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

l、超低樓價

烈日當(dāng)空，天空本來晴好，但鄧濤心里積著一層厚厚的陰云。他才從女友阿嬌家出來，和很多一窮二白的鳳凰男一樣，鄧濤遭到了岳母家的冷遇。

阿嬌是當(dāng)?shù)厝?，長得漂亮，性格活潑，雖然自小嬌生慣養(yǎng)，但與鄧濤情投意合?？墒撬母改缚床簧相嚌?，嫌他窮。第一回上門，岳母就提出讓鄧濤買房，要在五環(huán)以內(nèi)、80平方以上，不買房結(jié)婚免談。

按說，結(jié)婚買房也在情理之中，可看看那高聳入云的房價，鄧濤家里祖孫三代榨干了骨髓也買不起。所以，鄧濤糾結(jié)了，買不起房子，是不是連結(jié)婚的資格也要被剝奪了呢？

鄧濤一有空就四處打聽房價信息，可是越看心越?jīng)?，最低的房價也不是他這樣的普通打工仔能承受得起的。他心灰意冷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有個矮胖售樓小姐攔住他：“先生，您想看房嗎？我們的‘夢中家園新戶區(qū)每平方 5000元起價……”

5000元不會聽錯吧，這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哪有這個價，莫不是騙子？那小姐詭秘地一笑：“我姓邵，你叫我小邵吧?！畨糁屑覉@離城不離市，地勢戶型都非常好，因為是新推出的，所以低價炒人氣，您要不信，可以去看看再說，反正也沒有損失的?！?/p>

出于好奇，鄧濤坐上了邵小姐“夢中家園”售樓部的班車，上面坐滿了人，想必都是被這超低房價吸引。在人縫中，鄧濤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她是同一樓區(qū)化妝品公司的李美鳳，李美鳳的家鄉(xiāng)離鄧濤家鄉(xiāng)不遠(yuǎn)，她也是寒門學(xué)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大城市落地就業(yè)的。

鄧濤忙把頭埋到別人身后，他不想讓李美鳳看到自己囊中羞澀的窘境。

班車穿過熱鬧的市區(qū)，開到了城外，面對眼前一片荒涼影象，車上的人們沉寂了下來。有人議論起來：“這地方太偏了吧，價格是便宜，但是太不方便了?！笔蹣切〗阙s緊說：“這里環(huán)境好空氣好，嫌偏遠(yuǎn)再買部車就行了，現(xiàn)在車子便宜。”又說，“別看這里現(xiàn)在荒，很快就發(fā)展起來了，相信沒多久就值錢了。現(xiàn)在5000元一平方的房子哪買去？”

天慢慢陰了下來，好像要下雨了。車停了下來，“夢中家園”到了，在一片已修建到七八成的樓區(qū)停了下來。這里有綠樹草坪，空氣清新，房子格局、采光都不錯。如果每平方5000元的價格是真的，那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

鄧濤拿銷售廣告遮住臉，擋開李美鳳。好在李美鳳總是在離他很遠(yuǎn)的地方看房，沒有看見他

2、出賣陽壽

看完房，售房部很快被購房熱情高漲的人們圍住了，大家都爭著要訂購，但也有些人對每平方5000元的價格不相信，因為便宜得離譜。

邵小姐大聲說：“大家靜一靜，先聽我說。我們的房子便宜，但抵押的東西很特別，就是用你們的壽命光陰來做房貸。原價每平方15000元，不需要你們的一寸光陰；如果降到12000元，就要你們6年的壽命光陰抵押； 1萬元抵押10年光陰，7500元抵押，15年光陰，5000元是最低價，要20年的壽命光陰抵押，你們要想清楚了再作決定?！?/p>

潮動的人群瞬間沒了聲音，過了好半天，才有人開始小聲議論，有的說：“買不起房子生不如死，把壽命抵押就抵押了，活那么長不幸福也沒意思。”有的說：“他們怎么來折來我們的壽？難道能預(yù)測我們的生死？我不信。”

邵小姐又說：“我們的政策很優(yōu)惠，先交訂金兩萬塊，如果在一個月內(nèi)反悔，我們會連首付含訂金全額退回；兩個月內(nèi)反悔，只扣訂金的25%；3個月扣50%，4個月扣75%?！边@句話像打了強心劑，讓原本猶豫不決的人下了決心，有不少帶了現(xiàn)金和銀行卡的人沖上去填表訂房。有一對老夫婦說：“我們可以抵押20年壽命嗎？我們要最便宜的。”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看了看說：“您二位加在一起的陽壽只有21年了，這樣你們會很快死去?！?/p>

“為了給兒子買房，我們一把老骨頭死了就死了?！崩戏驄D堅決地賣出了20年陽壽。

看著蜂涌而上、要房不要命的人們，鄧濤心酸不已。他大學(xué)畢業(yè)在這里打工3年，月薪有5000元，因為公司負(fù)責(zé)租房，他每月除了吃喝開銷還能存4000元，在自己老家那個三線城市屬于高薪了。自從和阿嬌戀愛后，就成了月光族，現(xiàn)在如果不出賣陽壽，只怕一輩子也別想娶媳婦了。

