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學徒

這次去美國，看到勞倫斯又搬家了。這是我認識他以來他第5次搬家。

我是1997年認識勞倫斯的，11年來他搬了5次家，平均2年多點時間就搬一次家，真是夠頻繁的。

美國人就是這樣，隨意搬家，不在乎搬家，甚至可以說熱愛搬家。

美國人剛參加工作時，由于收入不高，一般是租住小房子；收入高些了，就換租大些的房子；有條件供房了，再搬到自己買的房子里；收入再增加了，把買的小房子賣掉再買大房子；再發(fā)達了，換到更好的社區(qū)、更好的房子里去；到老了，房子是不會留給子女的，而是賣掉，再搬到老人公寓里去頤養(yǎng)天年，去天堂以前把銀行卡里的錢都花光，沒準兒還透支呢。

美國人換工作也比較頻繁，到另一座城市另一個州去，甚至從西海岸到東海岸去工作，在美國人看來是很簡單的事情。美國人的祖先從歐洲移民到北美時，就有一句著名的口號：哪里有面包，哪里就是祖國?，F(xiàn)代美國人繼承了這種精神，哪里生活得好，哪里就是家園。美國有的企業(yè)招聘外地員工時，甚至給支付搬家費。

美國人搬家的理由還多著呢，哪個地方環(huán)境好，哪個地方稅收少，哪個地方學校好，哪個地方本族裔人口多，哪個地方稱心的餐館多……據(jù)說美國人一生中平均要搬十幾次家。

美國人熱愛生活，熱愛家庭。人到了哪里，家就必須遷移到哪里，不會兩地生活，不會為了事業(yè)而不顧家庭。房子可以換，家可以搬，但是夫妻不能分居，未成年的孩子不能分離。美國人絕對不理解中國農(nóng)民工一年只回一次家的境況，他們認為那樣太不人道了。

問題是，美國沒有戶籍制度，他們這樣搬來搬去的，政府怎么管理呢？

我對勞倫斯提了這個問題。

勞倫斯對“政府管理”這個概念很反感。他認為，政府不是管理公民的，是要為公民服務的，應當是公民管理政府。勞倫斯說他每次搬家到一個新地方，都是政府的人或想進入政府的政客（競選議員或政府官員的人）上門來請他——一個新到來的公民去管理他們。

說得也是。在美國，沒有哪個政治家或官員敢認為自己是公民的領導、上級、管理者，也沒有哪個公民會買有這種意識的人的賬，想領導人民、管理人民的人絕對沒有機會涉足政治領域，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為選民服務才有機會。

美國公民每遷徙到一個新的地方，就自動成為那里的居民，自動地擁有了管理該地的地方政府的權利——選舉權和其他政治參與權利，自動地享受當?shù)氐纳鐣＠觥２恍枰暾埢蚺鷾?，不需要辦理什么戶籍手續(xù)。你只要在那個地方居住，即使是租住的房子，當?shù)卣矔鲃诱业侥?，請你行使權利。比如做選民登記，做陪審團、候選人資格登記等。選舉時，候選人的競選班子會主動向你寄送競選資料，尋求你的支持和“管理”。

但是，原居住地的政府怎么知道你這個“管理者”走了，新居住地的政府又怎么知道有新“管理者”來了？特別是新政府怎么知道你住在那里，他們?nèi)绾瘟私獾侥愕幕厩闆r？你不去政府報到，政府怎么找到你的？

勞倫斯告訴我，美國的各級政府是從DMV（機動車輛處）那里獲得公民信息的。在美國，幾乎所有的公民都有駕駛執(zhí)照，美國關于駕駛執(zhí)照的規(guī)定是，駕駛人員每在一個地方超過15天，就必須到DMV登記，否則會被視為持無效證件駕駛。所以，每個公民只要搬了家，就會到DMV登記變更住所的信息，這樣，DMV就有了有駕照人員流入流出的詳細信息，當?shù)卣灿纱说玫搅吮镜鼐用竦牧魅肓鞒銮闆r。

