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2月12日當?shù)貢r間上午11時57分50秒，朝鮮咸鏡北道吉州郡發(fā)生5.0級 “人工地震”，并被外界認定系核試驗所致，隨后朝鮮官方通訊社—朝中社宣布，朝鮮當天成功進行了地下核試驗，這是繼2006年和2009年之后，朝鮮所進行的第三次核試驗。

朝鮮的核活動如何從無到有？它又將向何處去？

從“反核”到承認核指控

如今鮮為人知的是，在金日成時代，積極倡導“半島無核化”的反倒是朝鮮。在當時，朝鮮并無核能力，相反，駐韓美軍在需要時可通過核炮彈、戰(zhàn)術核火箭等武器，對朝鮮構成核威脅，因此朝鮮當局的基本立場是“反核”、倡導朝鮮半島無核化。在這種立場主導下，朝鮮于1974年主動加入國際原子能機構，1985年主動加入《核不擴散條約》，1992年主動簽署《保障監(jiān)督協(xié)定》，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核查。

也正是在這個時代，朝鮮靜悄悄地邁過了第一道核門檻：1987年，功率僅有5兆瓦的朝鮮第一座實驗性核反應堆在平安北道寧邊落成，這座核反應堆由蘇聯(lián)援建，使用的是業(yè)已過時、一年前曾引發(fā)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的石墨堆。這座核反應堆落成之初，并未引起廣泛關注。但1988年下半年，美國突然宣布，有情報顯示朝鮮正推進核武器研發(fā)計劃，最重要的理由，便是寧邊核設施的“異動”：在運轉的同時，產(chǎn)生可以制造核彈的原料—钚-239。

對美國的指責，朝鮮官方最初給予堅決否認和強烈批評，堅稱“有權和平利用核能”。雙方僵持到1994年6月，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動身前往朝鮮斡旋，最終達成《朝鮮核框架協(xié)定》，規(guī)定朝鮮方面凍結此前所有核項目、核設施，在所有設施上加裝監(jiān)控系統(tǒng)，禁止單方面重啟任何核設施；作為回報，美、日、韓幫助拆除寧邊石墨堆，并無償援建兩座技術更先進、更安全，且不會產(chǎn)生核炸彈材料的輕水堆，總功率達2000兆瓦。不料，一個月后金日成逝世，金正日宣布“守孝3年”，朝核問題一時被“冷凍”。

2002年8月，經(jīng)過漫長討價還價后，第一座輕水堆在平壤附近奠基。這時許多人樂觀認為，朝核問題業(yè)已解決：由于冷戰(zhàn)結束，美國收縮海外部署，全部海外核基地僅保留歐洲范圍內的幾個，武器種類僅有B61空射戰(zhàn)術核導彈一種，在整個亞洲盟國，已無美國核基地與戰(zhàn)術核武器存在，如果朝鮮真如其此前強調的“不發(fā)展核武器”、“核項目意在發(fā)電”、“追求半島無核化”，則可謂皆大歡喜—美國撤出核武器，朝鮮以放棄發(fā)展核武器之可能，換取兩座“白給”的先進核電站，“半島無核”也指日可待。

然而兩個月后情勢急轉直下：2002年10月，美國宣布通過偵查手段發(fā)現(xiàn)，朝鮮仍在秘密開發(fā)核項目，要求朝方停止，朝方則以“缺電”為由，聲稱除非美日韓加快核電站援建項目，否則不予配合。這是朝鮮首次正面承認“核指控”。

寧邊核設施的關閉與重啟

為斡旋僵局，2003年8月起“六方會談”開始。但2005年2月，朝鮮公開宣布擁有核武器，并退出《核不擴散條約》。同年10月，第四輪“六方會談”首日剛取得進展，次日便再陷僵局，朝方要求“先給電站后棄核”，美日韓則堅持“不棄核則不給核合作機會”。2006年7月，朝鮮在事先不通知情況下連續(xù)試射7枚彈道導彈，3個月后又在咸鏡北道吉州郡舞水端里進行了其第一次核試驗，導致安理會1718號制裁決議出臺。這可謂是冷戰(zhàn)后朝鮮正面沖撞國際秩序的第一波，歷時約20個月。

