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達
我騎著光禿禿的自行車出發(fā)了。光禿禿的車載著光禿禿的我。當然,還有一只光禿禿的蛇皮袋。蛇皮袋里的東西也是光禿禿的,但是身價遠遠超過光禿禿的我。蛇皮袋,體現(xiàn)了師父的謹慎。師父骨子里是個農民。照我的想法,這種東西應該珍藏。師父說,不交易,哪來的錢?師父眼中只有錢。當然,我更多的是害怕。萬一失手怎么辦?粗野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辛莊的情景使我大吃一驚。是城鎮(zhèn)嗎?它分明是鄉(xiāng)村。是鄉(xiāng)村嗎?它分明飄蕩著城市的氣息。剛到村口,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是煤味?是腥味?是硫味?似乎都是,似乎都不是。各種怪味混合在一起深深刺激了我的鼻腔。我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不久,我的眼睛找到了答案。一個巨大垃圾堆小山一樣矗立在我跟前。廢銅爛鐵煤渣木屑破布條玻璃絲雞屎狗屙霉甘蔗黃菜葉。五顏六色的垃圾釀成了五顏六色的氣味。五顏六色的氣味將我熏得頭暈目眩。沖床在咔嗒咔嗒悶叫,布機在刮嗒刮嗒怒吼,鋸木在吱嘎吱嘎狂哮。咯咯咯的雞鳴,嘎嘎嘎的鴨叫,汪汪汪的狗吠。五顏六色的聲音震耳欲聾。我按按蛇皮袋里邊的硬物,心中的懊悔開始像莊上的炊煙一樣蔓延。帶你到這里來,會不會明珠投暗?
你本來安居在深山一座老宅。描花繪果的屋檐和雕龍刻鳳的牛腿顯示這戶人家有過的殷實。少爺衣袖锃亮的油垢昭示家庭敗落的原因。少爺?shù)难劬τ肋h充著血,永遠是一瞌睡未醒的樣子。一直以來,他沉迷一種叫“梭哈”的游戲。一張牌暗著,四張牌亮著,賭的就是暗著的一張牌。少爺曾經戰(zhàn)無不勝,因為他有一種超常的感覺。然而不久山村崛起一位后起之秀。他用指甲在關鍵的幾張牌上做記號。于是,少爺?shù)募邑斣丛床粩嗔鬟M后起之秀的腰包。等到我?guī)煾赋霈F(xiàn),少爺手中僅剩下祖母遺下的幾件首飾。
那時候師父已經穿街過巷爬摸滾打許多年,老貨掂在手中基本能估摸大致價值。老貨估得多了,師父也成了老貨。當你從檀木匣子里被少爺那雙雞爪手取出,師父的眼睛點燃了一盞燈。然而當少爺?shù)难劬θタ磶煾傅难劬r,這盞燈倏地熄滅:這是件假貨,玻璃做的。師父不屑地放下你,然后挑揀其他首飾。假貨?少爺十分疑惑,不會吧,這是祖?zhèn)鞯膶氊悺?/p>
師父將你冷落一邊,拿出鋼鋸條刻玉佩、玉簪、玉戒。這是土法子。只要有刻痕,就是軟玉,不值錢。玉以硬為貴。翡翠是玉中之王,硬度僅次于鉆石,有七點五度。少爺?shù)睦县浂伎滩贿M去。師父來了興趣,又一件件用強光手電筒照。貨是真的,只是質地太粗,顏色也不好,師父說。
少爺?shù)难劬τ煽释兂墒?。師父一波一波往下殺價。少爺急等錢用,又不懂行,只能任人宰割。幾件上好的玉器以幾十塊價格成交。
臨了,少爺戀戀不舍拿著你說,這真是件寶貝,娘娘說,是從皇宮里出來的,什么價錢都不賣的。
師父的眼睛又亮了一下,說,這件東西一點顏色都沒有,肯定不值錢的。又十分不情愿地說,要不,你開個價,我可以捎帶去。
二百塊!少爺說。其實少爺根本不知道你值多少錢。但二百塊,那時候已是個天文數(shù)字。
二百塊?要我撲家?。繋煾笖嗳粨u頭。
少爺?shù)牟鳖i硬起來了,比石頭還硬。他準備將你放進檀木匣子。
你看這樣好不好?師父說,我口袋里只剩一百元,先將貨收去,如果不值,得讓我退還。
少爺遲疑一下,咬咬牙說,好,就一百塊。
