遇害及鄉(xiāng)親蒙難時，他的悲憤唱腔具有超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生動地展現(xiàn)了他內(nèi)心的情感波瀾；他號召農(nóng)民揭竿而起反抗德兵時唱的神壇咒語，極具蠱惑人心的力量，使村民們能不畏豺狼虎豹，團結(jié)作戰(zhàn)，且頗有戰(zhàn)績；他身受檀香刑時唱的貓腔大悲調(diào)，悲壯蒼涼，震撼人心，使他成了一個歌唱的英雄，“是一個進入了太史公的列 傳 也 毫 不 遜 色 的 人 物”，[3]（P.383）他 是 一個典型的民間知識分子，“民間知識分子形象，是廣大民眾思想與情感的結(jié)晶，它展現(xiàn)著一種獨特的民間風度，是民間文學沃土中的一支奇葩。它熔鑄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思想觀點、情感意蘊和審美趣味，也彰顯著人類的文化精神，折射出民間社會一定的哲學觀念、社會心理和道德價值尺度。”[5]（P.173）孫丙在民間所享有崇高的威望，使他能引領著民眾的歌哭，他所演唱的貓腔也變成了號召每位貓腔藝人和廣大普通民眾的聲音，最終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全體鄉(xiāng)民們與他一起在刑場上大唱貓腔，上演了一幕萬貓合唱、萬眾若狂的驚天動地的大戲。

（三）貓腔所體現(xiàn)的民俗色彩使小說呈現(xiàn)出鮮明的本土化特征

諾貝爾評獎委員會給莫言的頒獎詞中這樣評價其作品：“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蹦Щ矛F(xiàn)實主義是流行于西方的一種寫作流派，技巧是以神奇、怪誕的情節(jié)和人物及各種超自然的現(xiàn)象，融于反映現(xiàn)實的文學作品中，創(chuàng)造出既魔幻又現(xiàn)實的審美效果。諾獎的評語出于西方評論家的眼光，給莫言的作品涂抹上了西方文學的色彩。其實莫言所描述的故事大多是在中國大地上真實發(fā)生過的事件，是土生土長的民間故事，莫言在獲獎后戲稱自己的作品是“妖精現(xiàn)實主義”，說對他的寫作風格影響最深的是蒲松齡筆下的神仙志怪小說及高密東北鄉(xiāng)流傳幾千年的奇異傳說。至于莫言的創(chuàng)作風格是否西化，“莫言多次坦言，他受到了美國作家福克納和哥倫比亞‘魔幻現(xiàn)實主義’大師馬爾克斯的影響。在文學寫作上講，學習借鑒前人以及同時代作家，是很普遍的，這只不過是一個觸發(fā)點，并無決定意義。世界上樹木種類很多，你只看樹葉，某些樹木彼此會有些相像之處。而在地面以下，樹木的根系卻千差萬別各不相同。莫言不是北美洲或南美洲的一棵什么樹，莫言的根系深深扎在肥沃的中華文化土壤之中，世界上不可能會生長出相同的這樣一棵參天大樹?！盵6]（P.5）莫言是中國大地、中國歷史的見證人，他所講述的斗須、比腳、宴鄉(xiāng)賢、看夫人、鬧清明、蕩秋千、找虎須、設神壇等場景，負載著較多的民間特色，形成了純粹的民間風格，尤其是地方小戲貓腔，具有強烈的民俗色彩，使小說《檀香刑》呈現(xiàn)出鮮明的本土化的特征。

貓腔的曲調(diào)名類似于宋詞的詞牌名（亦稱曲牌名），由此可管窺貓腔根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跡象，它是中國主流文化的分支，而且貓腔唱詞的韻律化、節(jié)奏感、抒情性等特質(zhì)都與宋詞一脈相承，是國學的民間化體現(xiàn)。另外，莫言“作為老百姓寫作，而不是常說的為老百姓寫作”的文學立場，使他能較真實地表現(xiàn)民間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及底層人民的情感世界。莫言在《檀香刑》后記中的“大踏步地撤退”之說，表明他意圖繞開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側(cè)重寫民俗文化，以示與先鋒流派及西方魔幻現(xiàn)實主義流派的區(qū)別，從而與世界文化更好地接軌，他在《檀香刑》中引入貓腔藝術(shù)就是十分成功的嘗試，因為“愈是民族的，就愈是世界的”。

三、貓腔所展現(xiàn)的凝聚力和民族精神

“貓腔是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發(fā)育成長起來的一個劇種，唱腔優(yōu)美，表演奇特，充滿了神秘色彩，是高密東北鄉(xiāng)人的精神寫照”，[3]（P.100），是當?shù)厝吮磉_思想和情感的話語工具，是連結(jié)著高密東北鄉(xiāng)民心的紐帶。小說中各種大刑行刑時圍觀的看客們，北京的也好天津的也罷，都十分麻木冷血，只有高密的看客們（也就是高密的百姓們），因貓腔的熏陶和傳唱而具有了噴張的血性和同情心，最易喚醒血脈中的斗爭精神，這種力量源自貓腔深蘊了本民族復雜的、原始的文化元素，是本民族歷經(jīng)漫長歲月沉積下來的心靈共鳴。于是在貓腔班主孫丙被押著游街高唱貓腔的時候，孫丙“一曲唱罷，大街兩旁的萬千百姓，齊聲地喊了一聲好。小山子，好徒弟，不失時機地學出了花樣繁多的貓叫——咪嗚咪嗚 咪嗚——”[3]（P.351）當 孫 丙 又 唱 一曲，徒弟墊腔補調(diào)后，莫言借孫丙的所見所聞側(cè)面寫出了貓腔的凝聚力所產(chǎn)生的威攝作用：“俺看到鄉(xiāng)親們一個個熱淚盈眶，先是孩子們跟隨著小山子學起了貓叫，然后是大人們學起了貓叫。千萬人的聲音合在了一起，就好似全世界的貓兒都集中在了一起。俺看到在俺的貓腔聲中，在眾鄉(xiāng)親的貓叫聲中，袁世凱和克羅德滿面灰白，那些官兵洋鬼們一個個面如土色，如臨大敵?！盵3]（P.351）貓腔既是高密東北鄉(xiāng)村民的靈魂，也是他們的一種“血緣”，是他們共同的文化背景，也是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于是在驚天動地的檀香刑行刑之前，會有人朝刑場打冷槍，可惜開槍人沒有如愿打死大劊子手趙甲，而只是打死了清王朝的一個喚做宋三的爪牙。

