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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我們明天就出發(fā)

        2013-05-30 11:15:04張斌
        37°女人 2013年8期
        關(guān)鍵詞:三亞姐姐病情

        張斌

        2013年4月15日,周一早晨,社區(qū)醫(yī)院初診懷疑爸爸得了肝腫瘤。

        醫(yī)生沒有將結(jié)果直接告訴爸爸,只是說情況不嚴重,需要去大醫(yī)院進一步檢查。區(qū)醫(yī)院進一步檢查,確診為肝臟多發(fā)腫瘤。我們又到上海一家三級甲等醫(yī)院再確診,大夫看了一系列檢查單,又問了一些情況,在一張紙上詳細寫下進一步要做的檢查。

        一番輾轉(zhuǎn),預(yù)約檢查、付錢。爸爸跟著我們,在醫(yī)院迷宮一樣的廊道里兜來轉(zhuǎn)去。為了趕在醫(yī)生下班之前辦完一切手續(xù),我們走得很快。我常?;仡^看爸爸,爸爸緊緊跟著,但總和我們保持一段距離,就像許多次我們一起外出一樣,爸爸喜歡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后面。我很想和爸爸走在一起,挽著手,但他一定會堅決將我推開,就像許多次我曾經(jīng)嘗試過的一樣。

        姐姐去付錢的間隙, 爸爸坐著,我蹲在他身旁。他問:“情況怎樣?”“爸爸,你希望我告訴你實情嗎?”爸爸看著我:“當(dāng)然?!蔽彝蝗辉诎职值哪抗庀律s了:“情況不是很好,還要進一步檢查腸胃?!?/p>

        核磁共振檢查預(yù)約在一個晚上,在一個老式大樓的地下室里。爸爸進去檢查,我坐在外面等。爸爸出來后,坐在我身邊,看上去很憂傷。我對爸爸說:“一家人在一起,什么樣的難關(guān)都能邁過去?!卑职譀]有看我,但我知道,他很認真地聽見了我的話。

        一項項檢查結(jié)果出來,都是最壞的。為什么是我的爸爸?我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躲在衛(wèi)生間里哭泣。晚上無法入睡,我想起小時候的許多場景:大熱天,家里的母豬下了小豬,我坐在三輪車上,和爸爸一起去賣;家里收的稻谷要送去脫殼,爸爸劃著船,我坐在船舷邊,看到河里有蛇游過,大聲尖叫;媽媽生病住院,爸爸騎一輛自行車載著我們?nèi)タ此?,后面坐著姐姐,前面坐著我,我們喊著口號,為爸爸加油……多少愛,都融在了過往的記憶中。

        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媽媽和姐姐都反對將病情如實告訴爸爸,怕爸爸心里承受不了。家里的氣氛開始變得凝重起來。飯桌上,所有人都擔(dān)心爸爸問起病情,怕他說絕望的話;和爸爸獨處變成一件讓人尷尬的事;爸爸也更加沉默,欲言又止。

        但突然有一天,好像一個神秘的轉(zhuǎn)換器轉(zhuǎn)動,爸爸、媽媽、姐姐和我,在一次飯后的談話中,被調(diào)到了同一個頻道。我們詳詳細細地向爸爸解釋他的病情,只有事實,沒有情緒。我們很悲傷,但氣氛豁然開朗。

        之后,走了幾家醫(yī)院,見過不少醫(yī)生,所有的醫(yī)生都判定無手術(shù)機會。爸爸對我說:“我不怕,心里很平靜,就是有一點,不要讓我痛苦?!蓖逻f給我一份關(guān)于世界衛(wèi)生組織倡導(dǎo)安寧緩和醫(yī)療的報道:“不推遲自然來臨的死亡,解決臨終者所有的不適和痛苦?!边@就是我想要給爸爸的,但去哪里尋呢?病中的時光如果不用尋醫(yī)問藥來填滿,那該用什么來充實呢?

        必須做點兒什么。我提議:“爸爸,我們出游一次吧?!薄靶U好的,去哪里?”“香港或三亞,你選吧?!薄叭齺啿诲e。”要避開客流高峰,爸爸又希望一大家子人都去,于是上班的、上學(xué)的都請了假,老老小小11人,住到了美麗的亞龍灣海灘邊。

        爸爸興致很高,和3個外孫一起在沙灘上玩沙子,下海游泳,站在齊胸深的海水里久久遠眺。

        我也恍惚回到了從前。那時候,我們的家就是爸爸媽媽、姐姐妹妹,一家4口。媽媽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很能干,好面子,心氣很高。在那些經(jīng)濟窘迫、境況艱難的年月,我和姐姐都覺得,是媽媽在掌舵,將我們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一步步撐出來。

        但真的是這樣嗎?也許我從未真的認識爸爸。

        有一段時間,家里特別艱難。媽媽得了肺結(jié)核住院,我只有10多歲,和姐姐一起上學(xué),爸爸一個人工作。他一直做著辛苦而收入微薄的工作,農(nóng)民、保安、門衛(wèi)、押貨員、送貨工、流水線工人。我和姐姐同時上高中的一段時間,是家里經(jīng)濟最緊張的時候。那時爸爸做著兩份工作,每天看到爸爸上班下班,我心里就安定些,心想,爸爸絕對不會因為家里經(jīng)濟困難就不讓我上大學(xué)的。

        丈夫說他很敬重爸爸,覺得他幽默、隱忍、寬厚,心態(tài)開放,很愿意接受新事物,內(nèi)心有柔情,是一個大丈夫。這就是為什么,長久以來我總覺得奇怪,爸爸貧窮,沒有多少文化,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尊嚴——原來使他保持這種尊嚴的,不是懦弱,而是包容。

        三亞回來的路上,爸爸對我們說:“如果有機會,北京是要去一次的?!?/p>

        好的,爸爸,我們明天就出發(fā)。

        (摘自《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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