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瑯

吃完午飯，后妻送她的兒子小虎上學去了，林大木收拾完桌子，準備坐到門前的老柳樹下乘乘涼。誰知剛準備坐下，對門的高二愣就從外面回來了，林大木見高二愣褲帶上拴一條紅布，就問他：“你這是去誰家奔喪了？”高二愣嘆了口氣說道：“我的一個姐夫，大大前天喝毒藥死了?！绷执竽敬蛄藗€怔，高二愣的那個姐夫他認識，跟他一樣，也娶了個后老婆?！昂盟啦蝗缳嚮钪驗槭裁词路撬啦豢砂?？”高二愣說道：“30年前，我的姐姐死了，他就娶了個后老婆。我曾勸他說，娶個后老婆不是不可以，可前提是絕不能娶帶兒子的，可他就是不聽。那孩子從5歲他就開始撫養(yǎng)，一直撫養(yǎng)到26歲，幫孩子成了家，立了業(yè)。到他快要不能動彈了，孩子就偷偷把他媽領(lǐng)跑了。他感到太寒心了，一時尋思不開，就喝毒藥死了。”

知道這個事情后，林大木就一直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后妻多次問他怎么啦？可他就是不說。

這天上午，林大木正在地里干活，前山的張狗子便屁顛屁顛地跑來了，沖林大木說道：“都說獵人的眼睛毒，看見地上的屎，就知道是什么東西拉的。我聽高二愣說，你這些天總高興不起來，總是愁眉苦臉的，我知道你為什么事鬧心?！?/p>

林大木把眼睛一歪斜，就直瞅著張狗子，“你以為你是神仙??？”

張狗子咧嘴一笑道：“沒有金剛鉆，就別攬這瓷器活，我張狗子什么時候辦過砸腳的買賣？高二愣的姐夫給人養(yǎng)活了二十五、六年的孩子，到自己不能動彈了，就被人丟下不管了，別說是他，就是我也得窩囊死。你不就是因為觸景生情，怕自己將來的命運跟高二愣姐夫的命運一樣，才愁成這樣的嘛！”

林大木一下子怔住了。

張狗子見自己的話說到林大木的心坎里了，便趁熱打鐵道：“你要想把心病去掉，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

林大木忙不迭地問道：“什么主意？”

張狗子立馬說道：“就是把小虎賣掉，你跟她再生一個，她一旦跟你有了孩子，就會一心一意跟你過日子，這樣你的根基不就牢固了嗎？”

林大木的心一下子就動了起來，張狗子說得一點沒錯，要是把小虎賣掉了，自己跟她再生一個，這樣不但有了自己的血脈，根基自然就牢固了，也就沒有了后顧之憂了。可林大木轉(zhuǎn)眼一想，販賣人口屬于犯法，是要坐牢的，要是一旦張狗子日后犯事了，露了馬腳，自己還要跟他去坐牢，這圖的哪本利??？林大木就沒有同意賣掉小虎。張狗子沒咒念了，就一邊搖著頭，一邊唉聲嘆氣道：“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到時候怕后悔也不趕趟了！”

今天是星期天，后妻一大早就殺了一只雞，三個人坐到桌前，剛準備吃飯時，后妻的嫂子打來電話，說她哥突然病了，要送他去醫(yī)院，要她趕快過去給他們看門，后妻沒吃飯就趕緊過去了。林大木瞪著小虎，他心里十分清楚，小虎已經(jīng)不是剛來他家時的小虎了，已經(jīng)在慢慢長大了，用不上多少年，他的命運或許就會像高二愣的姐夫那樣。想到這里，林大木就越發(fā)感到傷感、難過、后悔。他穿上鞋，就去小賣部買回了一瓶白酒。林大木跟后妻生活了3年，這3年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他跟后妻相處時，后妻對他只有一個要求：他不準喝酒，他同意了。今天因為心情不好，他就顧不得這么多了。林大木拿來一只空碗，將一瓶白酒倒了一大半，剛準備端碗喝酒，被在屋里做作業(yè)的小虎發(fā)現(xiàn)了，他跑出來，一把把酒碗給奪了過去，他沖林大木說道：“老爸，你干嗎說話不算數(shù)？你不是向媽媽保證這一輩子不再喝酒了嗎？”怒從心中起，火從膽邊生，林大木抄起酒瓶，瞪著兇狠的大眼，吼道：“你把酒碗乖乖給我放下，不然我就一瓶子砸死你！”小虎一下子被林大木的舉動嚇傻了，他還從沒有經(jīng)歷過這么恐怖的場面，他趕緊把酒碗放回桌子上，轉(zhuǎn)身跑回了屋里。林大木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電視。

