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宇(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

一、關于“面具課”

面具課在歐美國家的表演教學中非常重要的一門課程，這門課程對于訓練演員的內外部素質有著非常大的作用和幫助。但是，在我國的表演教學中，尚沒有開設這門課程。通過我自身在美國的學習和觀摩，我對這門課程有著切身地體會和收獲，在這里我想對“面具課”進行了一定的介紹和自我的思考。

茱莉亞音樂學院戲劇分部(THE JUILLISRD SCHOOL DRAMA DIVISION)表演專業(yè)的面具課程，是最早在表演專業(yè)開設面具課程的幾個美國戲劇學院之一。如果要說起將“面具”運用到演員的表演訓練中去這個歷史，就必須要談到兩個人。

雅克·科波(Jacques Copeau，1878～1949)，法國導演、演員、戲劇革新家、作家。他重視對演員進行各種訓練，如形體動作、即興表演、詩歌朗誦、聲樂等，在現(xiàn)代西方戲劇傳統(tǒng)中，將面具訓練作為演員訓練的傳統(tǒng)，始于雅克·科波。他感興趣的是找到一個方法來喚醒演員的想象力以及創(chuàng)造一種存在的表演狀態(tài)，演員要專注于向觀眾講述一個故事，而不總是關注自我的表演。為了達到這樣的表演狀態(tài)，他在演員訓練中使用面具。

邁克爾·圣德尼(Michel Saint-Denis，1897～1971)是雅克·科波的侄子，將他的演員訓練進行發(fā)展，特別是對演員進行面具訓練，帶到了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的戲劇分部。他的主要影響來自于他的叔叔，雅克·科波，以及在某種程度上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影響。

面具作為演員訓練的一種方式，從雅克·科波的潛在意識里醞釀到認識到，到真正運用到演員的訓練之中，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產(chǎn)生的。在一次排練的過程中，科波絕望地發(fā)現(xiàn)，一位生活中熱情奔放的女演員，在排練場里卻是身體僵硬，語言似乎被凍結，甚至都不能移動自己?？撇贸隽俗约旱氖纸仯勺×伺輪T的臉，他注意到女演員的身體立刻被釋放了，就像一個具有表現(xiàn)力的樂器。當演員的臉戴上面具，被隱藏起來之后，演員的內心就少了很多膽怯，自身的感覺更加自由、更加大膽、更加真誠地表達就很快地出現(xiàn)在演員的表演中。戴上面具的演員將自己的內心本能化、簡單化地擴展到自己的身體，這些都迫使演員努力地將自己的感受用一種極致的方式進行表達。即使沒有看到她的臉，但是我們看到并感受到了她作為演員的所有努力。這一次偶然的實驗，科波立即把這種方式投入到自己的劇場工作和演員訓練中去了。

面具課程的訓練實際上包含兩個核心的線索。一是通過對于形體的訓練使得演員的身體能夠完全成為富有表現(xiàn)力的創(chuàng)作工具，并且在不斷地訓練過程中打磨，找到身體表現(xiàn)力的無限可能性，同時讓演員自身對于自己的身體的控制能力加強。二是通過更多的演員內部途徑建立起演員對于現(xiàn)實主義性格化的能力。這兩條線索的建立實際上要求演員內外部融合，形成一個整體的創(chuàng)作模式。這個訓練方式是一定程度上基于斯坦尼斯拉斯基的思想。從根本上來說，這個訓練是一個要求演員全身心的訓練方式。很多接受這個訓練的學生認為，這個訓練方式使他們在形體、聲音、理智思考、想象和感性表達等多種能力上有所獲得，并且使他們有能力去面對多種形態(tài)的戲劇表演創(chuàng)作。

二、“面具課”觀摩所得

我在觀摩整個面具課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老師和學生共同探索的過程?！疤剿鳌睂τ谶@門課程教與學來說，是主體精神，是對于人最本能的原始狀態(tài)的一個探索。

