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寶

8月8日，新華社報道稱，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對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原黨組成員、副主任，國家能源局原黨組書記、局長劉鐵男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立案檢查。

隨后，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宣布，經(jīng)審查，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原副主任劉鐵男涉嫌受賄犯罪，依法決定對其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案件偵查工作正在進行中。

劉鐵男案成為了輿論焦點。然而，另一個與此有關聯(lián)的消息卻并不為眾人所熟知，更沒有引起輿論對劉鐵男案的聯(lián)想：就在不到一個月之前，黑龍江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以下簡稱“黑龍江省人社廳”） 黨組書記林秀山被中央紀委專案組帶走調查。

黑龍江官場人士戲稱，林秀山被調查可謂“劉鐵男案中案”，是該案“拔出蘿卜后帶出泥”的結果。

2011年11月21日出版的《財經(jīng)》雜志曾刊登《中國式收購》一文， 文中提到：前機電業(yè)商人倪日濤在加拿大成立CGR、山威系等眾多公司。其中CGR的青年員工還包括林姓、魏姓和傅姓多名官員子女。這些年輕雇員一般與倪日濤控制的上海中產經(jīng)投資有限公司（下稱中產經(jīng)）簽訂工作合同，但工作地點則在倪的加拿大公司。由于其所持留學簽證，無法從加拿大公司領取工資，他們的工資由中產經(jīng)或其他關聯(lián)公司支付。

在劉鐵男案中，倪日濤是其中裙帶商人之一。

上述文章進一步指出，林某，系齊齊哈爾市原市長林秀山之女。2004年，倪日濤參與重組的黑龍股份的大本營就落腳在齊齊哈爾。林某2004年留學加拿大，她隨后在2006年11月與倪日濤按四比六注資成立了山威不動產股份有限公司。

公開資料顯示，林秀山在1995年12月至2008年1月期間，歷任齊齊哈爾市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市長。2008年1月至2011年6月，林調任佳木斯市市委委員、常委、書記。2011年8月起任黑龍江省組織部副部長、黑龍江省人社廳廳長。2013年4月起任黑龍江省組織部副部長、人社廳黨組書記。

林秀山在齊齊哈爾市任職長達十幾年時間，倪日濤正是在林秀山擔任齊齊哈爾市長期間結識的。

上述涉及林秀山與倪日濤關系的文章發(fā)表后一年半時間里，林秀山的仕途并未受影響，直至劉鐵男案事發(fā)。

今年7月17日，黑龍江省人社廳正召開黨組會議。會議進行時，中央紀委專案組和河北省檢察院工作人員進入了黑龍江省人社廳，隨同前來的還有一位黑龍江省檢察院工作人員。在出示了相關辦案手續(xù)后，調查部門宣布對林秀山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

而就在前一天，人社廳召開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動員大會，林秀山還在會上發(fā)表了動員講話，并無異常表現(xiàn)。

據(jù)在場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專案組搜查了林秀山的辦公室。人社廳其他領導建議調查人員“動靜不要太大”，于是，專案組沒有給林秀山戴戒具。隨后，林被帶上了警車。

9月26日，《中國新聞周刊》就林秀山被調查事采訪了黑龍江省人社廳廳長孫偉化，孫表示，“這是中紀委辦的案件，專案組目前還在這邊。林秀山屬于省管干部，我們沒有權限就此事進行答復。”

備受爭議的齊紙改制

追溯林秀山的仕途，他在齊齊哈爾任職十幾年時間尤其值得關注。其時，正是國有企業(yè)改革至為轟轟烈烈的時期，其中，齊齊哈爾造紙廠（以下簡稱“齊紙”）的改革頗受爭議，該企業(yè)職工至今依然上訪不絕。而這一切，與林秀山有密切關系。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9月27日獲悉，就在此前幾天，林秀山專案組、河北省檢察院工作人員曾到齊齊哈爾，調取當年齊紙改制重組相關文件，并找了參與改制的有關官員進行談話。

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是在國家“一五”“二五”計劃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老工業(yè)基地之一。齊紙建于1949年，1954年正式投產，是一個老字號國有企業(yè)，曾是全國新聞紙生產的重要基地。

