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艷波

（浙江海洋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舟山 316022）

社會語言學(xué)家認為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又深深植根于語言，因而學(xué)習(xí)語言時不可忽略語言所承載的文化。早在1921年美國語言學(xué)家薩皮爾(Sapire)就在其著作《語言論》中指出：“語言不能脫離文化而存在?！盵1]因此，翻譯是語言的翻譯，更是文化的翻譯。當(dāng)代英國翻譯理論家蘇珊·巴思內(nèi)特曾經(jīng)把語言比喻為文化這個有機體中的心臟，心臟固然重要，但它必須與有機體相互作用才能使生命得以延續(xù)。她說，如同在做心臟手術(shù)時人們不能忽略心臟以外的身體其他部分一樣，我們在翻譯時也不能冒險將翻譯的言語內(nèi)容和文化分開來處理。[2]中國的語言學(xué)家趙元任先生曾指出翻譯的實質(zhì)是文化的翻譯。[3]王佐良先生也認為翻譯時譯員處理的是個別的詞，面對的則是兩大片文化。[4]這些觀點同樣適用于口譯。雖然口譯有別于筆譯，但是口譯作為一種跨文化交際行為，譯員面對的不僅僅是語言的差異，更是文化的差異。

一、顯型文化（overt culture）和隱型文化(covert culture)的分界

文化是一個廣泛而且抽象的概念，“包括實物，知識，信仰，藝術(shù)，道德，法律，風(fēng)俗以及其余社會上習(xí)得的能力與習(xí)慣”。[5]。怎樣才能把比較抽象的文化概念具體化呢？文化是否也像語言一樣具有自己的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1945年法國人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Levi Strauss）發(fā)表了《語言學(xué)的結(jié)構(gòu)分析與人類學(xué)》，把社會文化現(xiàn)象視為一種深層結(jié)構(gòu)體系來表現(xiàn)，認為文化與語言一樣是有結(jié)構(gòu)的，可以細分。[6]比如，翻譯家Nida先生把翻譯過程中的文化問題分為以下五類：生態(tài)學(xué)文化問題、物質(zhì)文化問題、社會文化問題、宗教文化問題、語言文化問題。[7]劉宓慶先生將翻譯中的文化系統(tǒng)結(jié)構(gòu)劃分為五個層次，物質(zhì)形態(tài)層、典章制度層、行為習(xí)俗層、心理活動層和語言文化層。[8]

這些分法都有一定道理，在特定的場合確能說明問題，但也有其局限性。如Nida的分類對翻譯過程中文化信息的處理具有指導(dǎo)意義，又沒有說明源語文化和譯入語文化的差異。

跨文化交際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霍爾(E·Hall)對文化結(jié)構(gòu)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他曾在《無聲的語言》一書中指出:“文化存在于兩個層次中：公開的文化和隱蔽的文化。前者可見并能描述，后者不可見甚至連受過專門訓(xùn)練的觀察者都難以察知。”[9]這種觀點也得到了中國學(xué)者的響應(yīng)。劉守華教授于1992年提出“將文化區(qū)分為顯型與隱型兩大類。隱型文化具有抽象性，常常不為群體的多數(shù)人所認識，需要文化學(xué)家從人類精深微妙的自我意識深處去探尋”。[10]

什么是顯型文化？什么是隱型文化？萊文（Levine）的闡述有助于我們深刻地理解這兩個概念。他把文化比喻成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冰川（an iceberg）。我們能看到的文化猶如海面上的冰川，而隱蔽的文化猶如海面下的冰川。[11]

浮在海面上的是文化的表層，如語言、食物、衣服等等；隱藏在海面下的是文化的深層，如信仰、價值觀、態(tài)度、觀念、習(xí)俗等等。文化的表層是顯而易見的，深層則不易發(fā)現(xiàn)，如我們價值觀念的不同。

顧嘉祖先生也持類似的觀點。他認為顯型文化主要是指“已暴露的物質(zhì)文化，包括服裝、道路、建筑物、飲食、家具、交通工具、通訊手段、街道、村莊等”。隱型文化主要指“軟文化，即精神文化，包括隱藏得很深的軟文化及隱蔽在物質(zhì)文化中埋藏得相對較淺的軟文化兩種”。例如一個外國人經(jīng)過一座富于重大歷史意義的建筑物，這座建筑物本身體現(xiàn)的是顯型文化，而一個外國人會漏掉的隱藏在這座建筑物中的文化就是隱型文化。[12]