然而第二天你就被送回到少爺手中。師父摸著一張烏青的臉說,少爺,你害苦了我,吃了我爹好幾個巴掌,你行行好,把錢退給我。
我饑腸轆轆。橋邊人家竹竿挑著醒目幌子:養(yǎng)野豬店。我十分疑惑:要么野豬,要么養(yǎng)豬,這店名什么意思?店主笑呵呵說,野豬是真的,大山里捉來的,在豬圈里養(yǎng)著。我還是有點疑惑。店主說,我們這里都這樣,養(yǎng)野鴨,養(yǎng)野鱉,養(yǎng)野兔,養(yǎng)野雞,都這樣。店主的臉油光锃亮,比豬的板油還亮。我說,要一盤野豬肚。我的胃不好,有人說,野豬肚專治胃病。店主在里邊忙活一陣,便端出黃乎乎一盤,已經切成細片。一股腥臭直撲鼻孔,我惡心得差點嘔吐。里邊走出一個五顏六色的女人。我用筷子撥拉肚片,皺眉說,這是真的嗎?怎么沒有香味?女人說,客官,這你不知了,真野豬肚一定又腥又臭很難吃的。我將信將疑夾一片咀嚼。那滋味,沒法形容,我想,瘟豬肉也不過這樣。我的胃在發(fā)生痙攣,我又嘔又吐,連黃膽汁都出來了。我放下筷子,摔下幾張幣,倉惶逃出了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見我一個勁在橋邊嘔吐,悄悄對我說,哪里有這么多野豬,是家豬肚加上染色劑在尿水里浸泡而成的。我嘔吐得更加厲害,眼淚都流下來了。河水又臟又黑,泛著白嘟嘟的泡沫,我的心情比河水還臟還黑。
我放下金剛鉆,踏上去西莊的路。師父要我去尋寶,順便留心形象代言人。師父是個老貨,卻要一個年輕的女人,而且是冰種。我在肚里暗笑,就算找到冰種,大老粗的,能欣賞嗎?師父說,這么多人里頭,就我文化最高,雕工最精,人也最機靈。師父說,那件寶貝一定在西莊,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它采回來。師父已經財大氣粗了,他放不下架子串村走巷了。我命中注定,只能扮演狗腿子的角色。
西莊坐落在一個大山凹。密密麻麻的瓦片似無數(shù)灰褐褐的魚鱗,間雜綠茸茸的青苔。一條長長的鵝卵石老街,儲存了無數(shù)個腳印。一扇扇木制的排門散發(fā)著古老的氣息。那條穿莊而過的厚膩膩的河水在汩汩地講著千年的故事。
彈花的,箍桶的,刨煙的,磨剪刀戧菜刀的。步履緩慢,語調悠閑。太陽已經走過了大半個天空。仿佛黑白電影,眼前的一切在喚醒我兒時的記憶。
我信步走進一間臨街的木屋。誘人的糖香使我的腸胃發(fā)出響亮的鳴叫。
灶膛的火光歡快地跳躍,稀薄的糖水變得漿糊一般粘稠。一根筷子探下去,一綹糖水跟上來,金絲一般懸掛著,散發(fā)撲鼻甜香。
師傅,有老貨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師傅將糖漿倒進一個篾籮里,里面躺著無數(shù)米胖。他用一塊檀木板子用力攪拌,糖漿和米胖親密地結合在一起。
我懷疑師傅是個聾子,便用同樣的話語詢問一個擦案板的小伙子。小伙子將我引到后院。夕陽照射下,一個老太正懶洋洋靠在照壁曬太陽。盤香髻小臉布滿絲瓜絡一般的皺紋。大概正在做美夢,露出嬰兒般的笑臉。我哭笑不得。
我走進一戶飄著炒粉香味的人家。一個漢子正將炒過的米粉壓在一根紅木板上。紅木板刻了銅錢大的六個六角形孔。漢子用濕的炒粉將孔填滿壓緊,刮刀一刮,木板一個翻身,印糕便整齊躺在米篩上,仿佛六個孿生的娃娃?!皫煾?,有老貨嗎?”“老貨?”漢子不解地看看我的蛇皮袋,拍拍粘滿米粉的手,去里間拿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銅踏,“這是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用過的。”我搖搖頭走出了糕店。
