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平均 劉軍
1936年12月西安事變發(fā)生后,國際國內反響強烈而復雜。東北軍和17路軍內部在如何釋放蔣介石問題上有意見分歧,楊虎城也“猶疑不決”。1936年12月25日下午,張學良在未告知中共中央代表周恩來、也未事先取得東北軍和17路軍將領同意的情況下,斷然決定乘飛機陪同蔣介石回南京,當日抵達洛陽,26日到達南京。更讓人始料不及的是,蔣介石一到南京,便將張學良扣押起來,并且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直到蔣介石死后,張學良才重獲自由。
新中國成立以來,史學界對張學良該不該親自送蔣介石回南京一直爭論不休。多數(shù)人認為,張學良對于蔣介石的本性認識不足,考慮欠周,為張學良遭到長期囚禁感到惋惜;有人甚至認為這是張學良幼稚、講哥們義氣、沒有料到后果的沖動之舉。直到1983年,中國革命博物館(現(xiàn)為中國國家博物館)從張學良舊部手中征集到一件影印的張學良在送蔣介石回南京前寫的手令(亦稱手諭),史學界對此展開了一場熱烈的討論,對張學良送蔣介石之舉有了新的認識。
手令全文如下:
張學良行前留給部下的手令
陜西省檔案館藏1936年有關西安事變的珍貴歷史檔案史料
弟離陜之際,萬一發(fā)生事故,切請諸兄聽從虎臣、孝候指揮。
此致
何、王、繆、董各軍各師長 以楊虎臣代理余之職
張學良 廿五日
手令中所說的“虎臣”應為“虎城”,即抗日聯(lián)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副主任、17路軍總指揮楊虎城;“孝候”應為“孝侯”,即東北軍51軍軍長、甘肅省主席于學忠的字;“何”即東北軍騎兵軍軍長何柱國。“王”即東北軍67軍軍長王以哲;“繆”即東北軍57軍軍長繆澄流;“董”即抗日聯(lián)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參謀長董英斌;“余之職”即抗日聯(lián)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主任之職。
手令原保存者為遼寧省新民縣的趙新華,他曾任張學良處的承啟處錄事,負責內稟外達工作。張學良被扣押后,趙新華又在于學忠的東北軍51軍留守處工作。1945年4月,于學忠調任國民黨軍事參議院副院長時,趙新華辭職回了老家,于學忠把一些照片、畫冊和這件手令石印件送給趙留作紀念。趙新華一直精心收藏這些資料,但在“文革”中被迫上交當時的縣“徹查辦”(1968年清理階級隊伍時成立的“徹查辦”組織),此后不知去向。1983年夏,趙新華寫信懇請中國革命博物館派人幫助查找。中國革命博物館接到趙新華的信函后很重視,隨即派季如迅和胡京春二人前往,在遼寧省新民縣委的協(xié)助下,分析排查線索,訪問了有關人士,經(jīng)過多方面查尋,先后兩次去該縣檔案科,終于在一本《東北血淚史大畫冊》中找到了這份手令,并請新民縣有關部門正式將手令等資料歸還趙新華。為此,趙新華十分感動,決定將這件手令及照片等資料捐贈給中國革命博物館收藏。該手令原來斷裂成四小塊,現(xiàn)已拓裱修復。
張學良何時決定親送蔣介石回南京,手令又寫于何時呢?有人寫文章說是蔣在機場重述六項“諾言”后,張學良動了感情,非要親自送蔣回南京不可,接著就在飛機旁用紅鉛筆寫了一個手令。但從手令的字跡看,明顯寫得比較從容,不像是在機場上臨時寫的。
1983年中國革命博物館的季如迅為此專門采訪了何柱國。據(jù)何將軍回憶說:“張學良送蔣介石回南京時,我就在張的左右。張學良在機艙外和楊虎城邊走邊交代事情,我當時不同意張學良去南京。張上飛機時,我還拉過他。但張執(zhí)意要走,打開我的手,走上了飛機。隨后蔣介石等人也上了飛機。張學良在機場上沒有走進什么房間,也沒有在飛機旁寫過什么東西。由此可以確認,手令是張學良預先寫好的?!焙螌④娺€說張學良寫字常有別字。