可以說“面具課”實質上是一種表演的即興創(chuàng)作?！凹磁d”使得演員在一個場景之中生活，演員對于這個場景(規(guī)定情境)的信念使得演員減少了對既定文本的依賴。在這個過程中，實際上在對于一個演員的心理技術的獲得進行訓練，逐步使演員在這樣的訓練過程中獲得解放自己的潛意識的力量。演員的表演創(chuàng)作必須在，通過這個“信念”所給予的客觀情境與演員自身特質之間找到一個平衡。幫助學生找到這個平衡是面具課教學的關鍵所在。

圣德尼認為表演的本質是“轉換”，其實也就是我們經(jīng)常會提到的“由一個活人扮演另外一個活人”。他相信演員的訓練不得不從打開演員的自我開始。一旦學生演員已經(jīng)開發(fā)了一些肢體技能和一定的表演自信之后，面具是一個理想的學習工具。它幫助演員進行“轉換”，但又不隱藏演員的自我特質。它將幫助演員的注意力，減少他的自我意識，加強他的內心的感受，和導致并發(fā)展他的肢體能量向外的戲劇性表達。在練習中教師一直對學生強調清晰的意圖、行動和感覺。而演員在面具的制約之下，特別是面具剝奪了他們的正常模式的演員表現(xiàn)力——臉和聲音，迫使他們只使用身體的交流。

面具訓練的開始，為了感受身體與其它客觀事物的聯(lián)系，在教師的帶領之下，學生將身體變形成一種更接近于動物的體態(tài)。軀干接近地面，用四肢支撐著身體在地面上四處移動。學生在支撐著他們的身體的同時，時而用一種在公共場合下不會使用的方式去碰觸自己和別人。我個人覺得這種方式讓我們變得赤裸并且可以拋開一切來自于這個現(xiàn)代社會的束縛。它將學生帶入一種無需羞愧的，無拘無束行為方式之中。在這樣的狀態(tài)之下，練習要求:

1.探索五種感官。學生們被要求對客觀世界的一切進行感受。探索物體的重量感，質感，形狀和功能。接下來，他們必須經(jīng)歷一定的生理感覺如疲勞、熱、冷等。

2.簡單的肢體行為如投擲，提升和牽引對象。

3.一個簡單的情感動作(如“炫耀”“祈求”)與一個簡單的肢體動作結合?；蛞粋€行為過程的表達。

當學生個人的基本訓練狀態(tài)被帶動起來以后，與對手和整個集體之間的互動就要開始了。這是一個初步建立并深入的過程。對“原始”狀態(tài)的探索是由教師啟發(fā)，學生從建立自己的思想意識開始，依次蔓延到全身，最終形成個人與對手，與整個集體之間的交流。被訓練者必須渴望冒險，并且不斷向內心深處進行挖掘。在訓練中不論是個學生個人還是整個集體都相互交織、轉換，而這一切都是基于一種非約定俗成的無限可能性。在沒有語言的情況下，訓練的主體之間可以做到相互交流和相互協(xié)作。在訓練過程中，學生即興創(chuàng)作的故事被發(fā)展起來，生活的種種可能性被顯現(xiàn)。

學生為了試著將訓練中的收獲，運用到表演的創(chuàng)作中，要努力將面具制約下的感受印在自己的身體記憶里。無論在表演創(chuàng)作中進行任何一個角色，總會有一個不變的核心，真實地表達著任何一個角色的行為。這些練習將會帶領學生找到通向對這個人物最真摯的反映的道路，而不是演員自我操縱的虛假的所謂真實。這種工作的方式幫助演員擺脫了理性的分析，讓演員不再去考慮什么是應該、什么是不應該、擔心自己是否做對了等問題。取而代之的是，演員開始被自我的直覺所驅使，并且渴望得到更多。

教師對于面具課的教學必須要求學生，把握住盡可能打開感知而進行的自發(fā)性創(chuàng)作。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允許構思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要立即進行及時即可的反應，是最本能，最真實的反應。而學生只需要通過簡單的呼吸，努力感受想象中的環(huán)境，并且充滿好奇心地去行動，愿意冒險，自身的創(chuàng)作可能性就會被打開。