大街上走著一個個背著書包回家的孩子?,F(xiàn)在夕陽已經下山。小鎮(zhèn)上炊煙裊裊,雜沓的腳步聲響在鵝卵石上仿佛許多回巢的小鳥。我卻無家可歸,我的靈魂一直在游蕩。
一個姑娘將一瓢蛋漿倒在一把餅子狀的鐵夾上,雙手用力一夾,發(fā)出滋滋滋的聲響,再在火上一烤,一張金黃的薄薄的圓餅便呈現(xiàn)在眼前。靈巧的手指熟練地將餅子卷成一團,遞到饑腸轆轆的我的手中。好香的蛋卷!要是冰種,多好,她真善良。
這次我變聰明了,先從口袋里掏出一件祖母用過的玉簪,然后說,“妹子,這里有老貨嗎?”
妹子顯然比前面兩位師傅熱情,她停下手中的活,蹬蹬蹬跑進里屋,將她婆婆媽媽用過的東西一股腦兒搬了出來。平安扣,玉戒指,包頭插,玉手鐲,花花綠綠一大堆。我拿出鋼鋸條,輕輕在首飾上刻。幾乎都有刻痕。我搖搖頭,說,太軟,岫玉。妹子不解。我說,是和田玉,不值錢。只有平安扣刻不進去,但是手電筒一照,質地粗糙,裂隙很大,沒有任何透明度,只有青菜樣的顏色星星點點飄浮在上面。磚頭料!我說。我很失望。貨是真的,但樣子難看,正如姑娘的臉,黝黑,粗厚,距離師父所說的冰種,差遠了。
我在飄著五顏六色氣味的辛莊逡巡。此刻,她正風塵仆仆向辛莊行進。她是亦莊來的。她說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里有她的娘,她捐建的廟。她說,有時候累了,坐在廟堂,聞聞香,聽聽鐘,心靈會特別安寧。
現(xiàn)在,我已經看見一片醒目的黃色。隱隱有鐘磬聲傳來。
那天,我也是在一片鐘磬聲中走進那個書香門第的。這已經是我第十次來到黑白電影一樣的西莊。我的眼睛像挖掘機一樣挖遍了西莊的角角落落。在酒肆,在茶樓,在深宅,在大院,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老貨。白地青種如意,油青種祖孫樂,干青種福壽桃,豆種貔貅,金絲種掛墜,馬牙種長壽擺件,紫羅蘭種雞心佩。就是沒有師父得而復失的冰種手鐲。我也留心過女人,但一般的居多,哪里來的冰清玉潔。師父不甘心,少爺發(fā)誓西莊人買去的,難道它會從人間消失?他要我繼續(xù)尋找,而且許諾三七開。我并不在乎什么三七開。其實我也在尋找冰種,我一生都在尋找冰種。
這次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吸引我。我獵犬一般的嗅覺已經感覺到你的存在。我正像一個帶著探測儀的士兵,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目標。
古怪的鑼鼓聲中,一個道士裝模作樣在驅魔趕鬼。濃重的中藥味。一張沒有血色的女孩的臉。一個面龐清瘦的長者將我引進書房。我發(fā)現(xiàn)他的書柜都是線裝書。粉壁掛滿書畫。書桌上一塊端硯竟是墨翠?!昂⒆踊嫉氖裁床??”“她的血是白色的?!薄澳堑每次麽t(yī)呀?!薄拔也幌嘈盼麽t(yī)?!?/p>
長者捋捋長衫袖口,提筆蘸墨,在雪白宣紙上寫下“首德次符”四個顏體大字。你是搞玉石的,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我茫然搖搖頭。玉石雕了十幾年,從來不知道這四個字。師父也從來沒有講過這四個字。
德為質,符為彩。就鑒賞玉石而言,德是玉石的質地,符是玉石的色澤。品評玉石的質地是第一位的。正像一個人,品德是第一位的。玩玉、賞玉、藏玉的人首先要重視玉德。而色澤是第二位的,處于從屬地位。長者說。
我吃驚地看著他。一個搞書畫的,簡直比搞了幾十年翡翠的師父還要內行。他的道理高深莫測。
