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非菲
熊:
我來美國快一年了,沒想到不能跟你同床共枕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沒有我抱的日子你還習慣否?不過想來家里也是生活單調(diào),估計我媽把你洗洗晾干就塞抽屜里了?,F(xiàn)在的你是不是渾身樟腦丸的味道?每次晾你的時候我媽都用夾子把你的耳朵夾在衣架上,一邊一個,我看著就覺得疼。
第一次見你是在百佳亂七八糟的玩具車里,里面歪歪扭扭地都放著公仔。我當然不會說什么“我一眼就在熊堆中看到了你”這么惡心的話,事實也不是這樣。事實是打折的公仔都長得太丑了,我無聊地翻來翻去,發(fā)現(xiàn)你被壓在一個哆啦A夢的屁股下面。但你笑得很開心,開心得讓我覺得你好假。你的笑容像Sheldon,就是那種抿嘴一笑能占了半張臉的。你不是那種長得很漂亮的泰迪熊,胸前戴著一個蹩腳的鼓囊囊的褐色領(lǐng)結(jié),肚皮圓滾滾的,兩條腿又細又長,腳掌卻大得像個面餅,實乃熊中絲。但就是你的肚皮和大腳吸引了我,我于是義無反顧地把你帶回了家。
那幾年我上高中,壓力特別大。經(jīng)常做夢,夢到數(shù)學老師的臉,就那么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心里發(fā)毛。你跟我一起睡,我驚醒后看到旁邊是你,松了口氣。宿舍里全是熟睡后昏沉的呼吸聲,走廊外微弱的燈光透進來照到你的臉上,你還是像白天一樣笑得沒心沒肺。那時候我脾氣不太好,沒少拿你出氣。我最喜歡在考試考砸后狂戳你肚皮,你的肚皮軟軟的真好摸。室友看我老打你,跟我提議不如為你起個名兒,曰“飛機”。我尋思著這樣也好,或許我就會控制住自己,少打你一點了。當時宿舍里的女流氓叫你“飛機哥”叫得可歡騰了,本想在信的開頭這樣稱呼你,但想必你也不怎么愿意。你可是一只有尊嚴的熊。后來我高考考砸了,再后來我就來了美國。臨行前打包行李,本想帶你一起過來,但行李已經(jīng)塞不下??次以谝贿吙嘀鴱埬?,我媽往我頭上一敲,“去讀書還是玩熊哪!”出發(fā)前的幾個夜晚我心里慌得很,害怕。于是抱你抱得緊緊的,眼淚鼻涕都蹭你身上了。
那天跟老媽視頻,我跟她說我想看看你。我媽一邊斥我幼稚,一邊把你從柜子里翻出來舉到鏡頭前。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你的毛色看上去淡了很多。在美國這段時間我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連“霸王”也救不了我。因為熬夜趕作業(yè),臉上的痘一顆接一顆地長。我變了好多。原來你也會變的,但你的笑容還是一樣的假。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家,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修夠?qū)W分畢業(yè),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好的研究生。我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好多。我的生活被書單和論文塞得滿滿當當,每天都累得像條狗。在我的計劃中,我還要去英國讀研讀博,要考同傳,要賺錢……也許會有人覺得我在無病呻吟,但此時此刻,我只想回家,也許能抱著你睡個好覺,過那時有夢無慮的日子。2013.2.1
(志輝摘自《看天下》2013年第6期 圖/王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