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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短篇二題

        2013-08-15 00:42:45
        飛天 2013年12期
        關(guān)鍵詞:劉英昆侖文化

        巴 一

        娟 子

        1

        知道她丈夫沒有睪丸,根本沒有性功能的時候,是第三天晚上。

        凜冽的寒風,刀子般呼呼地刮著。窗戶上的塑料薄膜好像被吹開了一個口,一股一股的風一陣一陣地刮進來,讓娟子和她的丈夫在新婚的大床上凍得瑟瑟發(fā)抖。她掖了掖被子,又蜷了蜷身子,把頭緊緊蒙住,輾轉(zhuǎn)反側(cè)。她的丈夫仍然沒有動靜。忍不住了,她用腳狠狠地蹬著床那頭的丈夫。

        娟子越蹬得使勁,丈夫越往床頭縮。

        “又睡著了嗎?”娟子的腳索性放進了他的褲襠里。

        床那頭沒有動靜,她感覺到他在側(cè)過身去,輕輕地抓住了她的腳。

        娟子說:“你怎么回事???也不說話。你要是嫌乎俺,你就直說嘛。”

        娟子把腳縮了回來,把襪子脫掉,又把褲子脫掉,解開了胸罩,急促地鉆進了床那頭她丈夫的熱被窩。

        當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飽滿的乳房上的時候,他立即把娟子抱在了懷里。他親娟子的臉,親娟子的全身。娟子幸福地任由他愛撫,內(nèi)褲下濕漉漉水汪汪的浸透了床單。她等待著她的男人的給予。

        她的手本能地想觸及他的下體,很多次她又像觸電似地縮了回來。她焦急地期待著她的男人能主動地拉她的手,可是他沒有。

        她的眼角流淌著熱淚,發(fā)燙的臉頰緊緊地貼著男人的胸膛,右手伸了過去。她摸到的是平坦的一地蒿草,和煙頭那么短小的軟軟的一個小東西。微閉著眼睛的她不相信自己的知覺,她不相信自己手里的東西是她新婚丈夫的東西。

        她輕輕推開丈夫,擦著滿臉的淚水,輕聲地問:“你是咋弄的?下面咋沒有那東西啊?”

        丈夫把她摟在懷里,咕噥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有,小?!?/p>

        娟子不信,伸手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感覺,還和剛才一樣,小,像煙頭,不,像蠶蛹一樣小,像三歲的小孩的雞雞那么小,軟綿綿的,像大豆地里叮在豆棵上的“豆蟲”。娟子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的就是這類東西。

        2

        娟子十七歲,她的丈夫二十五歲。娟子在鎮(zhèn)子上的供銷社當售貨員,她丈夫在鎮(zhèn)子上的信用社做信貸員。兩個人都有工作,都不是在莊稼地里干活的農(nóng)民。信貸員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在農(nóng)村買農(nóng)具、買化肥、買種子,在鎮(zhèn)上做生意、跑運輸、開飯店,干哪一行都離不開信用社,都要找信貸員貸款。因此,信貸員在鎮(zhèn)上人的心里是受人尊敬和信賴的“財神爺”。

        娟子在初中三年級下半學(xué)期就從學(xué)校去了鎮(zhèn)供銷社上班。在供銷社里,娟子是年齡最小的。纖細的腰身,秀麗的面龐,亮亮的眼睛,得體的衣著,讓人一看便能感到她的美麗和非同于別的同齡女孩的氣質(zhì)。

        在供銷社營業(yè)柜臺里,娟子忙碌的身影和動人的微笑,給前來買東西的人留下深刻而又美好的印象。很多小伙子有事沒事的經(jīng)常到她的柜臺來買這買那,問這東西什么價,那東西什么價。很多人根本不是來買東西,而是來看一眼娟子美麗的容貌,看一眼她潔白的牙齒,看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胸脯。

        鎮(zhèn)子上的小伙子們把自行車扎放在供銷社門口,你推我我推你,擠眉弄眼,折騰上大半天,才敢走到娟子的柜臺來。娟子早早地就看透了他們的陰謀詭計,故意板起面孔問他們:“買些啥?”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小伙子們一個個呆若木雞,支吾半天,也沒有說出來想買啥。娟子笑了。這輕輕的抿嘴一笑,仿佛給小伙子們壯了膽似的,讓他們不買東西就感到太不好意思。領(lǐng)頭的那個小伙子買了一個作文本子,后面的小伙子買了支鉛筆,又買了支鋼筆,掛在胸前。娟子咯咯地笑,夸獎道:“鋼筆在你上衣兜里一掛,真像個大學(xué)長哩?!钡玫娇洫劦哪俏恍』镒酉癯粤祟D大餐似的,在同伴們的羨慕聲中簇擁著走出了供銷社大門。

        四月初八那天上午,小鎮(zhèn)上逢古會,人山人海。村人們從四面八方趕到鎮(zhèn)上,購買農(nóng)具。男人們大多穿著粗布做的夾襖,滿臉的皺褶和粗糙的皮膚,像抹了炭的“火棍頭”;女人們穿著花花綠綠的寬大薄棉衣,頭上的圍巾系在脖頸里,目光呆滯地東張西望。四月初八的古會是麥忙季節(jié)的前奏,在集上買一碗炒涼粉、一杯汽水、一根冰棒,割一斤肉,已經(jīng)是村人們最奢侈的享受了。

        娟子這天特別忙,聲音都累得有些沙啞了。當她好不容易休息片刻的時候,她的眼前突然一亮,來了一位身材高挑、面孔白皙、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的小伙子。娟子沒有見過他,憑直覺,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來的。不知不覺間,娟子有些緊張起來,手心里也沁出汗來。小伙子買了十張大白紙,又買了兩瓶墨汁。

        結(jié)賬的時候,小伙子笑著問她:“你叫什么名???”

        娟子的臉羞怯得像塊紅布,禮貌地回答道:“俺叫娟子?!?/p>

        小伙子自我介紹道:“我叫李文化,在鎮(zhèn)文化館上班?!?/p>

        娟子覺得這名字好記,叫個文化,又在文化館上班,真有文化。娟子笑著問他:“你不是我們鎮(zhèn)上的吧?”

        李文化回答道:“你猜得真對,我是從縣城調(diào)到鎮(zhèn)文化館來的?!?/p>

        李文化又說:“下次你要進城的話,我?guī)??!?/p>

        娟子羞赧地回答道:“俺又沒去過城里?!?/p>

        買東西的一個接一個地過來,娟子也再沒有時間和李文化攀談了。

        光陰似箭。李文化調(diào)回城里的那天上午,送給娟子一個黃書包,包里面是兩塊淺黃色的“的確良”布料,還有一封信。

        第一遍讀信是她一個人看的,第二遍是她和妹妹一起看的,第三遍是和她柜臺里的姐妹們一起看的。每一次看完信,她的心里都甜得像灌了蜜。她再也忘不掉這個叫李文化的城里人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媽媽叫她拿出信來,她說:“撕了?!彼龐寙査骸笆遣皇浅抢锏哪莻€小伙子向你求愛?”娟子搖頭說:“沒有啊,誰說的?”她媽把娟子拉坐在床頭,小聲給她說:“閨女,咱鎮(zhèn)上那個信貸員托媒來了,他看上你了?!?/p>

        情竇初開的娟子,心里在咚咚發(fā)跳。她媽說:“能嫁給信貸員,那是我們?nèi)业母庋剑嗌俅箝|女都攀不上他哩?!?/p>

        娟子好久沒有說話。她媽接著說:“這小伙子比文化館的那個城里人長得精干,工作又好,將來我們?nèi)叶几阆砀!!?/p>

        娟子好奇地問:“他比那個李文化還精干?”

        她媽說:“當然了,排成(英?。┑煤??!?/p>

        娟子脫口而出道:“好啊,好啊,俺看看,俺瞧俺可楞中(相中)了?”

        她媽說:“你給那個李文化寫個回信,告訴他你不同意?!?/p>

        娟子想了半天,說:“算了,我寫不來那些肉麻的話?!?/p>

        第二天信貸員就來了,果然像她媽所說的那樣,小伙子長得身材適中,面目清秀,精明強干。尤其手里提著的黑提包,鼓鼓囊囊的像是裝了很多錢。信貸員真誠的微笑,體貼入微的舉止,給娟子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信貸員信誓旦旦地說:“娟子,以后你家里人或者你的同學(xué)需要錢的時候,找我貸!”

        娟子歪著頭笑,說:“真的嗎?”

        信貸員拍了拍他的黑提包,保證說:“只要你嫁給我,一百個真的!”