你看我的書畫怎樣?長者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我。
他的畫明顯脫胎于朱耷。一只只黑色的鳥匍匐在懸崖或者峭壁上??鋸埖难劬蛘邞嵤兰邓?,或者桀驁不馴。他不知道,我畫的鳥更絕:一只被拔光羽毛的禿鷲兀立懸崖禿枝上,銳利的眼睛充滿了殺氣。
八大山人的筆法,高雅脫俗,不同凡響。我說。這么好的書畫,不去外面亮亮相?
自娛自樂罷了。設若是為了錢,不會堅持這個愛好。不過,我現(xiàn)在需要錢。孫女吃了幾籮筐的名貴中藥,就是不見效。我只得向西醫(yī)投降。我需要大筆的錢。我只得忍痛割愛。
我有點擔心,長者總不至于向我推銷字畫吧?
長者睿智的目光看出了我的疑慮。他說,幾十年前,我從山里淘得一件玉器,一直珍藏,從不示人,今天給你看看。
長者打開一把銅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檀木匣子。又打開匣子上小鎖,揭開匣蓋。我感覺一道隱隱的藍色調的浮光在閃電般游走。我懷疑自己的眼睛,不斷眨眼。不錯,是真的,一只瑩光四射的手鐲安靜地躺在一塊白絹里。
我喜出望外。是你,肯定是你,師父幾十年前見到的肯定是你!我的心怦怦跳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拿起你仔細端詳。沒有任何顏色,質地清澈見底,晶瑩剔透,水頭十足,冰清玉潔,仿佛一位洗凈鉛華盡顯沉靜的成熟女子。
我強抑興奮,拿出鋼鋸條輕刻。鋸條在手鐲上滑過,不留絲毫痕跡。再將手鐲放在一張報紙上,手鐲下面的文字清晰可辨。再拿一枚玉簪輕輕扣擊,手鐲叮叮當當發(fā)出音樂般脆響。金聲玉振。這果真是一件老坑起瑩冰種啊,是極品中的極品啊。
我將我的右手伸進長者的袖筒里。神仙難斷寸玉,說實在的,我無法判斷這件寶貝的價值。我只能按當時的流行價跟長者討價還價。我伸出一根指頭。長者一根根掰開我蜷曲的四根指頭。我搖搖頭,又蜷上三根指頭。長者也搖搖頭,重又掰開我蜷起的三根指頭,而且牢牢鉗住不放。長者的固執(zhí)使我毫無辦法。我咬咬牙,點點頭。這幾乎是天價啊。
現(xiàn)在的廟會是農村百貨大展銷。一路上各種各樣的物品伴隨一聲聲粗獷的吆喝。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人,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物。
廟門兩旁一副鐫刻大理石的對聯(lián):晨鐘暮鼓警醒天下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迷途人。對聯(lián)寫得真好??晌跷跞寥恋娜吮娪袔讉€不是名利客,有幾個不是迷途人?包括我自己,不是揣著巨大的利益匣子來到此地?師父要我將幾年前好不容易覓得的冰種以十倍的價格在辛莊銷掉。他說辛莊有好多暴發(fā)戶,一擲千金的。
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廟門邊有一溜玉石攤子。柜里的東西五顏六色,花花綠綠。但我眼睛一描就知道都是一些假冒偽劣的低檔貨。有的是和田軟玉,有的是B貨c貨,粗疏的磚頭料裂隙被酸洗漂白充膠染色,看上去比A貨還要漂亮。當然還有塑料玻璃做的假貨。幾個貨主賊頭狗腦眼睛油光水滑。還是有不少婦女上當受騙。蘿卜青菜她們能分得清清楚楚,可這玉石翡翠對她們是貓貓吃苔菜。她們將信將疑將岫玉觀音掛在脖子上,將塑料手鐲戴在腕上,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皺巴巴人民幣。貨主們大聲咳嗽,大口吐痰,獵物上鉤的快感,搞娘們般的舒坦。
