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癌癥患者一樣,在患病前,我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會和癌細胞扯上關(guān)系??v然每年新聞報道里,不少企業(yè)家因為身體健康原因離開崗位,我也總覺得,這一切離我很遠很遠。
我結(jié)婚晚,卻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和先生一起經(jīng)營著我們的公司,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在忙碌和充實中度過。不曾想,一次和女兒一起洗澡,女兒指著我的胸部問:“媽媽,為什么你這里長了個乒乓球?” 從那天開始,我的生活與癌癥聯(lián)系在了一起。
發(fā)現(xiàn)乳房異常的半年后,我接受了乳腺癌手術(shù)。手術(shù)前,我扭頭看到隔壁病床的阿姨正解開衣服做檢查。當時我真的被嚇了一跳,她的一邊胸部被割掉,像一塊搓板,皮包骨頭。這個觸目驚心的畫面在我腦海里永遠那么清晰,我當時的第一念頭就是:絕對不能像她一樣。
在患病前,我是一個對自己極為苛刻的人,我追求完美,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在生活中這樣,工作中同樣如此,以至于很多下屬見到我就躲,生怕我給他們挑毛病。得病后,我依然倔強地認為,失去乳房,活與死沒有半點分別。2011年患晚期乳癌去世的復(fù)旦青年教師于娟曾在博客上寫過一句話:“現(xiàn)在想來,乳房可能是女人身上最沒用的器官?!钡聦嵾h遠沒有那么輕松。
與其他癌癥不同,乳腺癌頗為特殊。它聽起來不像胃癌、肺癌嚴重,但患者卻必須面對更為嚴峻的心理和精神壓力。作家畢淑敏在她的小說《拯救乳房》中這樣寫道:“疾病是有性別的,疾病也是有品位的?!睍幸粋€患乳腺癌的男人這樣描述: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是豪華享受的同義詞,毫不丟人;肝炎會立即讓人覺得你身份不高;只要不是艾滋病、性病都會讓男人們一笑了之;可是,如果一個男人得了乳腺癌這樣的“女人病”,就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解悶的奇聞”。
男人這樣,女人更是如此。2007年5月,因為乳腺癌去世的陳曉旭,就是因為對自己要求完美,不希望身上有什么殘缺,拒絕了手術(shù)治療和化療。
看了這么多的例子,我真的有點心灰意冷。那段時間,我完全將自己封閉起來,我埋怨命運的不公,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只能強顏歡笑。
2011年,在我手術(shù)后的第二天我萌生了拍攝乳腺癌病人的想法。我們公司原本就從事文化產(chǎn)業(yè),電影、電視劇包括紀錄片的拍攝在工作范疇之內(nèi),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預(yù)防乳腺癌的知識告訴大家。
但真正實施起來,困難卻不容小覷。家人勸我不要開玩笑,先好好養(yǎng)病,更為困難的是難以找到愿意出鏡的乳腺癌患者。我拜托主治醫(yī)生幫我尋找拍攝對象,但往往患者自己答應(yīng)了,患者家屬卻將我們拒之門外。
無奈之下,我只有自己來做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手術(shù)后不到一個月,我們開始了拍攝,鏡頭記錄了我化療的整個過程。
在此之后,我逐漸熟悉了很多因為乳腺癌而切掉乳房,但生活依然積極向上的人。尤其是與一位醫(yī)學博士后的接觸,徹底改變了我以前的想法。這位博士后的病情完全可以選擇保全乳房,但她更相信保險的手術(shù)方案,堅持要做全切手術(shù)。她告訴我,美和身體的完整對一個女人來說是挺重要的,但是相對生命,那算不了什么。犧牲在所難免,但卻值得。
2012年,我被查出乳腺癌復(fù)發(fā),經(jīng)過大半年的內(nèi)心糾結(jié),我最終決定切除乳房。手術(shù)后,我纏著繃帶回家,惴惴不安地對女兒說,看,我現(xiàn)在是一個殘疾人了。女兒看了我一眼,鎮(zhèn)定地說,媽媽,我們現(xiàn)在一樣了。我知道,她是想告訴我,我現(xiàn)在也是一個健康的人了。
女兒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很多不愿意告訴家人、不愿意別人看到自己傷口的患者。我突然覺得很釋然,患病這些日子,每天都在糾結(jié)中度過,公司的生意基本上全部由先生打理,女兒的生活也由公婆照顧,而我每天都在關(guān)注自己,病情會不會惡化,一旦惡化要不要切除乳房……等到真正做完手術(shù)才發(fā)現(xiàn),不過如此,活著比什么都好。
畢淑敏的小說《拯救乳房》,講述了各色人患乳腺癌后參加心理治療的故事。這里面的主人公有妓女、有懷疑老公背叛自己的教授的女兒、有男扮女裝的神秘老人、有缺乏自我人格的老軍人。不管他們是什么身份,這些角色在患病后基本上都出現(xiàn)了程度不等的心理疾病。
但這只是小說,小說中的人物多少有點極端,沒有得過乳腺癌的人是不能真正體會得到的。
在我接觸和認識的乳腺癌患者里,大部分人的情緒都比較正常,但也有個別極端情緒的人,他們懷疑一切,尤其會懷疑丈夫不忠于自己。這其實是心理問題,與乳腺癌本身無關(guān)。
當然,無論是誰,聽到癌癥兩個字必然會產(chǎn)生恐懼的心理,我也同樣如此?;疾∏埃沂且粋€極其強勢的女人,雖然公司是我和先生一起打理,但公司的大小事情幾乎都由我做主,因為我相信自己。
患病后,我開始有了羞愧心理,不僅擔心員工知道我得病后同情我,更不愿意給家人造成心理壓力。我開始變得不愿意出門,不要說公司的日常業(yè)務(wù),就連女兒的食宿我也很少過問。好在先生將我?guī)肓艘粋€癌癥康復(fù)組織,在這里我認識了很多和我有著同樣煩惱的人,我們之間互相傾訴,有心理治療師為我們做心理輔導(dǎo),漸漸地,我的疑慮也消失了。
乳腺癌患者都認為自己有一個新生日:做手術(shù)的那天便是我們的新生。我們經(jīng)常會提起自己幾歲了,而且每年都會慶祝,今年就是我一歲的日子。原來自己的生日已經(jīng)不過了,做手術(shù)的這天,成為了我重獲新生的日子。在我“生日”這一天,我們一大家子人要好好聚一聚,最好能一起出去短途旅游。這種事情,在我患病之年的數(shù)年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乳腺癌雖然讓我經(jīng)歷了痛苦和折磨,但也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錢沒有賺夠的時候,尤其對于做企業(yè)的人來說,多把時間留給自己和家人,這是比賺錢重要無數(shù)倍的事情。千萬不要像小沈陽說的那樣:錢還在,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