1986年,楊虎城的機要秘書王菊人發(fā)表文章說:“12月25日放蔣,是張突然決定的,事先沒有得到楊的同意。只是蔣臨行前,張才打電話請楊去。楊到了那里的時候,蔣已出來要上車了。張只低聲對楊說,現(xiàn)在就放他。楊不好當著蔣的面和張爭執(zhí),只好一道去送蔣。不料到了機場后,張突然交給楊一個手令,就是在他未回西安之前,東北軍由于學忠統(tǒng)率,歸楊指揮的命令。”何柱國的回憶文章則說:“雙方終商定了和平解決事變條款。張將軍還表示要親自送蔣回南京請罪,以增加蔣之領導威信……12月24日召集王以哲、董英斌和我三人,密告送蔣的決心。三人均阻之,最后建議至多送至洛陽。”當時跟隨于學忠在蘭州的周達夫的回憶文章說:“26日飛機送來影印的張學良親筆信兩件,一件是致楊虎城和于學忠的,大意是:蔣委員長已接受我們的八項主張,弟親自護送回南京,所有軍政事宜,請兩兄共同主持,特此奉懇。另一件是致各部隊長的,大意同前?!备叱缑竦幕貞浳恼抡f:“張恐夜長夢多,就急于要把蔣送回南京,而且要親自送蔣回去。親自送蔣只是張自己的決定,任何人事前都沒有同意的……張學良在25日早晨到綏靖公署見到高的時候說:‘你的信我看到了,但是我們要大仁大義到底(,)況(況)且外邊情況并不好,我們要自己請神自己送,不要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件事情只要于國家有利益,犧牲我個人或東北軍團體都在所不計?!⒄f:‘周恩來是同意放蔣的,只是楊虎城還猶疑不決,我就去說服楊虎城。’”
這些說明,張學良在24日已決心親自送蔣回南京,并告知王、董、何三人,手令是25日去機場前已經(jīng)寫好的,同時還寫了一封給楊虎城和于學忠的信,內容大致相同。手令和信交楊虎城后立即影印并分送給各有關將領。張學良陪送蔣介石回南京,雖然是個人的決斷,但確實是事先經(jīng)過認真考慮后做出的決定,決不是一時的感情用事。他以民族大義為重,以全國團結抗戰(zhàn)大局為重,不計個人安危和團體的得失,同時也為萬一發(fā)生事故預先寫好了手令,作了人事安排。至于張學良為什么會斷然決定親自陪送蔣介石回南京,史學界歷來見仁見智,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形勢所迫,有人說是性格使然。張學良本人對此從未有過明確的說法。1990年,在蔣氏父子相繼去世后,張學良在臺北接受日本廣播協(xié)會的采訪時說,當時周恩來是反對他這么做的,“甚至到機場想把我追回來”,但我明知去南京將被逮捕,還是去了南京,因為“我是個軍人,我做這件事我自己負責”,“同時我是反對內戰(zhàn)的,我對犧牲自己毫不顧慮”。
毛澤東在1937年3月1日接見美國進步作家、記者史沫特萊訪談時曾說:“西安事變中,國內一部分人極力挑動內戰(zhàn),內戰(zhàn)的危險是很嚴重的,如果沒有12月25日張漢卿先生送蔣介石先生回南京一舉,如果不依照蔣先生處置西安事變的善后辦法,則和平解決就不可能,兵連禍結不知要鬧到何種地步,必然給日本一個絕好的侵略機會……”無可否認,送蔣回南京這是張學良在愛國主義思想主導下逼蔣和擁蔣抗日的繼續(xù),是不怕犧牲自我謀求舉國一致抗日的又一愛國壯舉。歷史檔案史料也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表現(xiàn)了中國現(xiàn)代史上具有轉折意義的“西安事變”中張、楊兩位將軍一片赤誠的愛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