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看特蕾莎修女傳記的時候,我特別注意到了插圖中特蕾莎修女的那雙手,那是一雙皺紋堆疊、布滿黑斑、粗糙難看的手。照片中的那雙手,除了給窮人喂水、喂飯、擦身、洗腳、包扎傷口,就是向窮人傳遞愛的信息——愛憐地捧住乞討孩子的臉,動情地?fù)崮εR終者的頭發(fā),悲傷地托住饑餓者的下頦,將一個悲苦無助的流浪者緊緊摟在懷里,毅然拉住麻風(fēng)病人可怕的殘肢……
就是這雙手,從豺狗的嘴里奪下過生命,還曾把生滿蛆蟲、爬滿螞蟻的瀕死者抱到“臨終關(guān)懷院”,為他擦洗,讓他獲得尊嚴(yán),讓他“死得像個天使”。
要知道,在古老的印度,貴族們將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稱做“不可觸摸者”。“不可觸摸者”被認(rèn)為是極其骯臟的。他們沒有權(quán)利喝干凈的泉水,只能喝污水;如果他們的影子投到了一種食品上,這食品便只能扔掉,連貴族家的狗都不準(zhǔn)許吃。
面對那些被剝奪了尊嚴(yán)的人,特蕾莎修女從來不吝嗇把自己的手伸向他們。這個不懂得留戀“美麗舒適的大房子”的歐洲女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jìn)了加爾各答的貧民窟中,讓自己變成了窮人中的一員。她用被上帝深情吻過的雙手去觸摸那些渴望被觸摸的人。她沒有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甚至連可憐、同情這樣的情感都被她輕輕地剔除,她只站在一個與他們平齊的位置上,觸摸他們,給予他們愛與尊嚴(yán)。
有一回,特蕾莎修女乘火車去一個醫(yī)院請求支持。當(dāng)火車經(jīng)過一棵大樹時,她看見一個流浪漢靠著樹坐著,看樣子快要死了。特蕾莎修女萬分焦急,她多希望火車即刻就能停下來,以便她去到他身邊安慰他??!但是火車不能停,特蕾莎修女只好等火車在最近的一個車站停下后匆忙下車。——她真正的目的地還沒有到,她是特意為這個流浪漢下車的呀!但是,當(dāng)她氣喘吁吁跑到那棵大樹下,卻遺憾地發(fā)現(xiàn)那個流浪者已經(jīng)死了。特蕾莎修女獨(dú)自在那里站了很久。她想,如果她早一步趕到,握一握他的手,摸一摸他的頭發(fā),他也不至于走得這么凄涼……
特蕾莎修女堅持認(rèn)為,“孤獨(dú)也是饑餓”,而“遭遺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所以,她說:“垂死的人必須受觸摸、被擁抱,即使是在生命的盡頭,也必須讓他們感到仍然有人在愛他們?!?/p>
哥布拉麻風(fēng)病收容中心成立那天,特蕾莎修女帶著關(guān)愛與尊重,逐一觸摸那些羞于被人觸摸的麻風(fēng)病人潰爛的身體。她說她不害怕被傳染,她害怕的是人們心里長了麻風(fēng)——冷漠。
人世的苦難是那樣真切地雕刻在了特蕾莎修女那雙飽經(jīng)滄桑的手上。那雙本可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卻偏偏選擇了與窮人為伍。上帝把這雙手送到人間,讓它通過溫暖的觸摸去消除屈辱、歧視、偏見、孤苦、痛楚、羞慚……
那是一雙最美麗的手。
雖然那雙手已經(jīng)謝幕,但它決然伸向窮人的姿態(tài)以及它無與倫比的偉大觸摸都將成為人類精神最珍貴的遺存。
(摘自《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