當(dāng)然鄧濤也不是沒有退路。他是獨子，父母在家鄉(xiāng)當(dāng)農(nóng)民，不但有地，還有一套面積近一畝的院子，可是那窮地方能跟大城市比嗎？

要命還是要婚姻呢？鄧濤百感交集。這時阿嬌發(fā)來了短信：“親愛的，房子的事有著落了嗎？我在等你，我愛你?！?/p>

看了這短信，鄧濤心中一陣激動。自己還年輕，為了嬌妻愛巢，折個十幾年陽壽怕什么呢？鄧濤決心抵押生命買房了。他盤算來盤算去，決定折個15年光陰，買每平方米7500元的。

這時，李美鳳也訂了房子，她訂的和鄧濤一樣，也是15年光陰。鄧濤心想：她一個姑娘家，為什么急著買房呢？

他用廣告遮臉，等李美鳳辦完手續(xù)，才擠到了前面。填表刷卡交錢、復(fù)印身份證、按手印，一切手續(xù)辦完，鄧濤膽戰(zhàn)心驚地問辦事人員，他的陽壽能有多少年，辦事人員板著臉說：“這是機密，不能回答。”

當(dāng)鄧濤將蘸著紅色印泥的手指按下去，紙上出現(xiàn)的卻是黑色的手印，他不由心驚膽寒。抬頭再看周圍漂亮熱情的女銷售人員，都變成了猙獰的牛頭馬面。

鄧濤走出售樓大廳，只覺外面陰風(fēng)四起，冷氣直躥衣領(lǐng)。

為了一套房子，他15年的陽壽沒了，手上的售房合同，就是自己的生死薄??！

突然，一個剛交款的男人噴出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人們驚慌失措，有的掐人中，有的掏手機要撥打120，邵小姐面無表情地走來，說：“不要救了，他的陽壽已盡。本來他只有8年壽命，卻非要買折壽10年的房子，我們也不能不辦?，F(xiàn)在辦完了，他自然就死了，不過放心，我們會通知他的家人來領(lǐng)訂金。”

這個男人本來還有8年日子好過，如今房子沒落著，人的命也沒了。鄧濤唏噓著，心想：看來我的陽壽不止15年，可是折完之后，還有多少年呢？他感到不寒而栗。

3、身體老化

坐上售樓處提供的班車回去，鄧濤發(fā)現(xiàn)自己喘息得厲害，還暈車。他一抬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時大多是年青人，而回去的卻是中年人甚至老年人。

等鄧濤下車在路邊櫥窗一照，差點沒把自己嚇?biāo)懒耍幌伦永狭?，頭禿了、腰腫了，臉上布滿皺紋，整個一個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兒，15年的陽壽，售樓處已提前支取了。

不過，有了房子，男人老一點怕什么呢？鄧濤鼓足勇氣給阿嬌打電話，報告房子有了著落。阿嬌歡呼雀躍：“我爸媽說了，只要房子落實了，我們立刻結(jié)婚。親愛的，你太棒了！”

“可是假如我變丑了變老了，你還愛我嗎？”鄧濤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點不自信。

“當(dāng)然，我永遠(yuǎn)愛你，一輩子愛你！男人重要的是荷包，不是長相年齡。”

鄧濤放心了。他把出租屋里的鏡子收起來，不想再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下子從英俊小

伙變成了中年人，他心理落差強烈。

第二天，鄧濤去“夢中家園”交了首付。星期一他去上班，他的辦公室在11樓，原先為了健身他每次都是爬樓的，可這回他爬到8樓就感到體力不支、氣喘吁吁。看來真的是老了，不僅面相老了，身體機能也退化了。

變老的鄧濤把公司員工嚇壞了，鄧濤不好意思說是出賣陽壽買房的緣故，只說自己得了大病。經(jīng)理說：“你得了病，你的專業(yè)技術(shù)不會退化吧？”

鄧濤說不會，他想人越老技術(shù)越值錢不是？可是當(dāng)他再鋪開設(shè)計圖紙，卻感覺力不從心，工作上丟三落四、暈頭轉(zhuǎn)向的，比普通40多歲的中年人更糟。他明白了：人突然變老，身體會受很大的打擊，會影響各種機能。他空老了15歲，卻沒有積累15年的工作經(jīng)驗。

阿嬌打電話來，約他去自己家，父母要和他談結(jié)婚細(xì)節(jié)。鄧濤在衛(wèi)生間鏡子里越看越糾結(jié)，怎么也打扮不出原來的自己，他心緒黯然，如果現(xiàn)在讓他重新在青春和房子之間選擇，他也

許會選擇青春了。

走出衛(wèi)生間，迎面跟一個中年婦女撞上，那人好面熟。

“鄧濤？”“李美鳳？”

李美鳳突然從20多歲的姑娘變成了中年婦女，鄧濤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稍僖幌?，這有什么稀奇的？他們都出賣了15年的光陰，為了房子。

李美鳳驚愕地說：“我前天在售樓處遇到的，是你嗎？我沒有敢認(rèn)。”