在金日成時代，積極倡導“半島無核化”的反倒是朝鮮。在當時，朝鮮并無核能力，相反，駐韓美軍在需要時可通過核炮彈、戰(zhàn)術核火箭等武器，對朝鮮構成核威脅，因此朝鮮當局的基本立場是“反核”、倡導朝鮮半島無核化。

隨后朝鮮態(tài)度軟化，2007年7月同意并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監(jiān)督下關閉寧邊核設施，2008年6月向“六方會談”代表團提交核計劃及核設施清單。作為回報，美國承諾將朝鮮從“支恐”黑名單除名，并放松貿(mào)易制裁。當年10月，臨近下臺的小布什政府宣布“恢復朝鮮核設施國際核查”目的達到，宣布將朝鮮從“黑名單”除名，一時間朝核問題再現(xiàn)曙光。

然而僅過半年，朝鮮突然宣布發(fā)射衛(wèi)星，2009年4月朝鮮運載火箭飛越日本上空，引起美、日、韓強烈反應，安理會通過主席聲明，要求朝鮮遵守協(xié)定。金正日則強硬以對，宣布重啟寧邊核設施，拆除監(jiān)控裝置，退出六方會談，并要求國際核查人員定期離境。不到一個月，朝鮮進行第二次核試驗，并同時進行了地對空、地對地短程導彈試驗，導致安理會通過1874號決議加強對朝鮮制裁。這可謂是冷戰(zhàn)后朝鮮正面沖撞國際秩序的第二波。

2011年底金正日去世后，金正恩一度在核問題上給外界以期待，不久與美國達成所謂“閏日協(xié)議”，朝鮮承諾暫停核試驗、遠程彈道導彈試射，封存寧邊核設施和鈾濃縮，換取美方24萬噸營養(yǎng)食品援助。但兩個月后，朝鮮高調進行了失敗的“光明星-3”號衛(wèi)星發(fā)射，美方認定朝鮮單方破壞協(xié)定，“閏日協(xié)議”失效。半年后，朝鮮宣布成功發(fā)射“光明星-3”號衛(wèi)星。今年1月23日，安理會第2087號決議對朝鮮再次加強制裁。兩天后，朝鮮公開揚言“將進行更多核試驗和火箭發(fā)射”。2月12日，朝鮮的第三次核試爆果然如約炸響。

三次核試透露的信息

據(jù)海外媒體報道分析，朝鮮的三次核試驗當量都不大，第一次的當量，德國聯(lián)邦地質資源研究所（BER）認為有2000噸TNT，美、韓等則估計威力很小，最低估值僅550噸；第二次各方估值差異更大，俄聯(lián)邦國防部認為有1萬～2萬噸，BER1.3萬噸，美國中情局則認為僅3000噸。此次核試驗也同樣存在當量爭議，估值最大的BER認為有4萬噸，最小的韓國方面認為僅6000～7000噸，通常認為在萬噸上下。

這個數(shù)值對于首次核試驗而言顯得較低：1945年美國首次核試驗，當量為1.9萬噸；兩年后蘇聯(lián)首試，當量2萬噸；英、法、中首試的當量分別為2.5萬噸、6.5萬噸和2.2萬噸；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首試則分別為5000～8000噸和6000至1.2萬噸。

不難看出，較成功的首次核試驗，當量通常在2萬噸上下。印度1974年的首試被認為并不成功，直到1998年才大功告成，而1998年巴基斯坦首試連續(xù)引爆多枚核彈。這兩個國家屬于另類，且恰證明早期核試驗當量不能太低。

一些觀點認為，朝鮮核試驗當量較低，目的是探索核彈小型化、武器化和實用化，這種觀點恐怕并不正確：核彈小型化、武器化、實用化必須建立在核彈本身性能穩(wěn)定、可靠前提下，否則就是不必要的大冒險。

如今美國也好，其它相關國家也罷，對朝鮮的核試驗警告固已見怪不怪，對“給紅包便不再核試”的軟語相誘也再不敢輕易動心。

朝鮮核試驗當量較小的最主要原因恐怕只能有二：節(jié)約寶貴的核材料，和技術水平問題。

先說前者。朝鮮前兩次核試驗的材料是钚-239。2008年6月朝鮮提交的核申報清單顯示，朝鮮從寧邊石墨堆共提取钚材料38.5公斤，其中可用于制造核彈的僅25.5公斤，制造并引爆一枚钚彈，就意味著核原料的減少；而寧邊石墨堆已于2008年6月炸毀冷卻塔并去功能化，這也意味著钚-239“用一點少一點”。在钚原料家底被國際社會掌握的背景下，朝鮮不得不“能省則省”。

