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先進
祖母的娘家在三店街和平石河村。她出生并成長在中國舊社會,也保留著“三寸金蓮”的傳統(tǒng)。在我的印象中,祖母總是瞇縫著眼睛,一副笑瞇瞇的模樣。祖母出身于貧農(nóng)家庭,性格頗像男人,行事雷厲風行,凡是上級安排的事情,她總是一馬當先,很受上級領(lǐng)導青睞。因此,祖母在一大群婦女中惹人注目,她的行為讓組織特別贊賞,在土改期間還曾當過一陣子賀橋鄉(xiāng)婦女主席呢!聽母親說,在一次批斗會上,祖母代表組織發(fā)言,不知是緊張,抑或是膽怯,喊錯了口號:她將“打倒地主惡霸,貧下中農(nóng)翻身做主”喊成“打倒貧下中農(nóng),地主富農(nóng)翻身做主”。因為這個低級錯誤,祖母滑稽地結(jié)束了她輝煌而短暫的略具傳奇色彩的干部生涯。
祖母的眼睛視力不算好。有一次,我和童年伙伴蔡志軍在我家門前玩耍,蔡志軍拿著屎耙不小心把我的腦袋挖破了,頓時鮮血直流。聽到鄉(xiāng)親們的驚呼聲,她誤以為是我闖禍了。她邁著碎步急匆匆、顫顫巍巍從堂屋出來,心急如焚地喊道:“怎么得了??!二伢(筆者排行老二)拿屎耙把人家的頭弄破了?!钡搅爽F(xiàn)場,才知道是我頭破出血,霎時間嚇得面色蒼白,趕緊回家取了云南白藥給我涂上,然后送我去赤腳醫(yī)生富山叔叔家,將我的傷口用醫(yī)用棉紗包扎好。
祖母那輩人出生貧困,受過苦難,自然知道節(jié)儉。家里經(jīng)濟來源不多,除了兩三畝地的收成,還有織布的收入,剩下的便指望這一頭豬和十幾只雞。那時候買飼料得憑票供應,父親在縣農(nóng)辦當辦事員,分得的糧票換回一袋袋糠,用來喂豬,可是賣豬的收入?yún)s被祖母管著,父親想當家成為一種幻想。祖父喜歡抽卷煙。有一次,祖父用積蓄多日的幾個牙膏皮,兌換了一包卷煙。祖母回來后,以為是母親自作主張,不分青紅皂白將母親數(shù)落一番,母親滿腹委屈、義憤填膺地跑回娘家,后被父親接到縣城住了一個星期,才算化解了一場紛爭。
祖母很疼愛我們孫輩,尤其寵愛姐姐先春。先春姐小時候脾氣不小,經(jīng)常會生氣,祖母總是慣著她。有一次,生氣的姐姐賭氣待在學校,堅決不回家,祖母硬是將飯菜送到學校,哄著喂著她吃。有一次,父親叫姐姐做一件事情,姐姐抱著書半天不搭理,父親氣憤地快步走到姐姐身旁,抱起她,一把將她扔到四五米外的稻草堆上,嚇得姐姐號啕大哭,祖母看見了,憤懣地批評了父親一頓,充滿愛憐地抱住姐姐,撫摸著她的頭,嘴里自言自語念著:“兒,莫怕哦,嚇狗莫嚇伢!”
我讀小學二年級,一天下午放學回家,親眼看著拿著篩子篩米的祖母忽然暈倒在地,我心里咚咚亂跳,趕緊喊祖父和母親。長大后,我才知道這叫中風。祖母中風了,父親把她送到醫(yī)院,母親悉心侍候左右。可惜,兒女的孝心并沒有感動上天,祖母還是去了。臨終前她交出一生的積蓄,父親數(shù)了數(shù),金額居然達到八百余元。祖母逝世時,我家正準備遷往城關(guān)。出殯那天,我清楚地記得,眾人在裝著祖母的棺材旁哭靈,而我用手摩挲著上衣扣子上纏繞的棉線,若有所失地流淚好一陣子。那一年,我才滿八歲。
(責任編輯 孟祥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