齊紙一度是當?shù)仄炫炂髽I(yè)，效益好，職工工資高，福利有保障，為當?shù)孛癖娋蜆I(yè)的首選之一。但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計劃經(jīng)濟體制條件下的齊紙開始走下坡路。在此背景下，1997年6月，齊齊哈爾市委、市政府研究決定，由黑龍集團承債式兼并齊齊哈爾造紙廠，并享受國家鼓勵兼并的優(yōu)惠政策。

1998年11月，以齊齊哈爾造紙有限公司為經(jīng)營性資產為主體的黑龍股份實現(xiàn)了包裝上市。上市募集的技改資金使黑龍股份產能擴大到了23萬噸。據(jù)知情人透露，當時黑龍股份比例構成是：造紙廠部分資產占70%，冰雪器材占30%。

“這明擺是‘小魚吃大魚。一個當時資產總額僅7000萬的黑龍集團，居然兼并了資產數(shù)億的造紙廠?！鄙鲜鲋槿烁嬖V《中國新聞周刊》。

工商資料顯示，黑龍集團公司前身是齊齊哈爾冰刀廠，始建于1954年。1993年，該公司組建了黑龍江黑龍運動器材集團總公司，1994年更名為黑龍江黑龍集團公司，由此踏上了兼并齊齊哈爾國有企業(yè)的道路。

到了1996年，黑龍集團已經(jīng)成為坐擁33家企業(yè)的大型國有企業(yè)集團。一份黑龍集團內部文件顯示，截至2001年，在短短四年時間里，黑龍集團就由一個資產總額7000萬元、年銷售收入不到3000萬元的中型企業(yè)，發(fā)展到擁有造紙、醫(yī)藥、包裝材料、冰雪器材、機電5大行業(yè)、總資產28億元的多元化產業(yè)結構和產品結構的大型企業(yè)集團。

在原齊紙員工眼中，黑龍集團一直很神秘，“冰刀廠的資產不過是造紙廠資產的零頭，但它卻能兼并造紙廠。要是沒有政府部門的支持，黑龍集團是做不到的?！币晃积R紙前員工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而其時，林秀山正擔任齊齊哈爾市副市長。

據(jù)一位退休的齊紙中層領導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造紙廠被黑龍集團兼并后，經(jīng)濟效益開始下滑。

2003年、2004年、2005年，黑龍股份和齊紙公司連續(xù)三年虧損，并從2006年5月起暫停上市。

《齊齊哈爾日報》報道稱，由于改革過程中并沒有完全按照“產權明晰、責權明確、政企分開、科學管理”的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推進，再加上齊紙公司與黑龍股份這對“孿生兄弟”存在著太多的關聯(lián)交易，每年黑龍股份不得不把大筆的資金無償投入到齊紙公司，以解決上萬名職工的“吃飯”問題，而齊紙始終沒有從根本上擺脫困境。

而據(jù)原齊紙員工向《中國新聞周刊》反映，1998年，造紙廠購買了大紙機，由于解決不了原料問題，機器只好開開停停，效益開始下降，最后，兩臺最好的造紙機只好停產，造紙廠開始全面虧損。此外，黑龍集團總部人員的工資名義上由黑龍股份支付，但實質上是從造紙廠開支；加上造紙廠支援別的企業(yè)共6000多萬元，這兩個因素一下子拖垮了造紙廠。到了2002年，造紙廠虧損已經(jīng)多達數(shù)億元?！吨袊侣勚芸酚浾呔痛耸孪螨R齊哈爾國資委有關人士進行求證，其答復稱，紙廠確實花費數(shù)億購買大紙機，存在浪費問題，且不符合環(huán)保標準。

兼并近30多家的大型國有企業(yè)為何連年虧損，個中原因迄今依然撲朔迷離。9月27日，在齊齊哈爾市政府5號樓，《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試圖就此事采訪齊齊哈爾國資委主任韓毅峰。韓在國資委工作有近十年。他表示，造紙廠改制不由國資委負責，而是由專業(yè)部門在處理，跟國資委沒有關系。