再說后者，核技術越高，就越有機會改用新型炸藥、懸置彈芯、改進飛層設計，尤其是提高壓縮比、延長彈芯高超臨界狀態(tài)時間，從而用同樣數(shù)量的钚，制造出更大當量的核爆炸。1945年美國在長崎投下的钚彈“胖子”當量只有2.1萬噸，用钚6公斤，1952年同樣一枚6公斤钚彈—戰(zhàn)術核炸彈MK-7，當量則提升到6.1萬噸。朝鮮3次核試爆的當量均偏小，表明其核技術水平相對較低下，而3次當量逐步提升，則說明其核技術有所進步。

國際原子能機構認為，制造一枚實用的核彈需要8公斤钚，而美國聯(lián)邦能源部科學和國際安全研究所則認為只需一半。按照這些數(shù)據(jù)，朝鮮所能部署的钚彈數(shù)量相對有限。

相對于钚彈，鈾-235彈更適合小型化、輕型化，且朝鮮境內鈾礦資源豐富。但鈾濃縮技術難度大，條件要求高。朝鮮鈾濃縮計劃首次被證實，是2002年10月其外務省第一副外相披露；巴基斯坦“原子彈之父”卡迪爾·汗也承認轉讓過鈾濃縮技術；美國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前主任格弗里德·赫克2010年11月曾見到一臺由2000臺離心機組成的6個級聯(lián)鈾濃縮設施，并被告知該設施2009年6月已開始運轉。

目前尚不清楚第三次核試爆究竟是钚彈還是鈾彈，但鈾彈需要濃度90%以上的鈾-235（美俄都是93%）；制造40公斤武器級濃縮鈾，需要2000臺離心機級聯(lián)運轉一年不停，電力供應不足的朝鮮是否能做到，實難揣摩。

即便有了核彈頭，也還需要合適的運載和發(fā)射工具才能使之實戰(zhàn)化。朝鮮的單級中短程導彈技術相對成熟，但載荷低（500～1000公斤），精度較低，對日、美等國構不成威脅；“大浦洞-1”和“大浦洞-2”都是液體多級導彈，射程最遠可達1萬公里以上，僅就射程而言，可覆蓋日本全境和美國部分地區(qū)，但從閱兵等場合及多次試射表現(xiàn)看，這些導彈性能不穩(wěn)，實施遠程攻擊能否成功命中目標尚不可知。

還會再試么

長期以來，朝鮮一直希望作為一個“有尊嚴的大國”和美國進行直接談判、單獨媾和，并期待打破國際孤立、獲得更多國際援助。前兩次核試爆，朝鮮曾成功完成了“威脅-承諾-受援-毀諾威脅-再承諾-再受援-再毀諾威脅”的循環(huán)，既提升了核能力，又用“先威脅、后讓步”的手段換來不少有形、無形實惠，但同樣的戲法變得太多便會失靈。

如今美國也好，其它相關國家也罷，對朝鮮的核試驗警告固已見怪不怪，對“給紅包便不再核試”的軟語相誘也再不敢輕易動心。法新社在此次核試爆前就曾表示，對待朝鮮威脅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一面謹慎、周密做好布置，以免被其傷害，一面無視其具體的姿態(tài)、語言和動作，并穩(wěn)妥地堅持制裁、禁運，讓其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總之，沉默和沉著是最有效的應對之策。

很顯然，朝鮮方面最擔心的便是這一招，因此在核試后才由官媒發(fā)出“制裁即宣戰(zhàn)”的警告，然而從目前形勢看，進一步的國際制裁幾乎是必然的，屆時皮球將踢回朝方—當老手段失靈、既換不來和美國的“一對一”，也換不來安全保證、“大國尊嚴”和各種“紅包”時該怎么辦？把“宣戰(zhàn)”當真，還是不顧核試的損耗和代價，把逐漸曲高和寡的“狼來了”咬牙繼續(xù)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