        之后,按照淮北農(nóng)村的規(guī)矩,“送壓手”(送彩禮)、兩親家“見話”(會面)、“合年命”(算八字)、“摘日子”(定日子)。

        農(nóng)歷臘月二十九早上,娟子穿上大紅棉襖,在鑼鼓喧天、鞭炮陣陣的響聲中,尾隨著吹嗩吶的人,到了信貸員的堂屋里,和信貸員拜了堂。

        在新房的大床上,娟子激動地對自己說:“我要做新娘了!”她的耳邊久久地回蕩著高音大嗓的豫劇。馬金鳳那句“誰說女子不如男”的唱詞,讓她閉上眼睛就能哼出聲來……

        3

        回到城里后,李文化很快被安排到了縣文化館。按照當?shù)厝说恼f法,也就是“在鄉(xiāng)下鍛煉了一下”,“鍍了金”??h城里有他的同學(xué),有他的親戚朋友,他的生活重又回到了有規(guī)律的上下班。唯一讓他時常念想的就是遲遲沒有收到娟子的回信。

        很多次他在想娟子很忙,他在想娟子忙著在供銷社里賣東西,坐不下來給他寫信,他在想娟子穿上他買的那塊“的確良”布料,一定更加楚楚動人,他在想娟子的家人一定會同意她嫁到城里來。

        李文化的書法由正楷變?yōu)樾胁?,由行草又回到正楷。舊報紙,還有法院發(fā)下來沒有貼出去的“殺人布告”,都是他練習(xí)書法的稿紙。每個月三十八塊錢的工資,除了偶爾請朋友吃頓“羊肉板面”,其余的都買了書法方面的書籍。李文化練習(xí)得最多的字就是“娟子”兩個字。翻過來寫,倒過去寫,橫著寫,豎著寫,“娟子”這兩個字讓他寫得如醉如癡。有一次,他把“娟子”寫成了“釘子”。他靜靜地一想,可不是嗎?娟子就像一顆釘子,已深深地鑲嵌在了他的心靈深處。娟子就像一顆釘子,已深深地、隱隱作痛地釘進了他的肌膚內(nèi)。

        春節(jié)后,李文化回了一趟鎮(zhèn)子上。當他得知娟子嫁人的消息后,一個人在供銷社大門口佇立了很久很久,任憑鵝毛大雪覆蓋頭頂。

        李文化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在介紹人的撮合下,找了個城里的媳婦。結(jié)婚后,李文化調(diào)到了縣文化局,成為最年輕的副局長。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縣法院認識了副院長趙玉標。因為兩人都在那個小鎮(zhèn)上工作過,所以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趙玉標比李文化大四歲,李文化習(xí)慣喊他“標哥”。標哥在鎮(zhèn)子上也認識娟子,談起娟子,兩人都眉飛色舞。趙玉標感慨地對李文化說:“娟子要是嫁到城里來,嫁給你,那才真叫郎才女貌,那才真叫絕配!”趙玉標越是這樣說,李文化越覺得娟子嫁得可惜。趙玉標常常安慰他說:“真心愛一個人,在心里就夠了,非要娶她做妻子的話,說不定你給不了她幸福。再說,她嫁給信貸員,條件那么好,她也就知足吧?!?/p>

        李文化想到信貸員的經(jīng)濟條件,也感覺到有一些自愧不如,對娟子的幻想也就慢慢消失了。

        李文化在城里見到娟子,是在縣醫(yī)院的門診大樓里。

        那天,李文化和趙玉標去縣醫(yī)院看望一個領(lǐng)導(dǎo)。走出住院部,一個美麗的倩影吸引了李文化。李文化激動地喊了聲:“娟子!”趙玉標也確認說:“是娟子?!崩钗幕哌^去,被趙玉標一把拉住。

        “娟子身邊那個男的,不就是她丈夫嗎?”趙玉標說。

        李文化停住了腳步。沒想到娟子走了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娟子說:“標哥,文化哥,你們怎么到這兒來了?”

        標哥回答說:“娟子妹妹,幾年不見,你還是那么漂亮?!?/p>

        李文化望著不遠處的信貸員,說:“那是你老公吧?”

        娟子點頭,臉上頓時沒有了笑容。

        標哥拉著李文化匆匆地離開了醫(yī)院。

        第二天上午,李文化又來到了縣醫(yī)院門診大樓。他在猜想娟子是在陪誰看病呢?陪她老公?陪她的家人?他查詢病人入院記錄,但沒有娟子的名字。

        下午,他又來到了縣醫(yī)院。果然,他在這里又見到了娟子。門診大樓里人來人往,不少人跟李文化打招呼。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他對娟子說:“走,到我辦公室說說話去。”娟子猶豫著,還是去了。

        李文化問:“你在陪誰看病呢?”

        娟子說:“陪我老公?!?/p>

        “他什么病???”

        娟子支吾了半天,說:“沒病?!?/p>

        李文化沒有再問,關(guān)心似的口吻又向娟子旋轉(zhuǎn)著問號。

        “你小孩應(yīng)該三四歲了吧?”

        娟子望著李文化的眼睛,張了半天嘴,沒有回答他。

        李文化自言自語道:“我小孩都四歲了,你的小孩應(yīng)該還要大一歲。”

        娟子被觸到了心靈的痛處,極不情愿地回答他:“我還沒有小孩?!?/p>

        李文化“噢”了一聲,后悔自己不該提及這個無聊的話題。李文化要請娟子吃飯,娟子沒有拒絕。

        剛剛在飯店的包廂里坐下,李文化的妻子拉著小孩,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見了李文化便破口大罵。若不是飯店老板極力勸阻,他老婆非打娟子一頓不可。

        娟子悻悻地走了,一臉的無辜,一心的傷痛。

        李文化的老婆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逼迫著李文化說出了娟子的名字和家庭住址。連續(xù)幾天,他老婆到娟子家又哭又鬧,在正逢集的大街上罵娟子,說她是個不下蛋的雞。鄉(xiāng)村土話不堪入耳,搞得全鎮(zhèn)雞犬不寧,家喻戶曉。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到縣委縣政府主要領(lǐng)導(dǎo)辦公室散布李文化搞女人的具體細節(jié)。

        李文化辭職了。李文化下決心和她離婚。當法院判決書下來以后,李文化便提著一只破皮箱,去了北京。

        4

        娟子病了,住在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里。

        本來,鎮(zhèn)子上沒有人關(guān)心娟子有沒有小孩的事。她的家人、親戚、鄰居也都認為娟子年齡小,沒有在意她有沒有小孩的事。直到李文化的老婆大鬧了幾天,鎮(zhèn)子上的流言蜚語,甚至侮辱娟子的傳說才彌漫開來。娟子比誰都清楚,比誰都明白,三個一堆,五個一團,在一起嘀咕的婦女都是在談?wù)撍纳钭黠L問題。她媽媽俯下身子,問娟子:“你到底和那個李文化有關(guān)系沒有?”

        娟子終于“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信貸員追問娟子:“你到底什么時候和他好上的?”

        娟子停住了哭泣,慢慢抬身,靠在床頭上,有氣無力地對她丈夫說:“俺沒有和他好,誰和他有那個事,天打五雷轟!”

        信貸員馬上拿著濕毛巾,擦試著娟子瘦削的臉頰,連連說:“別賭咒,是我的錯,我的錯!”

        娟子媽在一旁說:“你看看,俺這個女婿多疼愛俺閨女啊?!?/p>

        娟子的臉轉(zhuǎn)向她媽媽:“媽,俺想離開他,俺想離婚!”

        她媽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問娟子:“你說啥?離婚?那是‘麥呀娘’的話——說不著的廢話!”

        信貸員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直直地望著墻壁,一語不發(fā)。

        娟子的話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靜。

        “老公,叫俺走吧!俺也跟你過了四年了吧?你是個好人,對俺也好,俺也舍不得你??墒悄憬邪痴k呢?俺還年輕,俺不能不生小孩啊。別人罵俺,恥笑俺,你心里比誰都明白因為啥?!?/p>

        娟子媽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娟子說的是什么事。她就問信貸員:“到底是咋回事?。俊?/p>

        信貸員站起身來,沒有解釋什么,對娟子說:“我同意,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娟子從鎮(zhèn)上的法庭領(lǐng)取了蓋著人民法院公章的調(diào)解書,沒有去她媽媽家里,而是頭也不回地坐上了開往縣城的客車。

        故事講到這里,應(yīng)該說娟子解脫了,應(yīng)該說娟子不再忍受煎熬和痛苦了??墒?,人生遠沒有我們渴望和想象的那么美好。對娟子而言,生活是翻開了新的一頁,另起了一行,但是,娟子這個不幸的、苦命的淮北女子,又走進了她難以想象的痛苦深淵。

        5

        娟子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那是在認識小五之后。

        娟子坐的公共汽車停在了縣城的車站里。下了車去哪里呢?娟子沒有想過。她東張西望著,這時才感覺到真的有點餓了。她要為自己慶祝一下,她要為自己戰(zhàn)勝懦弱獎勵一下自己,她要為自己成為自由人幸福地吃頓飯。

