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君
內(nèi)容簡介:他堅持不懈地追到了?;ㄅ駟贪?,卻發(fā)現(xiàn)她一直籌錢只是為了寄給另一個男人,他終于忍不住提了分手和另一個女人結(jié)了婚,卻在婚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他誤以為的第三者原來另有隱情……
楔子
付南生在萬豪宴請大學(xué)同學(xué),一擲千金。
那日,他穿最貴的衣衫,站在門口迎接眾人,一臉喜氣,眉眼之中難掩得意。
直至所有賓客都落座,他的笑容忽地僵在臉上。
“喬安呢?”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一臉茫然。
也有人胡亂揣測:“聽說是跟一個老外結(jié)了婚?!?/p>
當(dāng)頭一盆涼水,從頭澆到了腳。
付南生雙眼發(fā)黑,幸而及時扶住了墻邊的椅子,他猶自逞強(qiáng):“不來也沒關(guān)系,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苦心孤詣地,他準(zhǔn)備了這場炫耀,到底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那晚他拿白酒當(dāng)涼白開,喝得尤其多。
直喝到下半夜,司機(jī)來拖他回家,聽見他嘴里嘰里咕嚕,在小聲地哼唱著一首歌。
湊近些,便聽清了歌詞。
他唱的是:“你的微笑,編織了每一個奇妙?!?/p>
只是付南生再也看不到,喬安的微笑。
第一章
2003年3月,SARS肆虐。
付南生坐火車硬座從廣州北上,母親將學(xué)費縫進(jìn)他的內(nèi)衣里,臨行前忍住淚苦苦叮囑:“到了那邊要好好念書?!?/p>
可他被莫名地困在火車站。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個個神色凝重,拿著體溫計,逐一為大家量體溫。
到付南生,醫(yī)生瞄了一眼他的車票,皺起眉頭來:“又一個廣州過來的?!?/p>
他的體溫38.2攝氏度,重點隔離。
付南生窩在小小的隔離房里看自己帶來的書,不看電視報紙,并不知曉事態(tài)嚴(yán)重。
三餐有人定時送,一葷一素一湯,對總是饅頭就咸菜的他來講,這里有如天堂。
直到一周后,付南生在去做常規(guī)檢查的路上,看見三副擔(dān)架從里面抬出來,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
“真可惜,年紀(jì)輕輕就喪命?!?/p>
“非典傳染太厲害,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研發(fā)出新藥來……”
人人自危,付南生驚恐地睜大了眼,原來自己是非典疑似患者?
不,他搖搖頭,爸爸去年剛?cè)ナ溃抑羞€欠巨債,母親身體又不好……
在他錯愕的瞬間,站在對面的那女孩眼睛直勾勾地望過來,雙眼一彎,似乎是在沖他笑。
她這一笑,頓時令他安靜下來。
都戴著口罩,付南生看不清她的容貌,可不知為何,那雙會笑的眼睛,令他掛念。
晚上他再無心思看書。
勾指算算,他今年也才二十出頭,從前總覺得時間還多,未曾想過生命有可能進(jìn)入倒計時。
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下半夜,付南生聽見細(xì)微的敲門聲。
他去開門,看見門口站著白天在走廊遇見的女孩,她摘下了口罩來,臉只有巴掌大,一雙如水的大眼睛,楚楚地望著他。
那張臉,似有幾分熟悉。
但付南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她,他滿腦子都是學(xué)業(yè)和錢,女生于他而言,從來都是另一個星球的物種。
愣怔片刻,是那女孩先開的口。
“你是付南生吧?”她說話帶南方口音,將“nan”念作“l(fā)an”。
此刻能聽見鄉(xiāng)音,他眼睛酸澀,忘記答是或不是,只一個勁地點頭。
“我們是同班同學(xué),我叫喬安?!蹦桥⒆晕医榻B,有細(xì)微的局促不安。
付南生隱約記得,班里好像是有人叫喬安,可他一下課,就飛奔去做兼職,跟同學(xué)全都不熟,更談不上刻意記得誰。
“哦。”付南生輕輕地應(yīng)一聲,倒不是冷淡,只是他一向不善言辭。
沉默片刻,喬安尷尬地看了一眼付南生,到底還是開了口:“你能借我一千塊錢嗎?”
一千塊,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付南生猶豫,若是沒有也就罷了,偏偏現(xiàn)在他身上恰巧揣著未繳的學(xué)費。
夜色下喬安一雙亮晶晶的眼,灼灼地看著他。
付南生將門一關(guān):“你等一下?!?/p>
他從那縫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內(nèi)衣里取出皺巴巴的一千塊錢,遞到喬安手中。
喬安并沒有說謝謝,她似乎習(xí)慣了從別人手里接錢過來,動作坦然。
她轉(zhuǎn)身,邁出兩三步后又忽地折回來。
踮起腳,喬安給了付南生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們會活著出去的?!彼f。
第二章
所幸,被關(guān)了整整一個月,倒的確是活著出來了。
付南生頂著一臉胡楂去教室上課,被班里的男生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喬安素顏長什么樣?”