黑龍重組迷云

到了2004年4月，齊紙公司和黑龍股份因成本過高、資金鏈斷裂而被迫停產，職工全部放假。

此時，林秀山已經(jīng)由齊齊哈爾市副市長升任市長。

2004年10月15日，齊齊哈爾市政府副市長趙萬山帶領有關人員，考察了有意向收購黑龍股份的中產經(jīng)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產經(jīng)”）和山東晨鳴紙業(y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中產經(jīng)董事長名為倪日濤。他正是劉鐵男案中的“神秘浙江商人”。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獲取的一份《齊紙公司改制推進工作會議紀要》顯示，2004年11月29日，在市黨政辦公中心20樓會議室，召開了“關于確定黑龍股份轉讓價格問題”的會議。會議由市委書記楊信主持，出席人員有市長林秀山、趙萬山等人。環(huán)保局副局長趙錫明列席會議并作記錄。

會議確定，在齊齊哈爾市政府與中產經(jīng)簽訂的關于《先租賃后收購黑龍股份框架協(xié)議》《租賃協(xié)議》的基礎上，要抓緊運作，盡快簽訂《股權轉讓合同主條款協(xié)議》。

2005年7月23日，*ST黑龍（600187）公告稱，齊齊哈爾市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公司第一大股東黑龍集團公司擬引進中紙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作為戰(zhàn)略投資者，對公司進行重組。

公告還表示，將引進的戰(zhàn)略投資者是中紙有限公司。在沒有明確重組方案之前，將采取有效措施，包括承包、租賃經(jīng)營等方式，恢復黑龍公司的生產。

消息一出，黑龍股份當日立即漲停。

實際上，中紙有限公司的背后就是中產經(jīng)，其曾介入國內多家造紙上市公司。中紙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包括紙漿、紙張、紙制品制造及銷售，自動化控制技術開發(fā)、熱能工程、建筑工程設備招標代理等，但公司本身不造紙。

2005年年初，中紙公司和上海中機能源有限責任公司投資5000萬元，開始對黑龍進行重組，并相繼成立了齊市中紙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和宏遠物流有限公司。

據(jù)知情人透露，重組黑龍的主要操盤手就是中產經(jīng)董事長倪日濤。

在2000年進入造紙行業(yè)以前，中產經(jīng)的主業(yè)一直在機電系統(tǒng)。2000年起，倪日濤以上海中機為平臺，整體租賃停產的國企四川雅安制漿造紙廠。此后短短數(shù)年，他赴閩、桂、湘、贛、吉、黑等省，以租賃或重組等方式取得當?shù)叵萑肜Ь车脑旒垬I(yè)國企的控制權，其中包括黑龍股份（600187.SH）、吉林紙業(yè)（000718.SZ）和石峴紙業(yè)（600462.SH）在內的數(shù)家上市公司。

2006年6月，市長林秀山與副市長趙萬山召開市長辦公會議，研究解決黑龍股份重組急需解決的重點問題。會議認為，黑龍股份重組迫在眉睫，相關問題的解決直接關系到重組工作的成敗?！案飨嚓P部門必須全盤考慮，通力合作，為企業(yè)重組工作鋪路搭橋，創(chuàng)造性開展工作，確保黑龍股份重組工作順利進行?！?/p>

但吊詭的是，三個月后，齊齊哈爾市政府又宣布與中產經(jīng)終止合作，理由是中產經(jīng)無力繼續(xù)投入和承擔重組黑龍股份的巨額成本。

10月19日，ST黑龍也公告：鑒于ST黑龍重組方無法履行合作條款，公司與中紙同意解除（終止）雙方于2005年9月26日簽訂的《租賃合同》。

就這樣，短短幾個月時間里，黑龍股份的重組經(jīng)歷種種戲劇化的起承轉折，最終宣告失敗。

2008年9月，齊紙宣告破產，破產理由是：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不善，不能清償?shù)狡趥鶆铡?/p>

多年來，齊紙職工一直不斷向有關部門反映造紙廠改制重組中所存在的問題。齊紙職工向《中國新聞周刊》舉報的問題包括國有資產流失、破產沒有經(jīng)過法定程序、下崗職工待遇得不到保障等諸多問題。

9月26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聯(lián)系了齊齊哈爾市政府原副市長、現(xiàn)任綏化市常務副市長趙萬山，試圖了解當時黑龍股份重組情況。趙表示不方便介紹情況，建議記者去齊齊哈爾“看看會議紀要”。之后不再接聽記者電話。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9月27日到達齊齊哈爾市時獲悉，林秀山專案組、河北省檢察院工作人員到齊齊哈爾調取了當年齊紙改制重組相關文件，并找了一些當年參與改制過程的官員談話，已經(jīng)退休的齊齊哈爾市環(huán)保局局長趙錫明是其中之一。

