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我還是一個上中學的農民之子。地理課上,我們對偉大的祖國還是一個農業(yè)國家耿耿于懷,私下里閑聊,我們常說的話題是:我們的祖國何時能像西方諸國一樣,早日成為工業(yè)大國?三十年后,我再回故土,心情卻不可名狀。村莊沉寂,友鄰消隱,道路淹沒,偌大的村莊偶見幾個孤寂老人??粗傞L的荒草和寂寥的田野,我想起自己三十年前對于工業(yè)大國的向往,不禁拉直了衣領,在吹過田野的風中點燃一根煙……
面對越來越擁擠的城市和日漸凋零的鄉(xiāng)村,有人類學家開始反思,如何保護好這樣一種貼近自然的文化,和這樣一種與自然相依的生活方式。無疑,國內知名社會學家張小軍的理解最入我心,解開了我三十年來的心結。
在人類學里,有一個文化進化論的觀點,認為工業(yè)文明是從農業(yè)文明進化而來的,更進步。其實,這一學說在上世紀60年代就受到了檢討,它的錯誤在于把文化看成單線發(fā)展,沒有看到文化的多樣性。任何一個地方的文化都是自足的,都有自己發(fā)展和生存的邏輯。所以,不適合用“進步”這個詞,它有區(qū)分先進和落后的意思。
是的,對于一種文化以及這種文化浸染下的生活方式,我們不能用“進步”這個詞去區(qū)分它是否先進或落后。而在我看來,在大眾深層次的意識中,所謂的先進,無非就是方便,是日常生活對工業(yè)技術的深切依賴,也正是這種依賴,讓我們離自然越來越遠,也以此付出了深重的代價。相比人類不插電和插電的生活史,插電史不過區(qū)區(qū)數百年,也正是這插電的數百年,讓地球環(huán)境面貌有了讓人痛徹心扉的改變。
在這里,我并非要鼓吹讓我們的生活全然回歸到不插電的黑暗時代。我只是覺得,我們實在不必以先進與落后來定義我們的文明及生活方式,從而調整生活的步伐,改變自身對工業(yè)技術的過度依賴,對于不插電的文明及生活方式,我們可以再部分地尋找回來,讓生活更貼近自然一些。
《物類相感志》是宋代的一部生活科學讀物,作者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軾先生。其主要內容多來自鄉(xiāng)野市井所流傳的生活知識,經蘇軾先生分類整理而成,涵蓋身體、衣服、器用、藥品、疾病、文房、果子、蔬菜、禽魚及雜著等十多個項目,涉及生活的多個層面。所謂“物類相感”,是指不同物類之間的“相生相克”,老百姓在生活中依據實踐所識所得,在不改變物類的自然屬性的基礎上,利用物類之間“相生相克”的關系,得以解決日常生活中的諸多問題。
物類相感是一種十分樸素的生活理念,也是不插電生活的基本理念。在工業(yè)文明尚不發(fā)達的古代,老百姓依據物類的特點,在不改變物類和環(huán)境的前提下,以物促物,從而解決基本的生活問題,從今日的環(huán)境保護層面來看,當屬一種大智慧。就清洗這一基本生活問題而言,如今的各種清潔洗滌劑可謂有效,可謂快捷,但均在不同程度上會對水質和土地造成污染。而在我小的時候,淘米水、茶水、柴灰,以及棒槌和腳,都是很好的天然清潔用品。還記得小時候每到冬天,母親便要清洗床單、棉衣以備冬寒,那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我可以和姐姐光著腳丫,在倒?jié)M溫軟淘米水的腳盆里,將床單、棉衣踩得噼啪作響,看水花四濺,好不快樂。那時的家鄉(xiāng)水,清麗透亮,彎腰低頭便可飲用,甘甜爽口。可見方便快捷自有其代價,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應當學習這種“物類相感”的樸素思想。
陳立華,臺灣年輕畫家,環(huán)保人士,堅定的素食主義者,傾其心血,化蘇軾九千言《物類相感志》為圖畫,一言一畫,分頁呈現。其簡單流暢的線條,親切樸實的人物,以及日常的生活場景,很好地消除了古文字的隔閡,讓人看著清楚明白。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將這些畫作編輯出版,書名《圖解物類相感志:不插電的生活》,是一件頗有意義的事情。作為一名讀者,我由衷感謝這一份拳拳愛心的引導,努力讓自己今后的生活,更為貼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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