顧嘉祖認為隱型文化的核心是價值觀念。關(guān)于價值觀念，西塔拉姆(Sitaram)曾研究過不同文化的價值體系。根據(jù)他的研究，價值體系包括30個子項。此外，他還把這30個子項按其在西方文化、黑人文化、東方文化、非洲文化和穆斯林文化中的重要程度作了分類。西塔拉姆的文化價值分類表清楚地反映了東西方文化中價值觀念的差異。譬如，西方文化在個性、金錢、救世主、標(biāo)新立異、進取精神、尊重青年、效率、坦率、守時這幾項名列第一，而東方文化在這九項較弱。東方文化在感激、謙虛、因果報應(yīng)、集體責(zé)任、尊重長者、好客、土地神圣感、和平這八項名列第一，而這八項卻是西方文化的弱項。[13]

價值觀念的不同必然構(gòu)成理解障礙，西塔拉姆的文化價值分類表為口譯等跨文化交際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二、文化的異化處理和歸化處理

口譯活動是跨文化交際行為，必然體現(xiàn)著兩種不同文化的碰撞。對源語文本中的文化該作如何處理？是以源語文化，還是以譯入語文化為準(zhǔn)繩？

施萊爾馬赫指出，翻譯可有兩種途徑，一是盡可能地不擾亂原作者的安寧，讓讀者去接近作者；另一是盡可能地不擾亂讀者的安寧，讓作者去接近讀者。[14]

如果“盡可能地不擾亂原作者的安寧，讓讀者去接近作者”，那么主張的是文化的異化處理；如果“盡可能地不擾亂讀者的安寧，讓作者去接近讀者”，那么主張的是歸化的處理。文化因素異化的處理有利于源語文化的輸出，而歸化處理，則保證了聽眾對譯文接受的順暢，有利于交流的順暢。當(dāng)然，對文化信息的處理，也有采用靈活原則，如德國功能學(xué)派，主張翻譯是目的性交際行為，如何翻譯應(yīng)當(dāng)取決于具體翻譯活動的具體目的。

我們認為，在以及時性、直接性等為主要特征的口譯活動中，對口譯中的顯型文化和隱型文化，譯員可以分別采取異化和歸化的口譯策略。

三、顯型文化的異化口譯策略

對口譯中的顯型文化，譯員一般可以采用解釋性或增補性的異化口譯策略。

例1：京劇中的“生、旦、凈、丑”其實不過是角色分類而已。

原文中的“生、旦、凈、丑”表現(xiàn)的是中國表演藝術(shù)中特有的角色分類。為了使外國聽眾明白其包含的文化信息，譯員可以采用解釋性口譯策略，譯為“Sheng,Dan,Jing and Chou are in fact terms for different roles in Beijing Opera.Sheng is the positivemale role;Dan is the positive female role,while Jing is the supportingmale role with a striking character and Chou is the clown or a negative character.”在譯文中，“生”解釋為“男性正面角色”，“旦”為“女性正面角色”，“凈”為“男性配角”，“丑”為“小丑或反面角色”。這樣的解釋性譯文能夠很好地幫助英語聽眾理解中國的京劇藝術(shù)。

例2：二胡在京劇中廣泛地使用。

原文中的“二胡”是中國獨有的樂器，如果譯員直接使用音譯的方式“Erhu”，便無法向聽眾傳遞“二胡是一種樂器”這一信息，因此譯員最好譯為“Erhu,a traditional Chinesemusical instrument,is widely used in Beijing Opera”。在這一譯文中，譯員解釋了“二胡”是“中國傳統(tǒng)的樂器”。

例3：明代鄭和“七下西洋”，把中國文化傳向遠方的國度。

譯員把原文譯為：“In the Ming Dyansty(1368-1644),Zhenghe,a famous Chinese navigator,led a fleet to what people called the‘theWest Sea’seven times,spreading the Chinese culture to the distant land．

原文中的“明代”是中國傳統(tǒng)的紀(jì)年方式，為了使西方聽眾能夠了解具體的時代，譯員增補了公元紀(jì)年時間，從1368年至1644年。此外，在介紹“鄭和”時，譯員增加了“鄭和”是“中國著名的航海家”這一信息。

類似的口譯策略也在溫家寶總理每年兩會后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上。

例4：中國有一句古話，召遠在修近，避禍在除怨。這是管子的話。

譯員：As the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er Kuan-tzu observed,“Towin distant friends,one needs,first of all,to have good relationswith his neighbors．To avoid adversity,one needs to ease animosity．”

