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一般來說，美國大學的破格是向社會弱勢群體傾斜，把招生當作維護社會正義事業(yè)的一個組成部分。

又到了大學錄取新生的季節(jié)。國內(nèi)的朋友問我，美國也有破格錄取嗎，是怎么回事？說起大學破格錄取，許多人想到的是特別優(yōu)秀的學生被頂尖學校錄取。其實，那是“超格”錄取，不是“破格”錄取。

大學爭取優(yōu)秀的入學新生，用獎學金或其他優(yōu)厚條件吸引他們，對學校有種種好處。這種爭取優(yōu)秀生的特別招生是“學校導向”的破格。真正的“破格錄取”是“學生導向”的特別招生，也就是說，招收那些達不到學校一般標準的學生。

美國大學的招生標準一般包括三個方面：一、高中各科平均分數(shù)（GPA）；二、課外活動（體育、音樂、社團和社群活動）；三、全國統(tǒng)一的學業(yè)水準測試（SAT，中文譯為“賽達”）。當然，還有教師的推薦信、報考短文等。這些一般標準中特別注重哪幾樣，由各校自行決定。

錄取標準由各大學自定，破格自然也就是破具體大學之“格”了。美國大學各種各樣，每所大學有自己的“宗旨”，也就是辦學原則。辦學原則對學校為哪些學生破什么“格”有決定性的作用。一般來說，破格是向社會弱勢群體傾斜，把招生當作維護社會正義事業(yè)的一個組成部分。

我任教的加州圣瑪利學院有一個“有潛力學生計劃”，破格招收一些家庭貧困、自己努力，但尚不能達到學校一般標準的學生。招進來以后，學校會定期評估他們的學習情況，予以特別輔導，盡量幫助他們畢業(yè)。

加州圣瑪利學院的辦學宗旨包括：進行“信仰和理性的對話”，“捍衛(wèi)屬于每個人的善良、尊嚴和自由”，培養(yǎng)對“社會和倫理問題的敏銳感覺”。為貧困學生破格招生，這本身就是出于對社會和倫理問題的敏銳感覺。學校秉承的是“圣約翰拉舍爾教育”傳統(tǒng)。這是一種對所有學生尤其是貧困學生"有教無類"的傳統(tǒng)。

約翰拉舍爾是法國天主教士、教育家和改革者，也是拉舍爾會的創(chuàng)始者。拉舍爾致力于為貧苦的學生提供免費教育，在今天世界上的82個國家中發(fā)揮著作用。拉舍爾會的五項核心原則是：信仰上帝、關(guān)心貧困學生和社會公正、高質(zhì)量的教育、包容的群體和尊重每個人。

拉舍爾出身于法國蘭斯（Reims）的一個富有家庭里，11歲入修道院行削發(fā)儀式，16歲被任命為蘭斯座堂的法政牧師，并在27歲時正式升任神父。在拉舍爾的時代，少數(shù)的富人和大多數(shù)的窮人生活在一個貧富懸殊的社會里。受教育是少數(shù)人（社會精英）的特權(quán)，而大多數(shù)窮人的孩子卻只能在缺乏教育的情況下自生自滅。拉舍爾從1680年29歲時即開始幫助窮人孩子受教育的事業(yè)。

為了更有效地從事這項事業(yè)，拉舍爾放棄了神職，捐出了所有的財產(chǎn)，開始創(chuàng)建一個辦學團體，也就是今天已廣為人知的“基督教學校兄弟會”。我們學?，F(xiàn)在還有一些這樣的“基督教兄弟”，他們都有專門學科的博士學歷，薪俸和一般教授相同。他們?nèi)冀K身不娶，沒有家室，吃住在學校，薪俸全部捐給教育。

這些教授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可以說是為了德行而德行。他們從來不勸導別的教授像他們一樣生活，也從來沒有道德優(yōu)越感。我在這學校教了17年書，從來沒有一次聽說過學校表揚他們的“先進事跡”或“高尚情操”。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成為一種具有人文和正義教育意義的日常提醒，人可以過一種因為有德行而有意義的生活。

美國各大學的辦學宗旨來自它的傳統(tǒng)，也來自全體教授的價值共識。辦學宗旨是在教授的“參議會”上確認，并由校董會認可，具有學校的最高權(quán)威性。各大學的辦學宗旨一般也反映了美國社會的基本價值觀。美國社會，尤其是它的新教傳統(tǒng)，有一種很強的世俗和平民精神，它憎惡那些自以為是的“思想者”和“精英”，因為“那些幫助奠基基督教的使徒和先知都是干苦力的、打魚的、修帳篷的。而耶穌基督自己就是一個窮木匠”。既然如此，為貧困學生破格不正是情理之中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