在孫丙受刑時群貓的義演是貓腔戲曲藝術(shù)表演的高潮，高密東北鄉(xiāng)的貓腔藝人們自發(fā)地集結(jié)起來，在檀香刑的升天臺前為舍身取義的孫丙演戲送別。這是過于“囂張”的危險之舉，有向統(tǒng)治者和行刑者挑釁的嫌疑。盡管知縣錢丁百般勸說，千般阻撓，甚至下達了抓捕首領、棍打群貓的命令，也不能禁止義貓們的演戲行動：“衙役們嘴里咋咋呼呼，胡亂揮舞著水火棍子，其實完全是虛張聲勢。那個義貓卻撲地跪倒，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哭嚎，然后就開腔唱了起來……這聲哭嚎是一個高亢的叫板，是一個前奏，接下來的演唱就如開了閘的河水滾滾而來了。”[3]（P.398）真的是一呼百應！真的是振臂一呼，應者云集！貓腔凝聚了高密東北鄉(xiāng)最原始最雄奇的生命力，粗獷豪放，不羈不絆，有著摧枯拉朽、重整河山的巨大潛力?！澳切┖谀樀呢埣t臉的貓花臉的貓大貓小貓男貓女貓配合默契地不失時機地將一聲聲的貓叫恰到好處地穿插在義貓響徹云霄的歌唱里，并且在伴唱的過程中，從戲箱里熟練地拿出了鑼鼓家什還有那把巨大的貓胡，各司其職地、有節(jié)有奏地、有板有眼地敲打演奏起來?！盵3]（P.399）而且，貓腔產(chǎn)生的巨大感染力使衙役、官差、劊子手、看客們都進入了癡迷狀態(tài)，就連趙小甲和孫眉娘也被感染而溶入了狂歡的場景，“殺氣騰騰的刑場變成了群貓嗥叫、百獸率舞的天堂”。[3]（P.399）原本悲壯哀凄的場面變成了極具狂歡色彩的節(jié)日表演，法律的威嚴、刑罰的殘酷都被這種狂歡氣氛沖撞得顏色頓失，威儀立減，作家的字里行間彌散著諷刺、戲謔的味道。

然而《檀香刑》敘述的是一幕悲劇。在狂歡的巔峰時刻，一陣槍聲驚醒了沉醉的人們，戲臺上尸體橫陳，血流成河，鬼哭狼嚎，這正是魯迅先生關于悲劇的定義：“把最美好的東西打碎在人前給人看”！這淋漓的鮮血喚醒了糊涂的縣令錢丁，使他放棄了幫兇和看客的立場，挺身而出，刺死了升天臺上受刑的孫丙，使德國人想讓酷刑為鐵路通車大典增光添彩的卑鄙計劃落空。錢丁的陣前覺醒，是對千百年來統(tǒng)治集團的酷刑文化的否定，是對外辱和內(nèi)斗的反抗，是知識分子內(nèi)心正氣的弘揚和道義的申張。與此同時，劉光弟之子劉樸也決心刺殺袁世凱，替父親、六君子及錢雄飛等為國死難者報仇?？嵝毯屯罋⒉⑽词`住勇士的手腳，也不能震攝住英雄的志氣，復仇的火苗終會燃起，此時復仇的力量雖然微弱，但星星之火終會成燎原之勢，泱泱大國終究有不屈的脊梁！莫言以這樣的方式作為小說的結(jié)局，賦予了這個世界希望和堅持，讓《檀香刑》承擔起了文學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使后人能穿透歷史的陰霾，傾聽到時間之塵遮掩下的眾聲喧嘩中的民族哀歌。

四、結(jié)語

《檀香刑》中的傳統(tǒng)文化與民間文化水乳交融似的呈現(xiàn)在莫言的審美世界中，并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達。在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方面，貓腔具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人物豐富的感情通過貓腔的婉轉(zhuǎn)深情獲得了特別深刻的表達；人物的語言因貓腔的民族性特征而顯得十分鮮活生動；角色的轉(zhuǎn)換借助貓腔的戲曲形式而更加靈活自然。貓腔藝術(shù)是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大眾文化，已融入了鄉(xiāng)民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了他們的精神意志和審美意識形態(tài)的集中體現(xiàn)，莫言借貓腔戲曲讓處于中國民間社會最底層的人們擁有了表達愛恨情仇的有力方式，以狂歡化的、顛覆性的宣泄破除了一切現(xiàn)行的等級和秩序，把國恨家仇、兒女情長都完美地融入到貓腔中，化為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造惡者噴涌而去，以蓬勃旺盛的生命原力向統(tǒng)治集團發(fā)起沖鋒，以鮮血和意志譜寫了中華民族哀歌中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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