在美國，駕照就是身份證，乘坐國內(nèi)飛機要出示駕照，住賓館要出示駕照，凡是需要提供身份證明的地方都需要出示駕照。

那么，不會開車、沒有駕照的人怎么辦呢？比如一輩子都不開車的殘疾人，或者新移民來的老人等。這一類人就辦身份證，身份證也是到DMV去辦。在機動車輛處辦理身份證，而且身份證的樣子與駕照是一樣的。

美國政府了解公民信息的另一個渠道是居民的社會保障記錄。在美國的所有合法居民，都有一個社會保障卡，社會保障號碼（也翻譯為社會安全號碼）是唯一的，是從生到死伴隨每個人一生的。一個人就業(yè)、開工資、繳納保險、繳稅和獲得所有的社會保障，都要依據(jù)這個號碼，這是美國人的福利保障的依據(jù)，是命根子。美國人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到社會保障機構辦理住所變更手續(xù)，以便社會保障部門與自己的聯(lián)系不中斷，給自己的資料能寄到，有好事情不漏掉自己。

美國人挺自私，絕不大公無私。他們對國家和政府的定位是十分功利主義的。他們不認為人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來支配他們、帶領他們走向未來。他們不會以繳稅的名義把錢交給另一部分人隨意支配。他們把政府看作是“一個人無法做的事情大家不得不湊份子請一些人來做的被雇傭者們”。政府是他們雇來為全體公民服務、為全體公民謀取最現(xiàn)實的利益的，是大家湊錢為大家辦事的。每個公民都出錢了，所以不僅有權委托各級議會里的議員們代表自己對政府如何花錢進行審查、批準和監(jiān)督，而且還必須從交給政府的錢中拿回一塊，由政府以社會保障的形式回報給自己。公民交給政府的份子錢如何記錄？公民靠什么領取回報？就是社會保障卡里的記錄。

所以，美國人的流動情況、工作變動情況、收入變化情況和繳稅、繳費情況等都是被一清二楚地隨時記錄著的。無論你到了哪里。

駕照和社會保障卡使得世界上人口流動量最大的國家的人口流動情況被隨時清楚地掌握著，所以，社會不會失控。

可能有人會說，掌握情況不等于有序。那么多人說搬家就搬家、說流動就流動，社會秩序能不亂嗎？大家都往大城市跑怎么辦？都去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區(qū)怎么辦？人口流動不控制、不管理，不可能不亂套。

但事實上，自由遷徙、隨意遷徙甚至是愛好遷徙的美國沒有亂套。其實，世界上有戶籍管理制度的國家只有3個，絕大多數(shù)國家是可以自由遷徙的，絕大多數(shù)國家都沒有亂套。

為什么呢？因為自由。在自由的領域里，始終會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起著調(diào)節(jié)的作用，自由總會比行政控制更有效、更合理、更自如地調(diào)節(jié)著供需的平衡，保證著不亂套。

大家都往大城市擠，那里的房價和物價就會提高，就業(yè)機會就會減少，準入的門檻就會越來越高。企業(yè)也會選擇到新的成本低的地區(qū)去發(fā)展，如此就會把人流引到新的地區(qū)。

再比如荒涼的地方?jīng)]有人去，當?shù)厝俗匀痪蜁朕k法吸引人。美國的內(nèi)華達州大多是沙漠，工農(nóng)業(yè)的資源都不行。窮則思變，于是這個州的法律允許辦賭場，以賭為誘餌發(fā)展旅游業(yè)。這個州有兩個著名的賭城，拉斯韋加斯和里諾。其中拉斯韋加斯是世界級的賭城。美國人在道德領域里非?，F(xiàn)實，既然賭博是客觀存在的，與其讓美國人去摩納哥的賭場送錢，還不如讓全世界的賭徒來美國送錢。如此，荒涼的沙漠里建起了最熱鬧的都市，不僅賭博業(yè)、旅游業(yè)發(fā)展了，拉斯韋加斯還成了商業(yè)會展中心。

由此可見，政治、經(jīng)濟上的自由是最有效的調(diào)節(jié)機制。保證不亂套的往往不是控制、管理和強制，而是自由。從宏觀角度思考，如果把人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政治上和經(jīng)濟上的自由主義本質上就是自然主義，是讓自然規(guī)律起作用的主義，而不是由人類的設想、理想來限制人類的自由。

自由挺好。

（明 心摘自南方網(wǎng)，Getty Images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