        最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交警賓館”四個大字。她徑直走過去,交警賓館的樓下是一間不大的“格拉條面館”?!案窭瓧l”是什么玩意兒?她好奇地坐下來,要了一碗格拉條。原來格拉條就是圓圓的宛如粗粉條一樣的細長面食,煮熟后放上些芝麻醬、荊芥等佐料,滿口生津,余味悠長,價格也很便宜。娟子見女老板忙不過來,吃完飯后,就忙著幫她收碗、洗碗,給客人遞筷子。老板娘勸都勸不住。老板娘說:“姑娘,你一看就是城里人,怎么這么勤快地幫我干活兒呢?”娟子笑了笑說:“俺不是城里的,俺是從小鎮(zhèn)上來的?!崩习迥锩硷w色舞道:“真的呀?你長得這么漂亮,真水靈。要是你愿意,就在我這小店里幫忙好了。”娟子連忙回答說:“好啊,好啊,太謝謝大姐了!”老板娘急忙要掏錢,退回娟子剛才給她的飯錢,娟子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娟子堅決地說:“應(yīng)該收錢的,應(yīng)該收錢的?!崩习迥锿A艘粫?,擔心似的問娟子:“你在這里幫忙,該付你多少工錢呢?你有住的地方嗎?”娟子說:“俺不要工錢,吃飯免費就行了?!崩习迥镄θ菘赊洌幌伦永×怂氖?,又關(guān)心地問:“妹子,你結(jié)婚了嗎?以后就在城里找個婆家?!本曜訐u了搖頭,局促不安起來。她實話實說:“俺離婚了,一個人?!崩习迥锇胄虐胍?,上下打量著娟子,說:“你要什么條件的?當官的還是有錢的?”娟子沒有再說話,到池子邊洗碗去了。

        小五是這兒的常客,常常來吃格拉條。有一次,老板娘告訴娟子,小五也剛離婚,人挺好的,是個警察。娟子沒有往心里去。有幾次,小五故意跟娟子搭訕。娟子用細細的聲音回答幾句,轉(zhuǎn)身忙她的事去了。唯一讓娟子記住的是他是個警察,是個離了婚的單身男人??嗟纳聿模季加猩竦难劬?,穩(wěn)重的談吐,讓娟子聯(lián)想起電影里邊的特別男人味的英雄來。

        小五不像那些挑剔的食客,一會兒嫌面條多了,一會兒嫌鹽放多了,一會兒又說太慢了。只有小五啥也不說。娟子感激的眼睛里閃動著對他的好感和謝意。

        老板娘苦口婆心的勸說,終于讓娟子對小五動了心。和小五單獨在一起的那個晚上,娟子和他走在沙河堤壩上。小五因工作太忙而忽視了妻子的感受,愧疚之下向妻子提出了離婚。小五不停地傾訴著他的苦衷,娟子默默地聽著。小五要娟子講講她的不幸,娟子說:“我沒有不幸?!毙∥逵謫査x婚的原因,娟子淚水婆娑,終沒說出原因來。

        一年多之后,娟子終于被小五征服了。在決定和小五永遠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娟子才真正地了解了一個健全男人的全部。

        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就要為男人生兒育女。這是娟子從小就聽到的話。她要做一個真正的好女人,相夫教子,任勞任怨,她要和小五有一個自己的愛情結(jié)晶。

        她的孩子十一歲那年,小五病亡。

        娟子撫摸著丈夫冰冷的遺體,哭得死去活來。

        娟子說:“俺怎么這么命苦呢?往后的日子俺該咋過呢?”

        生活的重擔壓在了娟子瘦弱的身子上。娟子知道,自古以來,寡婦門前是非多。為了避免鄰居們的閑言碎語,為了給兒子一個溫暖的家,她省吃儉用,把丈夫遺留下來的錢用來供養(yǎng)孩子讀書。本來已經(jīng)弱不禁風的身軀,更顯得單薄和瘦小了。

        皺紋慢慢地爬上了她的眼角,爬上了她的額頭,冗長的生活一天天就這樣窮困地延續(xù)著。她多么希望就這么平靜地過下去,她多么希望兒子快一點長大成才。

        有人問她還嫁不嫁人?她總是苦笑著回答說:“俺命苦,這輩子再也不想了,就盼著俺兒大學(xué)畢業(yè),找個好工作,幫他帶好孫子就行了?!?/p>

        娟子的眼眶里已沒有了淚水,就像水井里邊沒有了泉眼。娟子深愛著小五,他的照片、他的遺物都整整齊齊地放在兩個皮箱里,皮箱子就放在她的床頭邊上。每天看到箱子,就看到了小五。在她心里,小五沒死,小五永遠陪伴著她。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皮箱,就像撫摸著小五的臉頰一樣。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小五,是小五讓她在城里有了家,是小五讓她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是小五讓她有一個聽話懂事的兒子……

        6

        娟子的這些遭遇,李文化都知道。

        作為成功人士,李文化在京城經(jīng)歷了漂泊、奮斗。二十年的慘淡經(jīng)營,讓他從一個裝飾公司的小工,發(fā)展成為知名度和信譽度在同行業(yè)翹楚領(lǐng)先的公司總裁。他的身影奔波于林林總總的高樓大廈里,他的笑聲回蕩在鳥巢、水立方的空間里。他的公司從低矮的居民樓里搬到了氣宇軒昂的寫字樓。在京城,來自世界各地的富豪們多如牛毛,北京的房價也在富豪們的炒作下,變得讓人遙不可及、望而生畏。李文化雖算不上叱咤風云、氣吞山河的商界大鱷,但在裝飾行業(yè)也算是鶴立雞群、頤指氣使的億萬富翁。

        李文化的第二任妻子是個畫家,在王府井開了家畫廊。雖然她的畫與范增這樣的大師們還有距離,但經(jīng)過媒體的炒作和市場運作,在亞洲國家有著一定的聲譽和市場。

        李文化決定為他的妻子在老家辦一次畫展。這個曾經(jīng)當過文化局副局長的當代商人,想到的不是為妻子掙得財富,一種思鄉(xiāng)的病魔時時剜動著他。隨著年齡的增長,鄉(xiāng)思鄉(xiāng)愁時時像揮之不去的晨霧,纏繞著他。雖然家鄉(xiāng)人經(jīng)常來北京談起舊事,讓他的思鄉(xiāng)之渴有所緩解,但身在異鄉(xiāng)夢回故鄉(xiāng)的愁緒,一刻也沒有從他的心間排遣。每天的夢里,他夢見的都是在小鎮(zhèn)上送給娟子情書的那一幕,他夢見的都是在縣醫(yī)院里遇見娟子的情景。他還常常夢見和趙玉標一起去找娟子,夢見娟子淚流滿面、悲痛欲絕的樣子。

        趙玉標早早地來到了火車站,見到西裝革履的李文化,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這么年輕啊?”

        聽慣了恭維話的李文化,又恭維起趙玉標來:“你老哥今年五十四歲了吧?看起來比我年輕多了。我比你小四歲,年輕個屁呀!”

        趙玉標搓了一把黝黑的臉膛說:“真是啊,你都二十年沒回來了。再不回老家來,我們以后都老得不像樣了?!?/p>

        李文化嘆了一口氣:“是啊,是啊,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 ?/p>

        趙玉標問他:“這次你回老家來主要想見誰,告訴我一聲,我來聯(lián)絡(luò)?”

        李文化壓低嗓門,對他說:“我想見娟子?!?/p>

        趙玉標良久沒有說話,“吭吭”咳了兩聲。

        “她還在縣城嗎?”

        “在?!?/p>

        “她又結(jié)婚了嗎?”

        “還結(jié)什么呀?生活對她真不公平!”

        “我該怎么幫她呢?”

        “不知道。”

        李文化仰靠在車子里,腦子里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必須見到娟子的原因,不知道該怎么幫助她。娟子需要他的幫助嗎?

        當趙玉標費盡周折,終于打聽到娟子的手機號碼時,他有些喜出望外。在電話里趙玉標說:“娟子,我是標哥。有個老朋友從北京回來了,二十年沒見了吧,想見見你?!?/p>

        對方在聽筒里久久沉默著,坐在一旁的李文化靜靜地聽著,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聲音。

        “喂,娟子,聽得見我說話嗎?”

        “標哥,聽得見?!?/p>

        “你想見他嗎?”

        李文化急忙把標哥的電話奪了過來,對著話筒喊:“娟子,我是文化,我回來了!你來吧。”

        對方掛斷了電話。

        趙玉標很無奈地望著李文化:“算了吧,別人不想見你,也就不要打擾她了?!?/p>

        “我已經(jīng)打擾她了?!?/p>

        此時此刻,李文化十分懊悔自己不該打這個電話,不該再去打擾曾經(jīng)傷害過的這個善良的女人。

        二十分鐘后,趙玉標的電話響了,是娟子打來的。電話那頭沒有傷心痛哭和哽咽,沒有李文化想象中的埋怨和拒絕,而是她清脆溫柔的問話:

        “標哥,剛才不好意思,我屋里信號不好,是文化哥回來了嗎?”

        李文化把標哥的手機抓了過來,激動地說:“娟子,我是李文化!”

        “文化哥,你好!你終于回來了。”

        “我們見個面吧?!?/p>

        “什么時候???”

        “明天上午吧,在市博物館。”

        “到博物館干什么?我也不懂古董?!?/p>

        “不是,我愛人的畫展明天上午在那里舉行。你來吧?!?/p>

        “好,好,我一定去!”

        像任何事情沒有發(fā)生一樣,趙玉標笑了,說:“滿意了吧?娟子能答應(yīng)明天上午去,我真沒想到。說明人家心里也有你呀?!?/p>

        李文化問:“標哥,我該為她做點什么呢?”