此時，電視里正好演動物世界，專門講獅子。林大木看著看著，一下子就精神起來。原來，電視里介紹到，雄獅為了得到母獅的芳心，能讓母獅早日跟它交配，盡可能多地留下自己的血脈，就殺死所有的幼獅。林大木立馬就想起了張狗子，想起了張狗子對他說的那些話，要真把小虎賣掉了，自己跟她再生一個，這樣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就在這時，林大木突然想出了個絕妙的主意：我把小虎騙到二龍?zhí)?，然后再去找張狗子，就說我酒喝多了，我明明讓小虎在二龍?zhí)兜任遥晌揖褪钦也坏蕉執(zhí)读?，求求你去二龍?zhí)稁臀艺艺倚』?。張狗子心眼賊多，他找到小虎后，肯定會先把他藏起來，然后回來告訴我，沒有找到小虎，最后他會找機會賣掉小虎。日后張狗子一旦失了手，被警察抓到了，警察也拿我沒辦法，因為我沒有讓張狗子販賣小虎。林大木想到這兒，便麻溜下了地，直奔房后的廈子，他從廈子里找出狍子套，回到了屋里。林大木每年都要偷偷去二龍?zhí)短揍笞印６執(zhí)对?里以外的二龍山上，在二龍山的中間有個大水潭，里面有兩塊大石頭，活像兩條龍，大家就稱這里是二龍?zhí)?。二龍?zhí)兑驗橛兴?，山上的動物就要到這里喝水，林大木年年偷偷到這里套狍子。小虎正在做作業(yè)，很顯然，他已經(jīng)哭過了，眼睛紅紅的。小虎見林大木提著狍子套來到他跟前，顯得有些緊張，就一眨不眨地看著林大木，“老爸，你拿狍子套干什么？不會是套我吧？”林大木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是我的兒子，當爸的怎么會套自己的兒子?。课覍磉€要靠你養(yǎng)老呢。爸爸饞狍子肉啦，想去二龍?zhí)短讕字会笞踊貋沓?，可爸爸今天喝高了，頭重腳輕，怕睡在半道上，你陪老爸一起去。要是爸爸睡道上了，你也能照看照看?！毙』u了搖頭說道：“保護動物，人人有責，獵殺動物犯法，我不能跟你去，你也不能去?！绷执竽拘睦锴宄?，要是不想出別的辦法，是不能把小虎騙到山上去的。林大木連連眨了幾眼后，一下子就有了主意，他沖小虎說道：“還是我的寶貝兒子懂事，獵殺動物犯法，老爸就聽兒子的話，今天就不去二龍?zhí)短揍笞恿?，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喝酒啦?！绷执竽巨D(zhuǎn)過身，把狍子套扔在地上，坐到炕上就喝起酒來。林大木瞅小虎不注意，就將半瓶酒悄悄倒在了窗外，然后沖小虎喊道：“小、小虎，快、快去給我再、再買兩瓶白、白酒、回、回來。”小虎見一瓶白酒光了，見他已經(jīng)醉成這樣了，就沖他說道：“老爸，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沒命啦！”林大木提著酒瓶，指著小虎說道：“我想去套狍子你、你不讓，我要喝酒你還不、不讓，我今天就、就跟你挑明了，你是讓我去套、套狍子，還是讓我在家喝、喝酒？你要是兩樣都、都不讓，咱父子倆今天就、就同歸于盡了！”小虎見林大木已經(jīng)醉成這樣了，心里自然十分擔心，要是再讓他喝，說不定真就會喝死，不如讓他去套狍子，他醉成這樣子，說不定走到什么地方就醉倒了，他壓根就套不著狍子。小虎便答應(yīng)陪他去套狍子。

走出村子，林大木并沒有像過去那樣直接去二龍?zhí)?，而是繞道去二龍?zhí)?，他這一繞道，至少要比直接去多走出10多里路，而且全是山路，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把小虎累趴下，這樣他就會求他不去二龍?zhí)?，到時候就讓他在這里等他，這樣他就有機會脫身了。跟在后面的小虎見林大木沒有直接去二龍?zhí)叮睦镒匀皇指吲d，他醉成這樣了，他已經(jīng)找不到二龍?zhí)读恕?/p>

