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鏘
天氣熱了,下午進老城區(qū)去添購一件短袖T恤,順便轉(zhuǎn)轉(zhuǎn)。出了小區(qū)進入“才仕大道”一個長下坡,我調(diào)轉(zhuǎn)好電動輪椅的離合器,關(guān)掉電源,從輪椅后背取出一幅白手套戴上開始滑行。下坡輪椅速度太快,我必須雙手緊靠輪椅兩邊的轉(zhuǎn)圈,掣肘著轉(zhuǎn)速才行——戴上手套就是為不磨破我的手掌。對于速度的理解和控制,讓我進入了一個事物合理穩(wěn)健的進程,讓我想起了人生曾經(jīng)遭遇過的急劇的興奮和悲傷。我的雙手此刻是思想者。
這時,我看見認識的一個人駕駛著摩托迎面而來,忽然感覺他很有生命的一種氣質(zhì)。他只有右眼殘留的一點視力,沒讀過書,但神情表明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容置疑的正當性和合法性,命運給他業(yè)已造成的傷害或缺陷反而確認了他生存的強烈的在場感,使他看上去有一種孤獨的一夫當關(guān)的氣勢!
坡底是個亮著紅綠燈的十字街頭,車水馬龍。我重新調(diào)轉(zhuǎn)好輪椅的離合器打開電源,手握輪椅上的駕駛把右拐,進入了我當年曾經(jīng)在這里做過事的湯村街。
“這么熱的天你還出來呀!”一個低矮的屋門前一位白須飄飄的老者搖著蒲扇沖我招呼道。
又到了老城區(qū)的商業(yè)仿古步行街,在這個交通工具發(fā)達的時代,步行好像也是一種仿古。
遇到一個熟悉的朋友,他說他現(xiàn)在這條街賣高仿衣服。所謂高仿就是假冒??v向的仿古,橫向的仿冒。我忽然決定買一頂遮陽帽,我戴上牛仔帽在店玻璃前打量自己,感覺自己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美國西部牛仔。
到了步行街中段,看到一超市門內(nèi)擺著搖搖車,可能因為氣溫高沒小孩坐上面玩。我有一種沖動想坐上去試試,因為去年我愛著的一個遠方的女人說她想看我坐搖搖車。
我抬頭從帽檐上看到今天的天空淺藍得沒有一絲幻想,似乎所有的云朵已抵消了所有的云朵,就像有些看不到的的歷史抵消了另些歷史。
我加速電動輪椅行出了步行街,很快到了天佑大橋的橋頭,我在一大棵玉蘭樹下停了下來。當年我和詩友一起辦的“野山茶文學社”成員曾在這棵盛開著玉蘭花的樹下集體合影,那是上世紀末我們縣一次詩歌的歷史性定點,但也從此被這個時代機關(guān)算盡,作鳥獸散。
“好久沒看到你了?!蔽遗ゎ^一看,巧了,扶著一輛電動車的來人就是當年文學社的一個女成員。她像當年一樣走到離我很近,卻又彼此已遠在各自的命運里。
寒暄之后,我們都問對方在這里做什么。她低聲說了一句等人,我也同樣說了句等人。最后雙方都意識到——我們?nèi)绻窃谶@里等人,等來的可能就是對方,于是我們都說那人可能不會來了,互道“再見!”
過橋回家,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我看見人行道處,一只螞蟻正舉著一片碩大樹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