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艷莉
我喜歡過年,更喜歡回老家過年。不管有多匆忙,還是喜歡。像今天,外面下著雨,突爾又下起鹽粒般的雪珠,打在傘上“吧嗒吧嗒”地響,但路上,依舊人來人往,超市里依然人山人海。成群的人立在收銀臺前排隊,臉上漾起喜滋滋的笑容,聽著超市里一遍又一遍循環(huán)播放《過大年》的歌,紅得耀眼的年畫、福字、對聯(lián),看起來就更喜慶了,成山、成堆的年貨,也就更誘人了。
成群結隊買票的,在車站吃方便面的、扛著麻袋的、挑著大包小包的,不管怎么樣,都路漫漫歸心似箭,有幾許“悲欣交集”的意味。擁擠,或許會讓想回家的人望而卻步???,那天我在路邊攔到一輛回家的長途車,擠進去,兵荒馬亂一般,甚至俗不可耐。直到坐上位子,我的心才穩(wěn)妥,才感覺離家門近了。剛才說的狠話:一定要好好混,混個人模狗樣的,要買輛車,要開回去!要給父母長長臉,要多帶些禮物,以后再也不擠了!這么多的狠話和抱怨,就在坐上位置之后陡然忘了。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也覺得賞心悅目了。原來生活不一定得高貴、得金石玉帛,能花好、能月圓,能吃上團圓飯,讓父母放心,這樣的俗,也就隨心所欲了。
車在不知名的服務區(qū)停了。司機一聲令下,我們乖乖就范,順著人流擁進小吃攤買根玉米棒、炸個肉串,守在車旁狼吞虎咽,對身旁拍照的記者熟視無睹。
一個三個月大的孩子,兩個小時之后,不耐煩了,在人滿為患的車上,揮動著無助的小拳頭,肆無忌憚地哭。后面,坐立不安的我,搬出自己僅有的零食,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在她破涕為笑后,這才將頭靠在座椅上,聽著手機里的歌,開始想家。
這樣趕,一路千山萬水、又沉又厚。
我家鄉(xiāng)的年,街上有很多賣春聯(lián)的,大紅底子燙金字一對對連成排地掛著,怎么看怎么覺得熱鬧。我母親,從地窖里拔出初冬存放的蘿卜,一遍遍地清洗,用刨子刨成絲,刨了滿滿一盆。她說過年得炸蘿卜丸、炸堅果,親戚朋友來拜年好張羅。還說,你們要是不回來過年我就不炸了,我和你爸隨便弄些都吃不完。以前,你們小時候總吵架,我就說狠話,說以后長大了,一個嫁南、一個嫁北,再也不要見面,也就不吵了。說完她還朝我笑笑,說,過年不要特意趕回來,錢都扔路上了,等天暖和了回來多過些日子,我好好燒點好吃的給你吃。外面的飯不好吃吧?這臉越長越小。我埋下頭仔仔細細地洗白菜,裝作沒聽見。其實,我喉嚨內不知何時好像有了個疙瘩,噎得我說不出話來,眼淚一圈圈往上涌,我使勁咽了又咽,“白菜和肉包的餃子好吃,光肉的吃不下,我還是喜歡吃家里的咸菜?!蔽夜室獠黹_話,抬起頭看了看母親,看著她臉上一圈圈的紋,我就想伸手撫去。這些年,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可母親和父親臉上的紋,卻越來越多。
我看不見時間像流水一樣的河,也取不回那些水。唯一想要的就是父母能健康快樂,能守在家里等我回來。即便車再擠,我也會順著人流往家、往愛的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