        趙玉標道:“不知道?!?/p>

        第二天上午,娟子沒有出現(xiàn)在博物館,忙前忙后的李文化一直沒見著娟子的身影,多次催促標哥給她打電話。標哥應(yīng)承著,一個電話也沒打。

        走出博物館的大門,李文化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娟子。

        他走了過去,上下打量著美麗如初的娟子。他感到眼前的娟子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眼睛里依然清純得讓人心動,微笑著的嘴唇依然蕩漾著純樸的漣漪。

        “你怎么還這么漂亮呢?”李文化脫口而出。

        “老了,老得不成樣子了?!本曜涌粗难劬?,立刻又移向了別處。

        李文化不想問及她的家事,他喊來了站在遠處的畫家妻子,介紹道:“這是娟子?!?/p>

        恍然大悟的妻子連連說:“真好,真漂亮。走吧,我們一起吃飯去。”

        娟子連連擺手說:“謝了,謝了。見見你們就行了?!?/p>

        畫家對丈夫說:“你不是有一件禮物要送給娟子嗎?拿出來!”

        李文化慌忙拉開他的手提包,說:“對,送一幅我愛人的畫給你,上面有我的書法?!?/p>

        一幅碩大的水墨畫,李文化展開了讓娟子看。題款的有四個字,娟子突然間印在了腦海:另起一行。

        李文化當著他妻子的面,對娟子說:“娟子,我現(xiàn)在經(jīng)濟狀況比較好。別為錢發(fā)愁,你需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好嗎?”

        娟子看了一眼畫家,笑了笑說:“謝謝你,俺用不著。有你這四個字就夠了?!砥鹨恍小@四個字對我很實用?!?/p>

        說完,娟子疊起畫,微笑著緩緩離去。

        跑 藥

        1

        八月的淮北農(nóng)村,天氣燥熱得讓人心煩。

        貼在樹皮上的花翅膀“麥臉”唧唧唧地不喘氣地叫著,樹梢上的“麻格了子”(知了)知知知地連成一片空叫著,樹葉子間隱蔽著的“浮豆”拖著慢條斯理的長腔,浮——豆浮——豆浮——豆地有節(jié)奏地咯嗒著。沒有一絲風,天上沒有一絲云。

        賈昆侖扇著手中的扇子,躺在自家院子里的馬扎子床上,被四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吵得沒有了半點睡意。他忽隆坐起來,脫掉早已濕透了的背心,搭在床沿上,對屋里喊著:“小孩他娘,你給我端碗白湯來?!?/p>

        被喊作“小孩他娘”的妻子劉英在灶屋里應(yīng)承著說:“日他小姐,你還怪洋物(挑剔)咧,現(xiàn)成的茶水你不喝,非喝雞巴白湯。”

        賈昆侖說:“大鍋里還有沒有白湯?”

        劉英從灶屋里走了出來,一邊解著系在腰間的圍裙,一邊笑著說:“日呆哩,你還怪巧哩,再晚一會兒我就把白湯舀到惡水(污水)盆里去了,你喝吊煙你喝,哈哈哈……”

        賈昆侖望見劉英熱得渾身濕透了,也哈哈哈地笑個不止,正要將手中的扇子遞給她時,她一折身又回廚房去了。

        過了一會,劉英端著一大白瓷碗白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說:“這不,喝吧?!?/p>

        賈昆侖急忙去穿床下邊的鞋子,雙手把白瓷碗接了過來。

        劉英笑著說:“日他小姐,你還怪講究哩,回到家還‘周吳鄭王’哩,這又不是在鎮(zhèn)上,你咋不穿你的鞋塔拉子(拖鞋)呢?”

        賈昆侖沒有回答她的話,咕嘟咕嘟一個勁地喝白湯。

        淮北鄉(xiāng)村的早飯叫做“清起來飯”,中午飯叫做“晌午飯”,晚飯叫做“喝茶”。今天的晌午飯,賈昆侖一家吃的是涼面條子。面條煮好后,從開水鍋里撈出來倒在冷水盆里,再撈出來拌一些蒜泥、香油、醋、辣椒等佐料,上面加些韭菜炒雞蛋或者肉絲炒茄子,就是一日三餐中最具誘惑力的涼面條子了。煮面的開水,就是甜絲絲的白湯。

        一般的農(nóng)戶人家,大多是天熱時家里來了貴客才吃一頓涼面條子。而賈昆侖不同,他是村子里唯一的一戶吃商品糧的國家干部,是鎮(zhèn)司法所的干部,是方圓幾十里村莊都響當當?shù)捏w面人物。

        三十歲的賈昆侖,早年畢業(yè)于穎州師范學(xué)院,讀書時因為家里窮,沒能找上城里媳婦,畢業(yè)后和鄰村的姑娘劉英結(jié)了婚。

        劉英不識字,可身材健壯,又勤快能干,所以賈昆侖雖有遺憾,可在村人的眼里,一個干農(nóng)活有土地有糧食吃的女人,配一個有文化有本事吃皇糧的國家干部,才是最有福氣最“出膽”(舒坦)的家庭。這種“一頭沉”的婚姻在城市人眼里是不屑一顧的。每次賈昆侖在縣里或者區(qū)里開會,一些朋友或同學(xué)問到他愛人在哪里工作時,他總是支支吾吾。有時候回答是“沒工作”,有時候回答是“在農(nóng)村”,還有時干脆用一句土得掉渣的話說:“打歐腿(牛腿)”。意思是老婆在家打理耕牛種地。說完這些,他總是為自己幽默的回答哈哈大笑一番。的確,他從內(nèi)心羨慕那些雙方都有工作的夫妻,可是自己沒那個命。為此,他嘆息過,遺憾過,掙扎過,剛結(jié)婚那兩年也鬧過離婚,可是最終沒能如愿。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說起來,賈昆侖算是個有本事的人。

        師范畢業(yè)的同學(xué)大都去了學(xué)校做老師,可賈昆侖只教了一年半的書,就調(diào)到了鎮(zhèn)司法所。雖然工資還從鎮(zhèn)財政所領(lǐng)取,但他不再是教書匠,而是一名穿著制服的司法干警。

        鎮(zhèn)司法所吃商品糧的只有三個人。所長,又叫司法員;副所長,叫做司法助理員;還有一名剛分來的女大學(xué)生李穎。賈昆侖是副所長。

        全區(qū)六個鄉(xiāng)鎮(zhèn),作為區(qū)司法助理員的他,整天忙著下鄉(xiāng),指導(dǎo)鄉(xiāng)法律服務(wù)所開展普法宣傳。調(diào)解民事糾紛是一件煩瑣而費神的工作,勸了這頭勸那頭,說了這家說那家,“化干戈為玉帛”是他的工作宗旨。

        司法員老王在調(diào)處民事糾紛方面很有經(jīng)驗。他耐得住性子,哪怕當事人脾氣再大,發(fā)再大的火,他都耐心聽完當事人的訴說,然后慢條斯理地以理服人,以法服人。

        賈昆侖十分謙虛,尊稱他為老師。

        總結(jié)普法材料,書寫調(diào)解協(xié)議書,代理當事人的訴狀等這類文字活兒,都由賈昆侖一人負責。王司法只“動口不動手”。

        賈昆侖殫精竭慮地忘我工作著。他一天到晚都在這些事務(wù)中周而復(fù)始地忙碌著。

        他的家離區(qū)司法所只有七華里,騎自行車最多十五分鐘的時間。每逢星期六下午,賈昆侖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騎著自行車回家?guī)推拮痈尚┺r(nóng)活。

        進了村口,他不再騎車,而是推著自行車和村人們打招呼。容易滿足的村人們見他沒有官架子,也都十分友好地跟他拉家常,有的還委托他在鎮(zhèn)上買幾袋便宜化肥農(nóng)藥,他都一一答應(yīng)。在工作上,賈昆侖不僅是一位熱心腸的年輕法律工作者,而且在方圓的村莊里,還是一位很有人緣的好村民。老百姓都這么擁戴他、贊揚他,讓他感到了幸福,心頭時常涌來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今天從區(qū)司法所回來,他割了二斤肉,又買了一把芹菜,專門讓妻子為他做涼面條子,既改善全家的伙食,又讓自己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家里睡個午覺。

        喝完白湯,他剛要倒下,右眼皮一個勁地跳個不止。他將右眼閉上一會兒,睜開時還是跳個不止。他看見劉英正在豬圈門口喂豬,就大聲喊她:

        “小孩他娘,你過來看看,今個兒我這眼皮咋不使閑地跳呢?”