三、“面具課”的思考

在面具之下，演員的即興創(chuàng)作實際已經(jīng)具有了人物的特征，這個特征是演員用自身對外界的一切感受建立起的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實際上，當演員在面具之下，當自身的情感和欲望達到一定的程度的時候，人的本能意識就會想要去表達，這樣大量的肢體動作和微妙地身體語匯就會產(chǎn)生。演員就用自身帶動了面具，這個生命的產(chǎn)生就是令人信服和明確的。

1.根除陳舊而直白的表面化的行為舉止的濫用，和僵化的表現(xiàn)模式。培養(yǎng)學生開發(fā)和創(chuàng)造具有想象力的，真實性心理沖動激發(fā)下的行為舉止。

2.心理的帶動，使演員意識到，永遠對于表演創(chuàng)作，特別是人物心理層面的表達具有無限的可能性。讓演員在創(chuàng)作中，建立起對這種無限探索和激發(fā)自身可能性的意識。這個過程是一個從外到內，再從內到外的完整的角色形象的創(chuàng)作過程。

3.消除演員過多的自我意識，使學生意識到身體的能量，它關系到身體與空間，和講故事的可能性。讓演員學會運用自己的身體來建立與對手、與空間、與情境之間的溝通與交流。

我們強調演員一定要創(chuàng)造有性格的角色，“沒有性格特征的角色是不存在的?！蓖ㄟ^“面具課”的觀摩，我感受到，面具課實際上就是在訓練演員性格化的能力和再體現(xiàn)的途徑。這個訓練的價值就在于，要求演員建立起，身體與面部之間存的一個永恒的對話。面具要求演員去接受面具本身來給自己的能量，并且允許這種能量能夠進入到自己全身的每一個部分、每一個細胞。面具訓練應該直接作用到演員的身體上，演員從而找到一種控制自己身體的方式——特殊性格氣質的身體姿態(tài)語言。同時演員也應找到一種更具有戲劇性的風格化的再體現(xiàn)途徑。人的氣質、性情、性格是一種傾向，是存在于身體和心理上的，是生活經(jīng)歷中日積月累而產(chǎn)生的過去或是現(xiàn)在的習慣。一個傾向就意味著，身體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形態(tài)，心靈是怎樣一種釋放方式。

我相信，當我將這一訓練應用到規(guī)定的劇本中時，它將有效地幫助演員在表演過程中排除害羞，被審視，一種難忍的尷尬或是自覺的丑陋感。它讓演員能夠突破自我的界限，并且讓演員以一種毫無羞恥感的方式，盡情的表達了“我”與角色的感受和需要。面具課的訓練，將演員的注意力放在對手以及演員自身本能的直覺。劇本規(guī)定情境的注入，更加強化了演員的洞察力，去體會角色的情感狀態(tài)以及當下所處的狀況。在這種情況下，演員完全感受到了這種“原始”的狀態(tài)和交流，演員不再審視自己，而是富有藝術性的存在與生活，并且在此過程中有了很多新的發(fā)現(xiàn)。最終形成的表達是非常原始，未經(jīng)雕琢的，竭盡所能的運用演員的身體和聲音，而體現(xiàn)為最為真實的角色生活。

總而言之，當一個人的臉戴上面具之后，所隱藏的人最本能的膽怯與羞澀，取而代之被彰顯出來的是大膽地表達和自由自在的感覺。這本身就為表演提供了一個極好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懊婢摺边@個寶貴的工具在練習過程中，要求訓練者抓住一個簡單的動作，并努力讓這個動作無限地進行擴展，從而形成一個具有“性格化”的人物的真實生活，并迫使演員在這種真實中，去找到某種自我感覺被極限表達的自由與暢快。

［1］Jacques Lecoq.The Moving Body.Methuen Drama，2009.

［2］Alison Hodge.Actor Training.Routledge Talor＆ Francis，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