趙錫明在電話中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初齊齊哈爾市政府之所以去考察中產經(jīng)公司，是因為該企業(yè)在全國排名前幾位。至于后來為何與中產經(jīng)終止合作，趙表示這個問題應該由市政府來解釋。

據(jù)知情人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當初重組失敗的原因是倪日濤缺乏資金。但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倪日濤結識了齊齊哈爾市時任市長林秀山。

9月18日，黑龍江省紀委發(fā)布消息稱，齊齊哈爾市委常委、秘書長鄧曉軍因涉嫌嚴重違紀，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鄧曉軍曾長期擔任齊齊哈爾市財政局黨組書記、局長兼國資辦主任職位，鄧涉案被調查，在當?shù)毓賵鲆鸩恍〉恼饎印Ｓ幸环N說法稱，鄧曉軍涉案可能是國家審計署在審計時發(fā)現(xiàn)的線索，然后移交給紀委的；而另一種說法是，可能是林秀山被調查后檢舉的鄧曉軍。

據(jù)上述知情人透露，林秀山被有關部門帶走后不久，齊齊哈爾市又有幾家房地產老總被帶走調查。齊齊哈爾市當?shù)匾患宜帍S負責人亦被帶走。

該知情人士還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目前黑龍江省內已有數(shù)位官員被約談，其中包括一些已經(jīng)退休的領導干部。至于會涉及多少位官員，“目前還很難估計”。

遭遇巡視組

2004年，時任齊齊哈爾市市長的林秀山在接受某中央媒體采訪時稱，反腐敗工作要加速發(fā)展，“振興東北老工業(yè)基地和反腐之間是內在統(tǒng)一聯(lián)系的，腐敗不除很難振興”。

在許多人眼里，林秀山不是一個低調的官員?！傲中闵阶鍪潞馨缘?，與當時的齊齊哈爾主要領導關系也不和，在某些工作中與市里主要領導發(fā)生過爭執(zhí)?！痹c林秀山共過事的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2008年1月，林秀山從地處黑龍江西部的齊齊哈爾市調往東部城市佳木斯市任市委書記。在佳木斯任職期間，林秀山曾被納入中央巡視組的視線之中。

2009年4月7日至7月23日，中央第二地方巡視組到黑龍江省進行巡視。據(jù)知情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在此期間，時年6月，黑龍江省委第四巡視組受省委指派，專門到佳木斯巡視了解佳木斯市委書記林秀山有關情況，歷時6天時間。

上述知情人士分析認為，當時中央巡視組還在黑龍江，在這個時間段黑龍江省委專門派人去佳木斯了解林秀山的問題，有可能是中央巡視組責成黑龍江方面調查林秀山。

黑龍江省委第四巡視組調查了解林秀山的主要問題有：公款買轎車的問題——該車一直放在哈爾濱，沒有使用；林秀山把其原來在齊齊哈爾的司機帶到佳木斯，群眾對此多有意見。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聯(lián)系時任黑龍江省委第四巡視組副組長廉占東以及現(xiàn)任巡視組巡視員金一凡，試圖核實相關情況，但兩人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tài)。

2009年9月23日至11月31日，黑龍江省委第三巡視組在佳木斯市開展巡視工作。這一輪的巡視，主要是對市級黨政領導班子及其主要負責人路線方針以及作風建設等情況的監(jiān)督檢查。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聯(lián)系了原黑龍江省委第三巡視組組長齊燕濱，了解當時巡視情況。齊燕濱表示，了解此事需經(jīng)過省委同意。

2011年8月，林秀山從佳木斯市委書記調任黑龍江組織部副部長、省人保廳長。2013年4月份林秀山又改任黑龍江省組織部副部長、省人保廳黨組書記。

目前，林秀山的官方簡歷仍掛在黑龍江省人社廳的網(wǎng)站上，沒有被撤換。10月15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致電黑龍江省委組織部，有關工作人員表示，林秀山正在立案調查期間，組織部沒有接到上級通知，因此也無法啟動任免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