        劉英走了過來,定睛看清他的眼皮兒一直在跳時,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啥家伙?”他問。

        “日他小姐,眼皮跳,有人叫,能不是你那相好的破屁股女人想你咧?你瞧瞧,才回來屁恁大一會兒,眼皮就跳,等會兒,兩腿說不定還合搭(顫抖)哩?!彼男αR,讓賈昆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賈昆侖收斂了笑容,突然間真的想起了他的“相好”陶斯妹。

        陶斯妹是區(qū)廣播站播音員,二十五六歲。一年前,從縣廣播站調(diào)過來。中等身材,皮膚白皙,不是太長的頭發(fā)時常被一條白色的絲巾束在腦后,眉宇間流動著機靈和清秀。賈昆侖每次去廣播站做法律宣傳,陶斯妹都十分熱情地為他泡上一杯熱茶,端到他面前,然后調(diào)試麥克風和音量。陶斯妹默默地用眼神示意他開始。于是,各個村莊的大喇叭里,便響起賈昆侖宣傳法律的清亮嗓門。

        陶斯妹就住在廣播站的院子里,和賈昆侖的辦公室相隔不遠。每次陶斯妹到播音室或走出院子,總是情不自禁地望一眼賈昆侖的辦公室。她輕輕的一個微笑能讓賈昆侖回味半天。

        在這個小鎮(zhèn)上,陶斯妹算得上一個出眾的美女了。

        這個禮拜六,陶斯妹沒有回縣城,因為重感冒,在區(qū)衛(wèi)生院里輸液呢。

        想到這些,賈昆侖再沒了困意。四周的蟬鳴鳥叫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妻子見他心事重重,也不敢隨便地說話了。她從豬圈后揪了一把薄荷葉,搓揉著葉子,對他說:

        “這薄荷葉涼性大,貼你的眼皮上,涼乎哩,可得勁了,一會兒就不跳了?!?/p>

        “弄那家伙能管啥用?”賈昆侖盯著她手中被搓成冒油的黛黑色的薄荷葉,半信半疑。

        “日他小姐,管不管用你試試怕啥家什?”妻子說著,對著兩片撫平了的薄荷葉“呸呸”兩聲,吐了兩口唾沫,一下按在了他兩邊的眼皮上。

        賈昆侖像戴了墨鏡似的愣了一會兒。

        他想去區(qū)衛(wèi)生院看望陶斯妹。

        賈昆侖穿上背心,扎在腰里,又穿上白色“的確良”短袖,去了趟茅房。

        妻子見他大熱天穿得整整齊齊,就跟著到了茅房。

        “我得去鎮(zhèn)上一趟,晚上不回來喝茶了?!辟Z昆侖一面跟妻子說話,一面在嘩啦啦地辦自己的事。

        劉英不解地問:“有啥事咹?才回來多大一吊會兒,像猴烤住腚溝子的一樣,弄啥去

        咹?”

        “去辦公室寫材料。”賈昆侖說著,來到堂屋里推自行車。

        快出院子時,妻子慌里慌張地跑出來說:“把這草帽子戴上,外邊太陽毒得很?!?/p>

        賈昆侖感激地嗯了一聲,望了一眼草帽子上的“為四化而奮斗”幾個紅字,騎上了自行車。

        2

        鄉(xiāng)間的砂礓公路坑坑凹凹的,不到三里五里,就會有一個很寬很深的水溝隔斷了公路。賈昆侖不得不停下自行車,卷起褲子,扛起自行車,繼續(xù)往鎮(zhèn)上趕去。他明白,這些水溝是農(nóng)民們?yōu)榱瞬蛔尨笥暄退狼f稼才開挖的。是啊,土地是咱父老鄉(xiāng)親的命根子,沒有了土地,我這當干部的心里也不安寧啊。

        淮北平原的農(nóng)村都是這樣,村周圍是河流,遇到下雨天暴雨如注,莊稼地里的大水無處排放,只有東繞西繞挖溝排放在馬路邊的小河里。小河負荷過重,溢漫馬路時,再挖溝流向稍大點的塘河里。

        賈昆侖暗自慶幸自己不再干這些繁重的體力活了??墒牵趨^(qū)司法所工作兩年多來,也從未有過心靈上的輕松啊。

        當他汗流浹背地趕到鎮(zhèn)上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

        當他提著水果來到醫(yī)院陶斯妹病床前的時候,陶斯妹驚詫得張大了嘴巴,喜不自禁地叫了起來:“天哪,你怎么來了?”

        賈昆侖輕輕將手中的水果放在茶幾上,平靜地說:“來看看你。怎么樣?好些了嗎?”

        陶斯妹有些激動,連連點頭說:“好了,好了,你坐吧!”

        賈昆侖掏出香煙,坐下,剛要點上,陶斯妹一把奪了過去,嗔怪地說:“不準抽!”賈昆侖乖乖地把煙裝進褲兜里。

        這時醫(yī)院的醫(yī)生過來對陶斯妹說:“你可以出院了?!?/p>

        陶斯妹喜出望外地說了聲:“謝謝!”

        賈昆侖收拾起陶斯妹的水瓶、臉盆等物什,提著東西往外走。問:“你是回區(qū)廣播站還是回縣城?我送你?!?/p>

        陶斯妹說:“走吧,我到區(qū)廣播站去。”

        賈昆侖推著自行車在前面走,陶斯妹尾隨在后。走進區(qū)廣播站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們倆有說有笑的情景,儼然一對剛結(jié)婚的新郎和新娘。街上的婦女們指指點點,悄悄議論說:“這個城里的熊妮子怎么和司法員混到一堆了?”還有的女的搶話說:“賈昆侖和陶斯妹還真的很般配呀?!蹦菋D女馬上說:“賈昆侖結(jié)了婚的嘛,還有了兩個小孩的。他怎么配得上陶斯妹呢?”有人又插話說:“城里的小妮子比我們鄉(xiāng)下人開放,結(jié)了婚又怎么樣嘛!她做他的小老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p>

        鄉(xiāng)下婦女就是這樣嘰里呱啦的扯東道西、說三道四?!巴倌亲友退廊恕边@句俗語恰恰是淮北農(nóng)村貶低人性的殺人利器。

        賈昆侖當然在乎這些閑言碎語,可沒想到偏偏這時候遇到了陶斯妹出院,想躲都躲不掉的場景讓他沒有勇氣顧及旁人的議論,他是硬著頭皮陪陶斯妹到了區(qū)廣播站的。

        陶斯妹打開房門,賈昆侖一樣樣的把東西拿回屋里。當他正要在臉盆里洗個手的時候,陶斯妹一把抱住了他。

        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賈昆侖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嚇得渾身顫抖。陶斯妹火熱的臉頰貼著他,他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雙手捧起她火辣辣的面龐,瘋狂地在她面龐的每一個部位親吻起來,直至滿嘴的口水印遍了她的鼻尖、耳根和發(fā)梢……

        賈昆侖扯開了他的褲腰帶,迅速地把褲子甩到了一邊。躺在床上的陶斯妹一動也不動地喘著粗氣,期待著他壓上來。當賈昆侖扯開她的褲腰帶,右手饑不擇食般再去扯她內(nèi)褲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讓他嚇得如雷轟頂。

        “陶斯妹在嗎?”

        陶斯妹一手抓著內(nèi)褲,一手推開賈昆侖,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聲音。她一想到忘了插上門栓,立刻緊張地回答道:“在、在,你等會兒,我在洗澡!”

        賈昆侖頃刻間沒有了激情的沖動,下身軟得像個霜打的茄子。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急忙穿褲子。陶斯妹也急忙從床上翻下身來穿褲子。賈昆侖喘著粗氣問:“誰呀?”

        陶斯妹沒說話。

        平靜了一陣子,賈昆侖又問她:“誰呀?”

        陶斯妹小聲回答說:“我男朋友?!?/p>

        無處可逃的賈昆侖很想鉆到床下去,一看床下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紙箱子,又打消了鉆進去的主意。他躡手躡腳躲到門后,示意陶斯妹先出去。

        陶斯妹漲紅了臉,歉疚又懊悔般拉開了門,走了出去。直到賈昆侖依稀聽見陶斯妹拉著她男朋友遠去的聲音時,他才從門后壯著膽子走了出去。

        真是如釋重負啊!賈昆侖邊走邊點上香煙,平靜著自己,恢復(fù)著自己,暗笑著自己。真夠險的,萬一被她男朋友發(fā)現(xiàn)了,結(jié)局又是什么情形呢?賈昆侖自己辯解道:“出了你的地邊,敢跟你見天;出了你的地頭,敢跟你調(diào)猴。哼,老子又不是強奸,老子最多是通奸,法律上不治罪!”

        竊喜,讓賈昆侖第一次嘗到了偷情的新鮮和刺激。他心里暗自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和這個廣播員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風花雪月。

        3

        自從那次和陶斯妹驚心動魄之后,每次在區(qū)政府大院見到陶斯妹,賈昆侖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他不知道該和陶斯妹說些什么。陶斯妹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就偷偷地抿嘴笑。

        這天傍晚,賈昆侖推著自行車正要往家趕的時候,被陶斯妹喊住了。

        “唉,你哪兒去?。俊?/p>

        賈昆侖扶著車把,怔怔地看著她,回答說:“回家?!?/p>

        陶斯妹走了過來,掏出紙巾遞給他說:“擦擦汗?!?/p>

        賈昆侖聞了一下芳香的紙巾,沒舍得用,就裝進了褲兜,對她說:“你不回縣城嗎?你男朋友呢?”