鄧濤傷心地點點頭，兩人長嘆一聲，沒再說什么，各自走開。鄧濤走在路上心想：我是男人，又有了女友，有了房子一切都好辦。可李美鳳怎么辦？她這樣子以后還能嫁給誰呢？她一個女人家，何必拼了命買房子？

4、同病相憐

“天哪！這是你嗎？你怎么變成這這樣了？”阿嬌瞪大美麗的眼睛，漂亮的嘴巴張成了0型。

鄧濤羞愧地說：“為了買房，我折了15陽壽，按現(xiàn)在的房價，普通人不是要等到40多歲才能買得起嗎？我是提前得到了?！?/p>

阿嬌轉(zhuǎn)身而去，她很快提出了分手，她說：“別以為男人的青春和健康不值錢，我當(dāng)初看中的就是你的年青帥氣?，F(xiàn)在你這個都沒了，光有房子有何用？我不能嫁給一個半老頭！以前曾有個30多歲、有房有車的老板追求我，我沒有同意，現(xiàn)在看來，你還不如他。”

鄧濤懊喪極了，就算他有房子，也只是普通男人，不是什么大款，年青女孩會為了愛情嫁給窮小子，也會為了金錢嫁給老大款，憑什么要嫁給他這樣一個沒有錢的半老男人？”別以為有了房子就什么都有了。

鄧濤有了房子，可是他失戀了。但他不想退房，因為沒有房子，他休想在城里找到老婆。父親來電話希望他回去幫他種地，娶個鄉(xiāng)下媳婦，還說那里空氣好壓力小能長壽。鄧濤回絕了，自從進了繁華文明的大城市，他就沒想過再回鄉(xiāng)下。

二天，鄧濤又在樓上遇到李美鳳。已變成中年婦女的李美鳳抱著個大紙箱，里面放著她的東西。自從一起購置了折壽房，他們就同病相憐，感覺心靠得更近了。

李美鳳說：“我被解雇了，他們嫌我太老了。”

原來，李美鳳所在的化妝品公司，不能容忍她這樣突然變老的員工，勒令她辭職了。李美鳳哀傷地說：“我丟了工作，余下的房錢怎么辦呢？雖然買了便宜房，但還是得還房貸啊?！?/p>

鄧濤建議她把房退掉，李美鳳搖搖頭：“不行，在大城市立足是我的理想?！痹瓉?，李美鳳也是獨女，她父母體弱多病，孝順的她一心想把二老接來居住，所以犧牲了15年的陽壽為父母購房。

鄧濤不由對李美鳳肅然起敬，如果能娶這樣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他小聲說：“我們一個失戀一個失業(yè)，也算是同路人了，可以請你吃水餃嗎？去我們家鄉(xiāng)風(fēng)味的小餐館，你知道我也有房貸，貴的請不起?！?/p>

李美鳳布滿皺紋的臉浮出笑容：“別的女人不理解，但我理解，我這么老，又丟了工作，難得還有人愿意請我吃飯?！?/p>

5、地獄天堂

就這樣，李美鳳成了鄧濤的女朋友。李美鳳找了份勤雜的工作，不用動腦但工資底，雖然她是大學(xué)生，但沒有工作經(jīng)驗，面相又生得老，找到這樣的工作也算不錯了。

兩人省吃儉用，過得倒也甜蜜。這天，鄧濤加夜班時突然暈倒，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說：“你登記的是28歲，為什么未老先衰，生理機能是60歲？你患有多種疾病，要早治啊?！?/p>

鄧濤沒有回答，心里說，都是為了那套要人命的房子啊！

這天，鄧濤和李美鳳相攜來到“夢中家園”，房子一天天在添磚加瓦、慢慢成型，可他們的心血精力也在一天天消耗，生命的意義難道就在這鋼筋水泥圍成的房了中？

李美鳳說：“我們回家鄉(xiāng)吧，我們要房子，更要快樂和健康??！”

鄧濤長嘆一聲：“可是，現(xiàn)在時間過了一個月，我們要損失好多錢，太可惜了?！?/p>

“不可惜，比起生命和健康來，這點錢算不了什么。”李美鳳堅定地說。辦退房手續(xù)時，訂購折壽房屋大廳里，依然擠滿了前來購房的人，他們意氣風(fēng)發(fā)地進來，躬腰蒼老地離去”但一個個喜氣洋洋、無怨無悔。

銷售處的邵小姐很快幫鄧濤和李美鳳辦了退房手續(xù)，按規(guī)定各收了5000元違約金。拿出當(dāng)初的買房合同蓋作廢章時，黑色的手印突然變成了紅色。

邵小姐笑著說：“房子退了，15年陽壽還給你們了，祝你們幸福！”

折壽房這塊沉重的石頭終于卸掉了，走出售房大廳，鄧濤感覺天空不陰郁了，呼息也順暢了許多。身邊的美鳳變成了年青的美女，看著她真是如沐春風(fēng)。

轉(zhuǎn)身回望，“夢中家園”售房部在他們眼里飄忽起來，一會是妙音仙樂、彩云飄飄、仙女穿梭的天堂，一會又是刀山油鍋、哀號遍地、惡鬼猙獰的地獄，誰知道它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呢？

（責(zé)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