這時候我真正感到了檀木匣子的分量。我的冰種會鶴立雞群還是明珠投暗?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個交易的好地方,弄不好雞飛蛋打人財兩空。但師父的囑咐又像緊箍咒似的纏住了我的腦袋。
一個很像魯智深的大漢從廟里走出來,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裳。他脖子上掛的不是長長的念佛珠,而是一條牛繩粗的金項鏈。他牛逼轟轟來到玻璃柜前??吹綆资畨K幾百塊的標價不屑一顧。傲慢地問,有好貨嗎?幾個店主的目光躲躲閃閃,其中一個膽大的說這些都是好貨,老板喜歡哪件?大漢鼻子里噴出一股響亮的氣流,有幾萬的嗎?店主們都瞪大了眼睛,攤攤雙手。
這時候我感覺檀木匣子噗通跳了一下。千載難逢的機會呀。我大聲說,老板,我有!
你?大漢的目光咄咄逼人,仿佛一把剪刀,一絲譏諷浮上他的嘴角。
我將檀木匣子從蛇皮袋拿出,放在玻璃柜上,小心打開銅鎖,我的寶貝便驚艷亮相。
幾個貨主的眼睛先是蹦出一個個驚嘆號,瞬問又變成一個個問號。其中一個眉心長了黑痣的突然問我:你知道翡翠名稱的來歷嗎?
這種小兒科想來難我?我說,翡翠就是我們南方的翠鳥,雄性為紅色,叫翡,雌性為綠色,叫翠。黑痣說,那么,你的貨是雌的還是雄的?這個問題我猝不及防,我噎住了。黑痣說,色差一等,價差十倍,你這件沒有一點顏色的玻璃想來糊弄人?大漢目露兇光,長著黑毛的大手向我的臉孔飛來,伴隨一聲咆哮:菩薩面前都敢講假話?!
我的嘴巴歪了,一股粘粘的腥味。我知道不妙,趕緊將檀木匣子死死抱在懷中。人在,手鐲在,師父說過的。許多雜七雜八的拳頭朝我身上襲來。我像刺猬一樣蜷縮成一團,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打得最兇的是幾個貨主,他們拳打腳踢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后來。老人,小孩也加入了義憤的行列。甚至一個佩紅袖章的土保安也狠狠朝我踢了一腳。他們將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將所有的氣都往我身上撒。我眼冒金星,所有的景物都變成五顏六色。我一動不動,委屈的淚水在心里流。
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安靜下來。一個女人站在我面前。小波浪的燙發(fā),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脖子,豐滿的胸部,銀灰色短袖緊身衫,白底黑格子套裙。古典和現(xiàn)代的結合,東方和西方的合璧。一個中國版的維納斯亭亭玉立在我的跟前,冰清玉潔,散發(fā)著超凡脫俗的氣質。
當我再一次打開檀木匣子的時候,她的目光燦若流星。當她將冰種套進玉臂時,我看得目瞪口呆。絕配啊,冰美人!她不是我的夢中之人嗎?她不是師父要我苦苦尋覓的形象代言人嗎?
后來在藝術村亦莊,看著她琳瑯滿目的收藏,我才知道她是個翡翠行家。她知道翡翠有“三十二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藍”,她知道翡翠有皮、霧、肉、蟒、棉、場口。她最喜歡的是冰種。她一直在尋找太公手里丟失的皇宮里出來的冰種。
(責任編輯 李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