        陶斯妹臉上沒有了笑容,拍了一把他的自行車后座,輕輕說:“晚上我們一起到雙李河去?!?/p>

        賈昆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邁上了自行車。

        深秋后的雙李河已沒了夏日的流水聲,河兩岸的莊稼已顯得枯枝敗葉。從大楊樹上飄下的枯黃的葉片嘩啦啦地旋轉(zhuǎn)著,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映襯出夜晚的寂靜和空曠。涼風一陣涼過一陣,泥土里散發(fā)出的芬芳味和遠處飄來的清香味,讓賈昆侖和陶斯妹陶醉于世外桃源。

        沒有月光,村莊遠處閃閃爍爍的燈光讓他們隱約看到了對方緊張的表情。滿天的繁星成了他們無言時尋找話題的間隙。一顆流星劃過,又一顆流星劃過,陶斯妹仰望著天空,像做數(shù)學(xué)題一樣數(shù)著劃落的流星。賈昆侖在一旁附和著,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數(shù)數(shù)。

        賈昆侖停下腳步,忍不住自己的心事,問她:“你今年二十五六歲了吧?什么時候結(jié)婚呀?”

        陶斯妹馬上回答說:“關(guān)你什么事呀?你們鄉(xiāng)下人結(jié)婚都早,我可不想跟你一樣,不到三十歲就生兩個小孩了?!?/p>

        一句話說到了賈昆侖的軟肋處。是啊,我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老婆雖沒有文化,又不是城里人,但她賢惠善良,通情達理,任勞任怨。而我不但不安分守己地陪著她、照顧她,還在這里與城市姑娘花前月下,真有點對不起她。

        此刻,賈昆侖真想扭頭就走,回到他低矮的瓦房去,和妻子兒女在一起。但是眼前這位出水芙蓉般美麗的女子,又讓他不忍心放手。他想岔開話題,不想在這個場合提及他個人的家庭。

        骨子里賈昆侖夢想著到城里去,渴望娶個城里的媳婦??墒敲\和現(xiàn)實已經(jīng)扼殺了他的夢想。他只能在這個小鎮(zhèn)上做個小干部,他只能守著已經(jīng)建立的家庭。

        陶斯妹明白他的心思。

        對于這個敢愛敢恨的城市妹子來說,在這個小鎮(zhèn)上工作,不是她的夢想和追求。她要回到城里去,她要在城市里展示她的美麗和才華。她的男朋友雖是城里人,但他卻沒有賈昆侖這樣質(zhì)樸,這樣有上進心,也沒有賈昆侖長得英俊。在她的腦海里,她時常把她男朋友和賈昆侖作比較。她時常幻想著和賈昆侖在一起纏綿悱惻的浪漫和美好。她時常下決心幫助賈昆侖調(diào)到城里去,讓他在大的舞臺上有所作為。她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召喚,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她決定改變賈昆侖的生活軌跡。

        她問他:“你想進城嗎?”

        “想,做夢都想?!?/p>

        “我?guī)湍阏{(diào)到城里去?!?/p>

        賈昆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她:“你有什么辦法?”

        “當然有辦法,我下個月就要回縣廣播站了。你也跟我一起進城吧?!?/p>

        “我去城里干什么?”

        “調(diào)縣司法局去。”

        賈昆侖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好啊,好??!”

        他一把抱住了她。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沁人心脾的芳香,賈昆侖像是聞到了“海鷗”牌的香水味,像是聞到了臘月二十九“炸丸子”的撲鼻香氣,像是跋涉在沙漠里如饑似渴般沐浴著甘霖。他陶醉得有些眩暈,一遍又一遍地親昵著她稚嫩的肌膚。她細嫩的指尖像冬天深溝里挖出的蔥白一樣,在他的發(fā)間和脖頸深處滑來滑去。

        他和她躺在了草叢里。賈昆侖脫掉自己的上衣,鋪展在她的身下,然后輕輕解開她的上衣。

        陶斯妹的右腳將褪到膝蓋下的左腿褲子索性踢開,翹到了賈昆侖的肩膀上。賈昆侖褲子尚未脫下,就急忙趴在了她的身上。呻吟聲在靜謐的夜空中有節(jié)奏地回蕩著。

        當賈昆侖精疲力竭地想要掏出他褲兜里的紙巾時,陶斯妹又把他拽在了自己身上。賈昆侖掙脫著昂起身子,陶斯妹也跟著坐了起來,索性將自己的上衣和胸罩全部脫掉,又緊緊地將他壓在了身下。賈昆侖意想不到自己在女人身下是另一番享受。

        賈昆侖的屁股上和后背上被蚊蟲叮咬得又癢又痛,穿上衣服后,他反復(fù)地搓揉著后背和屁股。他甚至感覺到搓揉死的蚊子吃飽了他的鮮血……

        附近的村莊雞打鳴了,他們倆回到了陶斯妹的單人住室。陶斯妹望著懨懨欲睡的賈昆侖,喃喃地對他說:“我要嫁給你?!?/p>

        賈昆侖像被戳了一針一樣,忽隆起身,又被陶斯妹按了下去。

        4

        陶斯妹調(diào)回了縣廣播站。她沒有做播音員,而是干著在辦公室收發(fā)報紙、接聽電話這類的工作??臻e的時候,她經(jīng)常扭著她媽往政法委跑,她在想方設(shè)法疏通關(guān)系,要把賈昆侖從鎮(zhèn)司法所調(diào)到縣司法局。她所得到的答復(fù)無一讓她滿意。局領(lǐng)導(dǎo)的回復(fù)是等等,具體等到什么時候,誰也不知道。

        當她把她和賈昆侖之間的關(guān)系告訴她媽時,她媽差一點氣死過去。她媽昏厥后醒來,一耳光抽在陶斯妹的臉上,平生第一次罵自己的女兒:“你個死妮子,誰家的女兒愿意找鄉(xiāng)下的男人?他一個結(jié)過婚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哪有資格娶你呀?我明天就叫你結(jié)婚,免得你給我惹氣!”

        陶斯妹看著她媽傷心的樣子,滿口答應(yīng)不再和賈昆侖來往,也不再為他調(diào)動工作的事情費神了。

        臨近春節(jié),陶斯妹結(jié)婚了。

        陶斯妹在很多場合,都聽說“跑藥”是最賺錢的一門行當。以縣醫(yī)藥公司的名義到全國的醫(yī)院推銷藥品。醫(yī)藥公司提供介紹信、工作證,藥品以底價供給銷售員,由銷售員到全國的醫(yī)院推銷。因為各省市的藥價不一樣,同類產(chǎn)品價格也不一樣,因此,銷售員賺取的差價提成很高。只要你有本事把藥品推銷出去,在醫(yī)院拿回藥品采購合同,那是百分之百的利潤。

        陶斯妹認識的人當中,好幾個朋友都賺了大錢。他們買洗衣機、買電視機、買摩托車,讓鄰居們羨慕不已。

        在這個縣城里,不少上班的人也加入了“跑藥”的隊伍。陶斯妹幾次鼓勵她的丈夫也去“跑藥”,但她的丈夫一是舍不得他的那份工作,二是舍不得離開如花似玉的媳婦。陶斯妹想到了賈昆侖。她想賈昆侖人聰明,又懂法律,“跑藥”公關(guān)絕對是頂呱呱的。

        賈昆侖收到陶斯妹的來信時,他正在調(diào)處民事糾紛。雙方當事人對吵對罵,氣氛十分緊張。賈昆侖看完信立刻就想往縣城跑。雙方當事人喋喋不休,強詞奪理地向賈昆侖傾訴著,可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賈昆侖丟下他們,急忙向汽車站跑去。

        陶斯妹正要下班,走出廣播站大樓,賈昆侖到了。

        賈昆侖說:“我們一起去吃飯吧?!?/p>

        陶斯妹說:“不行,一家人晚上都等著我。”

        賈昆侖說:“‘跑藥’是怎么回事?”

        陶斯妹說:“你就干脆別在鄉(xiāng)鎮(zhèn)待了,去‘跑藥’吧,賺錢得很。”

        “賺錢”兩個字像巨大的磁石般吸引著賈昆侖的興奮神經(jīng)。他無時無刻都在渴望著賺錢。他的夢想原本是在城里做個司法干部,如今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村生活殘酷地泯滅了。但一想到丟棄煤油燈下熬出來的正式工作,他又有點猶豫不決了。他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陶斯妹,陶斯妹氣憤地說:“瞧你那點出息!調(diào)到城里你又沒有辦法,靠你自己的能力一輩子也別想出人頭地!”

