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雙
常明是在水深流急的蘭棱河渡口長大的。
常明的爹在蘭棱河渡口擺渡。常明很小的時候,常明的娘就跟人跑了,從此,爹就愛上了喝酒。頭發(fā)長了,不理;胡子長了,不刮,成年跟個野人似的。
爹消沉度日,就沒人管常明??梢哉f,爹娘只生了他,可沒養(yǎng)他,是天地在養(yǎng)他,是山野在養(yǎng)他,是大河在養(yǎng)他。天是他的被,地是他的床,山野是他的菜園,大河是他的游樂場。
常明家除了一條船,全部家當(dāng)就是一個鐵鍋。吃飯的時候,涮一涮蚌殼就是飯碗,折兩段蒿桿就是筷子,吃得更香甜,身體更棒實(shí)。
常明是大河里泡大的,知道水里的全部底細(xì)。在水里,他就是一條魚,可以縱橫馳騁。常明可以在水下個把小時不露頭,可是漂在水面上睡大覺,大家覺得水里的常明不是個人,是鬼,就叫他水鬼。
常明十八歲那年,他爹得了腦溢血,不到兩天就一命嗚呼了。鄉(xiāng)里安排常明子承父業(yè)在渡口擺渡,常明把頭搖成撥浪鼓,他不愿受那份拘束。也是,常明腿肚子貼灶王爺,走哪哪是家,逍遙自在。缺錢了,下水捉幾條魚賣,方便得像到家里取一件東西,吃飯穿衣就都有了。有人說,憑常明水里的本事,想發(fā)財早就發(fā)財了,這話不假??沙C髡f,我不缺吃少穿,要那么多錢干嘛?
常明是個熱心腸,但不喜歡鳥裝腔作勢的當(dāng)官的和有錢的。那年,鄉(xiāng)長打發(fā)人找常明給弄幾只河鱉,特意強(qiáng)調(diào)是鄉(xiāng)長招待縣里貴賓的。常明腦袋一梗:“愛誰誰,你們喜歡舔當(dāng)官的腚溝,老子可不喜歡!”說完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不見了。還有一位款爺,最喜歡吃蘭棱河里的黃鲇魚,但黃鲇魚都藏匿在“鬼見愁”那片水域的柳根里,人下得去,卻難上來,就來找常明,像許多有錢人一樣,擺出一副不在乎錢的架式,給許常明以市價幾倍的價錢。常明斜了款爺一眼,說:“有錢是吧,老子不稀罕!”然后倒沙灘上睡覺去了,誰也拿他沒辦法。
不久,又有人打常明的主意。
蘭棱河的入江口處,是三條河匯聚成的江。三股水流互相沖撞,擰成了麻花勁,稱為“三河口”。三河口水流激蕩,將下面沖擊出一個百丈深潭。水上漩渦滾動,水下暗流洶涌,相互糾纏,水情更是復(fù)雜兇險。偏偏這里出了夜明珠。無月的夜晚,一道白亮亮的光芒從深水里探射出來,懂行的人說,有一顆價值連城的珠子已孕育成了。就有人下水尋寶,短短半月,已有七八個人在這里喪命了。
打常明主意的人姓徐,人稱“徐三”,是一家資產(chǎn)上億的房地產(chǎn)老板。徐三在常明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先是喬裝成普通人,帶著酒菜找常明在沙灘上喝酒,混熟以后,又把常明帶進(jìn)城里燈紅酒綠的場所,日日酒宴,夜夜笙歌,天天給他換女人。常明眼界大開,嘆惜以前的歲月是白活了。
這樣過了半個月。徐三問常明:“兄弟,這樣的日子好不好?”常明說:“好!”徐三說:“想不想永遠(yuǎn)過這樣的日子?”常明說:“想,但我沒錢!”徐三說:“只要你把三河口的珠子給我弄上來,你下半輩子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過這樣的日子了!”
這次常明沒拒絕,常明跟徐三去了三河口。
常明沒把三河口放在眼里。他對徐三說:“徐老板,不就一顆珠子么,我不手到擒來,就枉稱水鬼了!”說著,一個漂亮的入水動作,已不見了人影。
常明巧妙地在互相沖撞的水流縫隙中穿梭,搜尋著河底發(fā)光的東西,他真的發(fā)現(xiàn)了那顆珠子!可他目測了一下水的深度,心卻怯了。他沒讀過書,但他懂得水深壓大的道理,他要返回水面,眼前又閃過了這些日子花天酒地的生活,和每個軟玉溫香的夜晚。常明想,為了今后美好的生活是值得他冒一次險的。于是,他運(yùn)用了全身的力量,箭一般直插水底。就在他一把抓起珠子時,他聽見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音,緊接著胸口一陣劇痛,嗓子眼里一片咸腥。常明閉緊嘴巴,用盡氣力竄向水面。
常明的頭剛露出水面,沒吸到一口空氣,一張嘴就噴成了漫天的血霧,渾身也軟軟的,連手里的珠子都握不住,亮亮的滑入水底去了。
常明勉強(qiáng)掙扎上岸,隨即咽了氣。
徐三踢了常明的尸體兩下,氣哼哼地罵了一句:“什么他媽的水鬼,分明是一個水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