然而，讓林大木沒有想到的是，小虎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他的腳磨破了，血都流出來了，可他竟然一聲都不吭，就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眼瞅就到二龍?zhí)读?，小虎還是沒有要坐下來歇一歇的意思。林大木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對小虎說道：“你的腳都磨出血了，你就別再跟著走了，就在這里老老實實歇著吧，爸爸過去下完套就來接你。”聰明的小虎走了一陣子后，發(fā)現(xiàn)林大木的腳步十分利索，他立馬就警覺起來，爸爸沒有喝醉，他是在裝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小虎實在想象不出來，只能見機行事了，小虎便搖著頭說道：“在這荒山野嶺上，老爸要是睡著了怎么辦？多危險啊，我就是把腳磨掉了，也要守候在老爸的身邊！”聽了小虎的話，林大木的心不由得一熱，但他賣掉小虎的決心已下，不想給自己留下后患。林大木便扮出一副很感激的架勢說道：“好孩子，爸爸有你這句話就知足了。爸爸現(xiàn)在酒勁已經(jīng)過了，沒事了，你就在這里乖乖地等著吧。”林大木說著，就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小虎實在走不動了，再加上兩腳疼痛難忍，便一把將林大木拽住，“老爸，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就可憐可憐兒子，咱們回去行嗎？”林大木瞪著眼睛說道：“我今天非要套著狍子不可，你要是再敢攔我，我被逼急眼了，真不知道會弄出什么意外來！”小虎并沒有被林大木嚇住。他依然緊緊拽住林大木的衣角，“老爸，你自己走我實在不放心啊！”林大木竟舉起手，給了小虎一個耳光：“你要是再敢攔著我，我就一腳把你踹下山去！”小虎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松手了，林大木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誰知就在這時，林大木猛然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有一只領(lǐng)著崽子的黑熊，黑熊正朝他這邊看呢。林大木雖然有些慌神了，但心里十分清楚，他馬上拔腿就跑，小虎根本跑不過他，黑熊最先逮住的肯定是小虎?？闪执竽局幌氚研』①u掉，壓根就沒想讓他去死啊，小虎本來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他長大了會怎么樣？他怕我喝酒喝多了會喝死，才同意讓我山上套狍子；怕我躺在道上睡著了，他腳磨破了，都流血了，還堅持跟我走，我該不該丟下他不管呢？林大木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就在這時，小虎也發(fā)現(xiàn)了黑熊，他竟沖林大木小聲喊道：“老爸，前面有黑熊，快跑??！”小虎在這緊急關(guān)頭的一聲喊叫，簡直讓林大木受不了，“就算我是個混蛋，也不應(yīng)該混蛋到這個份上??！”林大木立馬決定：“我能帶著小虎一起跑更好，不能帶著小虎跑，我就掩護小虎跑，就是死，也要死在小虎前面，別虧了老爸一聲叫！”小虎見林大木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急了，竟然跑上來，一邊拽著他一邊說道：“老爸，你還傻愣著干么？快跑?。　毙』⒌呐e動一下子讓林大木的心熱起來，他沖小虎說道：“電視里的動物專家不是說了嘛，見著獅子、老虎、黑熊，你千萬不要跑，因為我們正常人根本跑不過它們；你要是跑了，就會激怒它們，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我們就這樣瞪著眼睛看著它們，它們就不敢輕舉妄動襲擊我們，我們再慢慢地向后退，再找機會溜掉?！闭l知小虎卻說道：“老爸，你沒看見這只黑熊領(lǐng)著崽子呢，母親為了它的崽子，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們趕快跑吧。總比在這里等死強?。　绷执竽镜男脑俅螣崃似饋?，他見黑熊已經(jīng)開始奔過來了，便一把將小虎推開?！靶』?，快跑！老爸掩護你，咱父子倆不能都讓黑熊吃了！”林大木說完，便轉(zhuǎn)回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黑熊，黑熊竟一下子站住了。這時，它的崽子晃晃蕩蕩地跑過來，一邊跑著，一邊不停地叫著，熊崽的肚子癟癟的，看樣子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林大木心里透明：“今天是在劫難逃了！”這時，黑熊終于鼓足了勇氣，一下子就撲了上來。根本就沒有反抗之力的林大木被黑熊重重地撲倒在地。倒地后。林大木才發(fā)現(xiàn)小虎并沒有跑，而是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林大木便沖小虎說道：“傻孩子，快跑?。e忘了，日后每年的這時候，都要給老爸燒點紙啊，老爸是為你而死的啊！”讓林大木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黑熊在他身上瘋狂撕咬的時候，勇敢的小虎趁黑熊不注意，竟一把抓住小熊，抱起來就往二龍?zhí)杜苋ァ：谛芤娽套颖恍』⒔o擄走了，就丟下他朝小虎追了過去。見此情景，林大木一下癱坐在了地上，小虎動了黑熊的崽子，黑熊會一口把小虎咬死！就在黑熊眼瞅著要追上小虎時，已經(jīng)瘋跑到了二龍?zhí)哆吷系男』ⅲ箠^力將小熊扔進了二龍?zhí)?，黑熊沖小虎發(fā)瘋般地叫了一聲，竟跳進了二龍?zhí)?，去救小熊了?/p>

林大木趕緊爬起來，飛快地跑過去，背起小虎就朝山下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