        自從賈昆侖被陶斯妹訓(xùn)得一頭霧水之后,他對“跑藥”二字鬼迷心竅般感起興趣來,一連幾天他都騎著自行車在縣醫(yī)藥公司附近東打聽西打聽。得到的消息也正如陶斯妹所說的那樣,只要想辦法把藥品推銷出去,那利潤可以讓人一夜暴富。首先,要打通院長、藥劑科主任、藥房等關(guān)節(jié),把藥品以當?shù)貎r格購入,再給院長等人以返點回扣的方式給好處,便是“跑藥”成功的關(guān)鍵套路。賈昆侖心想,憑自己的巧舌如簧、吃苦耐勞,“跑藥”對他來說簡直是“籠中捉雞”。

        賈昆侖決定一試身手。

        做好了前期的準備工作,無師自通的賈昆侖去了新疆。一周的時間,他簽回了三份藥品采購合同。他把簽回的合同價格與當?shù)蒯t(yī)藥公司的藥品價格作了對照,他足足可以賺到一萬五千元。賈昆侖激動得夜不能寐,四處借錢發(fā)貨。

        賈昆侖在兩年內(nèi)已賺到了十萬元。他辭去了工作,在縣城買了房子,把老婆和孩子也都接到了城里,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常年在外奔波,賈昆侖已把陶斯妹忘得一干二凈。

        陶斯妹在她的工作崗位上,平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兩人相安無事。在賈昆侖的心目中,和陶斯妹那段雙李河的情事也早已被商務(wù)中的煩惱所取代。

        在陶斯妹的心目中,賈昆侖僅僅是藏在她心底的一個代號。工作中的人際交往,家庭瑣事的紛至沓來,已讓雙李河那段情事沒有了記憶的空間。

        隨著財富的積累,隨著視野的開闊,賈昆侖已不再滿足,賈昆侖已不再向往新疆戈壁灘,不再向往中小醫(yī)院的藥品銷售。他甚至懼怕和厭惡了長途火車、汽車跋涉的奔波之苦。他想到大城市去,他想到繁華的大都市去做生意,去“跑藥”。

        5

        賈昆侖來到了重慶。

        從人煙稀少、幅員遼闊的新疆來到車水馬龍的重慶,賈昆侖簡直到了另一番世界。聳天入云的高樓大廈,穿著時尚的重慶人,空氣里彌漫著的麻辣香,這一切給了賈昆侖全新的感覺。他下決心要在這里干一番事業(yè),他下決心要在重慶闖出屬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這一年,重慶的大街小巷里都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和幸福。因為這一年重慶成為了中國的第四個直轄市。

        在招待所住下后,他便查閱各個醫(yī)院的所在地和聯(lián)系電話。賈昆侖是個有野心、起點高、情商高的推銷員,他不想再像在新疆那樣從小醫(yī)院做起,他想從最大的醫(yī)院做起。

        大醫(yī)院畢竟有大醫(yī)院的管理模式,大醫(yī)院采購藥品遠遠嚴格于他曾經(jīng)接觸過的小醫(yī)院。小醫(yī)院一兩個人說了算,而重慶的大醫(yī)院藥品采購必須通過“藥事委員會”。對外地藥品企業(yè),藥事委員會的成員同意過關(guān)后,院方和藥劑科再派人實地考察,然后才能簽訂藥品采購合同。

        賈昆侖所持有的介紹信和掛靠單位,畢竟是一個縣級醫(yī)藥公司,僅這一點,他就沒有資格在重慶的醫(yī)院打開市場。

        前期幾個月的市場調(diào)查,讓賈昆侖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在重慶各大醫(yī)院,最受推崇的藥品大多是廣州、深圳、珠海等南方城市生產(chǎn)的品牌,和南方這些醫(yī)藥企業(yè)打交道,成了各醫(yī)院藥事委員會采購藥品的追捧。賈昆侖決定去廣州一趟。

        他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從重慶到廣州。背包里背著沉甸甸的二十萬元人民幣,在廣州下了飛機,竟然不知道打出租車,而是吭哧吭哧從白云機場步行到了市區(qū)。

        廣州的藥廠是歡迎每一個前來買藥的客戶的。當他的二十萬元人民幣花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和藥廠的銷售代理協(xié)議也簽訂下來。拿著這份協(xié)議,賈昆侖理直氣壯地又回到了重慶。

        他的名片上已不再是縣醫(yī)藥公司的銷售員,而是廣州大型藥廠駐重慶辦事處的銷售經(jīng)理。

        為了和這家大型醫(yī)院簽訂醫(yī)藥供應(yīng)合同,賈昆侖一整個夏天都在想方設(shè)法打通關(guān)節(jié)。終于,藥事委員會通過了他的藥品采購計劃。

        那天上午,賈昆侖接到醫(yī)院藥劑科主任的電話,激動得渾身是汗。他早早地來到藥劑科主任的門口。藥劑科主任是一個頭發(fā)謝了頂?shù)闹心耆?,接過他的名片,友好地問道:“你是廣州的?”賈昆侖謙卑地回答道:“是的。”藥劑科主任示意他坐下,又問道:“你說話不像廣州人呀!”賈昆侖急忙答:“哦,我老家不在廣州,但去廣州很多年了。”

        藥劑科主任像是找到知音似的,感嘆道:“我也是廣州人,你知道清遠嗎?”

        “知道,知道,離廣州不遠。”其實,賈昆侖根本不知道清遠這個地方。他想就此打住,他擔心主任再就廣州的話題深入下去。他問主任,“主任是廣州人?什么時候到重慶來的?”

        主任像陷入沉思般地回答他:“我廣東中山醫(yī)藥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分到了重慶。在重慶三十年了,很多年沒回老家了。我們醫(yī)院藥事委員會同意了對你廠的采購計劃,我?guī)ьI(lǐng)他們到你廠去考察一下,順便回我老家看看。”

        “好啊,太好了!”賈昆侖不假思索地回答著,心里忐忑不安,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

        主任又問:“你老婆小孩都在廣州嗎?”

        賈昆侖連忙答:“在,都在廣州。”

        回答這句話的時候,賈昆侖幾乎到了自我崩潰的境地。他明白,這下他完蛋了,謊話說大了。他的老婆孩子明明是在那個偏僻的小城里,怎么一下子與廣州扯在一起了呢?

        賈昆侖后悔自己這樣的回答,后悔自己不該把老婆孩子也與廣州扯到一堆。他甚至對面前這個見多識廣的藥劑科主任產(chǎn)生了極度的厭惡感。

        藥劑科主任和他約定去廣州考察,還有一周的時間。他匆匆走出醫(yī)院,又退掉所住的房間,趕到了火車站。他想先回老家一趟,再從老家趕往廣州,做好前期的準備,讓他在主任面前說的謊話顯得天衣無縫。

        在老家的縣醫(yī)藥公司,他請教好幾個“跑藥”的同行,該怎么樣圓場這個謊言。這些人除了責怪他,并沒有給他提出好的建議和辦法。他們的一聲聲嘆息,讓賈昆侖無所適從。他知道這次如果不能在廣州接待好主任,不能在廣州讓主任一行看到真實的場景,那么他就是個騙子,是個大騙子。謊言說大了,怎么辦?這時刻考驗著賈昆侖的智慧。他把電話打給廣州藥廠,藥廠方面的答復(fù)是令人滿意的。他們承諾,一定搞好接待,一定讓客戶滿意而歸。至于在廣州臨時找一個所謂的家、所謂的老婆和孩子,他們無能為力。

        夜已經(jīng)很深了,賈昆侖獨自坐在縣城夜市的大排檔跟前,六神無主地吃著花生米,仿佛“咯咯嘣嘣”的脆響能給他帶來靈感似的。鄰桌吵吵嚷嚷的喧鬧聲,吸引他無意間望了一眼。恰恰這時,他看到了十年沒有見到的陶斯妹。

        陶斯妹已比原來稍胖了一點,眉宇間依然流動著他記憶中的聰慧和美麗。賈昆侖心跳加快,幾次想站起來跟她打招呼,可是他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不告而辭。他喊老板結(jié)賬的時候,聲音很低,但還是被陶斯妹聽到了。陶斯妹驚奇地走過來,兩眼直勾勾地逼視著賈昆侖。

        “怎么是你呀?”陶斯妹咄咄逼人般說道,“你現(xiàn)在成了大富豪了,人影都見不著了?!?/p>

        賈昆侖示意她聲音小一點,可陶斯妹并沒有在乎他的示意,還是聲調(diào)很高地向他問這問那。

        陶斯妹問他:“離婚了嗎?”

        “為什么離婚?”

        “現(xiàn)在不是流行一句話嘛,男人有錢就變壞?!?/p>

        “還有句話你沒說,女人變壞就有錢。你有錢了嗎?”

        “本姑娘啥都不缺,就缺錢,就想變壞。你幫我介紹個主吧,只要有錢,我什么都愿意干?!?/p>

        賈昆侖一下就沒了言語。眼前的陶斯妹和他記憶中的陶斯妹判若兩人,那個純情的在雙李河畔與他擁抱在一起的女孩,是她嗎?賈昆侖在肯定著自己的記憶,又在否定著記憶。是啊,光陰改變著每一個人。十年前,他是一個邊干農(nóng)活邊在鎮(zhèn)上上班的小干部,如今,他是一個在大都市里面出入高檔場所的商人。自己都從一無所有演變成了資產(chǎn)上百萬的老板,難道就不允許陶斯妹有變化嗎?十多年來,我打聽過她嗎?關(guān)心過她嗎?幫助過她嗎?回報過她嗎?沒有,一點也沒有!頓時,賈昆侖的心里涌上愧對陶斯妹的歉疚來。

        陶斯妹非要拉賈昆侖過來喝酒,賈昆侖堅決不去。

        陶斯妹直話直說:“你現(xiàn)在有錢了,是不是也該拿給我用點?當年你‘跑藥’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就這一點,你也該給點回報吧?”

        賈昆侖爽快地答道:“好,你說個數(shù),我明天就辦。”

        陶斯妹哈哈大笑說:“你這人還是那么老實,我是跟你說著玩呢。你以為給個幾萬塊錢,就能買走我心里對你的情意嗎?”