在例4中，譯員對“管子”增補了“中國哲學(xué)家”的信息。

從以上的例子中可以看出，為了交際的成功，對于顯型文化譯員一般采用解釋性或增補性口譯策略，這樣既可以幫助聽眾理解源語，也可以輸出源語的獨特文化。

四、隱型文化的歸化口譯策略

隱型文化，顧名思義，是一種隱蔽得較深，外表上不易被察覺的文化。在源語文本中發(fā)現(xiàn)和揭示以價值觀念為核心的隱型文化是口譯的重點和難點。

譬如，東方文化特別注重謙虛，人們在說話的時候總是盡量謙卑，于人惟恐禮數(shù)不周。因此漢語中有很多詞匯表示自謙，如“寒舍”、“薄酒”、“拙做”等，這反映了中華民族把謙虛作為美德傳統(tǒng)。但是，這些謙稱詞在英語中很難找到其相應(yīng)的對等詞。而歡迎客人時主人常說的“蓬蓽生輝”中的“蓬蓽”絕不是譯成“my shabby or humble house”就可以應(yīng)付的。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在口譯現(xiàn)場交換禮物時，中方主人即使遞上一份豐厚的禮物也會說“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在設(shè)宴招待外賓時，面對豐盛的晚宴，主人常說“幾個小菜，請大家隨便吃點兒”。宴會結(jié)束時，主人的結(jié)束語一般都是“招待不周，請多多包涵”。在會議發(fā)言時，發(fā)言人一般首先自謙一番：“準(zhǔn)備得不好，談點粗淺的見解，不對之處，請大家指正”。

當(dāng)然，對源語文本中的隱型文化的覺察和識別只是口譯的基礎(chǔ)。在處理隱型文化時，尤其是以價值觀為核心的隱型文化時，為了保證交流的順暢及時，譯員一般是以譯入語文化為準(zhǔn)繩的歸化口譯策略。

例5：（中方遲到了十分鐘）：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開會吧。

在中國的文化中，尤其是權(quán)勢高的人，一般不采取直接道歉的方式或者拒絕直接道歉，認為道歉有損自己的尊嚴或面子。而在西方文化中則注意直接道歉，因為他們認為無論是上級還是下級只要冒犯了別人就等于侵犯了別人的權(quán)益，就必須直接道歉。此外，與東方文化語境中的人相比，西方人更注重守時觀念。因此，在這例子中，譯員先譯成“I’m sorry．I am late．”更有利于雙方的交流。

同樣的，“這是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譯成“This is a gift for you．Hope you like it”，而不是在加上“a small gift”?！罢写恢埽埗喽喟笨勺g成“Hope you have had a pleasant time”或者“Hope you have had a nice evening”?！皫讉€小菜，請大家隨便吃點兒”譯成“Please enjoy yourself”?！皽?zhǔn)備得不好，談點粗淺的見解，不對之處，請大家指正”譯成“I would like to share with you my observations”等等。

“您年長，您先前”體現(xiàn)的是東方文化對長者的尊重，但是在西方文化中人們不愿意被認為年老。所以，譯員不可把原文譯成“You are old．You go first”，一句“Please go ahead”就能達到交流目的。當(dāng)然，在時間允許的時候，譯員可以解釋東方文化中“尊老敬老”的傳統(tǒng)。

東方文化在人際交往中特別注重禮儀，所謂“禮多人不怪”，言語中透露著客氣和尊重，因此在征求意見時會說：“請多提寶貴意見?！钡牵绻g員譯成“Please give us your valuable comments”則不符合譯入語的文化，因為“Please give us your valuable comments”給人的感覺是“你提出的意見必須是寶貴的”。因此，較妥當(dāng)?shù)淖g文是“We would like to hear your comments”。

顯型文化和隱型文化這兩個概念對于跨文化的口譯活動具有指導(dǎo)意義，因為口譯不但是跨語言的交流活動，同時也是跨文化的交流活動?？谧g者不但要精通源語和譯語兩種語言，而且還要了解兩種文化，能夠識別不同文化中的顯型文化和隱型文化。此外，由于口譯具有及時性、直接性等特點，譯員在口譯實踐活動中應(yīng)該對顯型文化和隱型文化采取不同的異化或歸化口譯策略，尤其要提高對以價值觀念為核心的隱型文化的敏感度，從而實現(xiàn)成功的跨文化交際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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