        陶斯妹的笑聲戛然而止,眼角瞬間飛舞起淚花來。

        賈昆侖急忙說:“別這樣,我先走了?!?/p>

        陶斯妹問道:“這次在家里待多長時間?什么時候回新疆?”

        賈昆侖說:“我不回新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重慶發(fā)展了。近幾天我要去廣州?!?/p>

        “你去廣州干什么?”

        “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跟你說了也沒用?!?/p>

        “廢話,我什么不懂?說不定我能幫你?!?/p>

        這時候賈昆侖像找到了救星似的,驚喜地說道:“對啊,就由你來幫我演女主角好了!”

        6

        賈昆侖回到他縣城的家里,已是凌晨三點了。

        劉英披著棉襖給他打開大門,凍得渾身亂哆嗦,邊往屋里跑,邊責怪起他來。

        “日他小姐,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哪個相好的那里去了?”

        賈昆侖得到了陶斯妹的承諾,廣州之行勝券在握,心里很是高興。他對老婆說:“有事,廣州的事說好了,我叫廣播站那個陶斯妹幫我去廣州演一場戲。”

        劉英鉆進被窩里,驚喜道:“俺的個娘耶,你咋啥鬼點子都有呀?”

        賈昆侖說:“是啊,叫你一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上場,一看就把客戶嚇跑了?!?/p>

        劉英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俺這個破屁股女人上不了臺面,見到城里人就心慌,看見那些男人握女人的手,心里就發(fā)怵,不是干你們這個行當?shù)牧涎??!?/p>

        賈昆侖笑笑,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劉英自言自語道:“那個陶斯妹我見過,人長得真‘排成’(漂亮),要個子有個子,要身材有身材,臉蛋兒長得跟‘雞蛋清’似的,男人一見就喜歡?!?/p>

        賈昆侖“啊啊”著贊嘆妻子說得對,洗澡去了。

        賈昆侖剛剛睡著,又被劉英推醒了。劉英問:“你原來就和她有一腿,俺又不是不知道。這回你們兩個到廣州,會不會住在一起呀?”

        賈昆侖側(cè)過身去,掖了掖被子,嚷了一句:“不會,辦正事哩?!?/p>

        “日他小姐,俺給你講,你要是跟她睡一張床上弄那個事,俺非拿剪子把你那東西剪掉不可。”

        賈昆侖一語不發(fā)。

        “你聽見沒有?耳朵里塞上驢毛啦?咋不透氣?”

        劉英的話讓賈昆侖沒有了睡意。他脫掉劉英的內(nèi)褲,躍身把她壓在了身下。劉英笑個不止,說:“你給俺來點城里的洋玩意兒,來點錄像上的洋玩意兒。”

        第三天一大早,陶斯妹衣著光鮮地來到了賈昆侖的家里。劉英拉著她的手,宛如姐妹般親熱。

        劉英夸獎陶斯妹說:“斯妹呀,這回俺小孩爸的事就靠你了。你就委屈一回,演一回他的老婆子?!?/p>

        “嫂子,只要你同意,只要你不吃醋,我肯定幫昆侖把事情辦好?!?/p>

        劉英擔心地問:“妹子,你家里人知道嗎?同意嗎?

        “知道我要出去幾天,我給他們沒有說那么具體。”

        “呵呵,你們倆一看還真像兩口子,俺這土里土氣的,還真不像。俺給小孩他爸說了,要是他對你耍流氓,俺就找剪子剪了他的老二?!?/p>

        哈哈恰。屋里一片笑聲。

        賈昆侖和陶斯妹儼然一對夫妻,從飛機場打的去了藥廠附近的賓館。

        登記好兩個房間后,陶斯妹沒有急著去房間,而是叫賈昆侖先在茶樓里坐坐,計劃一下租房子的事情。

        第二天,陶斯妹便通過房屋中介租到了淘金大廈內(nèi)的一家花園洋房。交完租金,他們便退房住進了這個臨時的所謂的家里。

        賈昆侖打心眼里感激這個聰明賢惠的女人。獨自睡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他此刻應(yīng)該以主動的方式接近陶斯妹,以溫暖的方式感謝陶斯妹。想到這些,他鼓起勇氣叩響了陶斯妹的屋門。

        陶斯妹在屋里喊:“敲什么?快睡覺,不準亂來!”

        賈昆侖又苦笑著退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半個小時沒過,他又披上衣服,咚咚咚地敲她的門。

        陶斯妹真的煩了,在屋里喊:“你再不讓我睡覺,我明天就走。你到廣州是來干什么的?花這么多錢!”

        像挨了嚴厲批評的學(xué)生,賈昆侖燃起的欲火被霎時間熄滅。

        7

        把藥劑科主任一行四個人從機場接到恒福路的恒福賓館。冬日的廣州并不寒冷,可賈昆侖和陶斯妹的心里時時涼嗖嗖的,唯恐露了馬腳叫他們看出破綻。

        畢竟,陶斯妹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對客人禮貌得體,不卑不亢,對他們提出的廣州的風土人情和廣州的一些生活習(xí)慣,她總是謙虛地、小心翼翼地回答著;畢竟,賈昆侖在醫(yī)藥界拼搏了十多年,他的睿智和應(yīng)變能力雖說不上爐火純青,卻也能應(yīng)對自如、游刃有余。

        藥廠方面的接待很是周到。參觀車間,小心座談,產(chǎn)品介紹,廠方安排得很得當,讓來訪的每一個人受益匪淺。

        第三天,藥劑科主任提出要到賈昆侖家里去看看。

        賈昆侖帶著他們一行走進了淘金大廈。

        樓梯口的保安上前攔住了他,問他是哪層樓的?門牌號多少?

        被堵在電梯口的賈昆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正猶豫著說不清門牌號的時候,陶斯妹走出了電梯。眼前的場景讓她一下子明白了賈昆侖的尷尬。她走過去沖著保安說:“你是剛來的吧?我怎么沒見過你?我老公你都不認識?”

        保安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說:“走吧,走吧。”

        藥劑科主任在電梯里對賈昆侖說:“小區(qū)保安怎么不認識你?”

        沒等賈昆侖回答,陶斯妹笑著解釋說:“別說保安不認識他,就連我兒子也快不認識他了,他經(jīng)常不回來?!?/p>

        藥劑科主任說:“是嗎?”

        賈昆侖說:“是的,這幾年都在外面跑,沒辦法呀?!?/p>

        陶斯妹說:“重慶美女多,以后主任還要多管著他,別讓他被重慶妹子迷住了?!?/p>

        一行人笑哈哈的進了他們的家。

        在機場送走藥劑科主任一行,陶斯妹和賈昆侖沒有急著回市區(qū),而是走進了附近的一家茶樓。他們在議論、在總結(jié)、在分享幾天來所有的付出,緊張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

        陶斯妹說:“我今天要回去,你也早點去重慶吧?!?/p>

        賈昆侖說:“怎么感謝你呢?你幫了我這么大一個忙!”

        陶斯妹打趣道:“你這輩子慢慢感謝吧。我還不明不白當了一回你的老婆?!?/p>

        賈昆侖打開手提包,一把抓出五萬元現(xiàn)金,就往陶斯妹的包里塞。陶斯妹聲色俱厲地責問道:“你干什么呀?要是圖你的錢,我根本就不來!”

        僵持了半天,陶斯妹還是把錢塞回了賈昆侖的提包。

        賈昆侖找不到話說了,又來了一句:“我怎么感謝你呢?”

        “那你就給我丈夫和兒子一人買套衣服吧。”

        “那太簡單了,這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嘛,就是你這次是成功了,和這家醫(yī)院做好業(yè)務(wù),以此為基點,在重慶成立一個醫(yī)藥公司,也免得求這個求那個。一個男人就應(yīng)該干出一番屬于自己的事業(yè)。我相信,你肯定行,把你的企業(yè)做大做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p>

        賈昆侖說不出話來,偷偷哽咽,眼眶里盤旋著熱淚。

        賈昆侖成功了。他的醫(yī)藥公司在重慶站穩(wěn)了腳跟。

        十五年后,賈昆侖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小城。

        賈昆侖找到了陶斯妹,要請?zhí)账姑贸燥?。陶斯妹沒有拒絕,帶著她的丈夫、兒子、兒媳婦、孫子都來到了酒店。賈昆侖第一眼看到的是已經(jīng)變老了的陶斯妹。陶斯妹像不認識這個男人似的,突然覺得那么陌生,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和熱情,可心里卻一直在對自己說:“他怎么變得這么老呢?”

        劉英在一旁悄悄地對他們倆說:“日他小姐,你們倆還都看著怪年輕的,就俺這個老婆子老了。”

        陶斯妹爽朗地笑了,說:“嫂子,你現(xiàn)在是闊太太,永遠都不老。”

        劉英拍著賈昆侖的肩膀說:“小孩他爸,你這幾天在老家啥也別干了,好好地陪陶斯妹說說話吧。日他小姐,人活著就該記住人家的好?!?/p>

        劉英回到桌前,給陶斯妹的家人敬酒去了。

        賈昆侖悄悄對陶斯妹說:“我想抽空請你去一趟雙李河。”

        陶斯妹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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