“她不化妝好看嗎?”
付南生平日里只有在點名時才覺得自己有存在感,因著喬安,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禮遇。
那時他才知道,喬安一入學(xué),就被奉為這一屆的?;?。
付南生只是沉默,轉(zhuǎn)過頭去偷瞄在最后一排的喬安。
喬安將頭枕在青蔥般的手臂上,正旁若無人地睡覺。
她化著濃妝,眼線漆黑,假睫毛疲憊地垂在眼瞼上,口紅有些脫落了。
總之,渾身散發(fā)出一股子倦味。
她似乎厭倦這個世界,連帶著也厭倦自己。
喬安和這個積極向上的班集體格格不入,當(dāng)然,她也從未試圖融入。
男生好打發(fā),他們頭腦簡單,對喬安也并無惡意,無非是好奇,得不到答案,便速速撤離。
可是女生們喋喋不休起來,簡直賽過五百只鴨子。
“喬安這個人,很復(fù)雜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夜總會陪酒,說不定還陪過夜,清白不清白,誰知道呢?”
“你沒去過夜總會不知道,那里尺度大得很,男男女女的,什么事都做得出來?!?/p>
說得就跟她去過似的。
見付南生不吭聲,她們繼續(xù)說個不休。
“什么?;??學(xué)校的臉都被她丟光了,我都不稀罕跟她同班,真臟?!?/p>
“她一定是整容了?!?/p>
說到最后,總結(jié)性地問:“她素顏一定丑吧?”
她們希望全世界的美女卸完妝后丑得驚天動地。
可美女總歸是美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付南生懶得回答她們,將頭深深地埋進(jìn)書本里。
喬安美嗎?
興許是美的。
不然他為什么去兼三份職,洗盤子、端咖啡、發(fā)傳單,累個半死,卻絕口不提那一千塊錢的事。
但若要刻意去想,他還真就想不起喬安素顏的樣子來,她每天都化濃妝。
付南生只是記得,那天喬安轉(zhuǎn)過身來擁抱他,身體帶著少女的馨香,至于她當(dāng)天是否素顏,倒是沒有在意。
那一瞬,一直緊閉的心開了一條縫隙,有細(xì)微光亮照進(jìn)來。
喬安就是那道光。
為著這道光的溫暖,他愿意交付一切。
可回校之后,喬安便裝作跟他毫不認(rèn)識一般。
付南生在下課的時候叫她一起走,喬安就跟沒聽見似的。
她頂著兩只黑眼圈,在初春微寒的天氣里瑟縮著,獨來獨往。
有一回下雨,付南生鼓起勇氣將一把破傘支到她頭頂。
喬安皺皺眉頭,有些不耐煩的樣子:“那一千塊錢我會盡快還你。”
天地良心,他不是為了那一千塊錢。
可他嘴拙得很,并不曉得如何解釋,只是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用雨傘為她劈出前進(jìn)的路。
一路跟到校門口,喬安提著裙擺,飛快地鉆進(jìn)了一輛黑色奧迪中。
喬安一滴雨也沒琳到,付南生卻全身濕透了。
可她全程都沒正眼看過他。
車子發(fā)動,濺起的泥水紛紛落到付南生的褲管上,他撐著破傘站在雨中,如迷途羔羊。
那場雨讓付南生知道,什么叫做不配。
第三章
后來,付南生也去了夜總會。
他穿白襯衣黑馬甲,領(lǐng)口戴黑色蝴蝶結(jié),機(jī)械而重復(fù)地,把酒杯擦得亮晶晶的。
那里的確是腌臜之地,大部分客人都形容猥瑣肥腸滿腦,陪酒女的裙子很短,高跟鞋很高,濃妝艷抹,看不清她們原本的相貌。
每隔十五分鐘,就有人歪歪扭扭地跑去廁所哇哇地吐。
吐完喝,喝完吐,樂此不疲。
他并沒有在那些人中看見喬安。
幸好,他想,幸好沒有她。
雖說環(huán)境如此,但付南生工作還算愉快,一來薪酬高,二來領(lǐng)班尤其喜歡他。
他干活麻利從不偷懶,同是擦杯子,他擦得總是分外透亮。
有一晚,頂樓的鉆石VIP房缺人,領(lǐng)班便讓他去包間里伺候著倒酒,說是小費高得驚人。
付南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推開門,迎面便看見了喬安。
她偎在一名中年男人身邊,唇紅齒白,妝濃得嚇人,瞥了一眼付南生,不動聲色。
屋內(nèi)煙霧繚繞,混合著酒精,更是異味難聞,付南生緊緊盯住喬安,手忽地不聽使喚,在倒酒的時候,灑了那中年男人一身。
那中年人喝多了,跳起來抓住付南生衣領(lǐng)不放:“你小子,不想活啦?”
來這兒醉生夢死找樂子的人,多半不惜錢也不惜命,并不是好惹的。
衣領(lǐng)勒住他的脖頸,付南生頭一陣陣地發(fā)暈,可心底毫無懼色。
他怎么可以,將肥大的手掌放到喬安的大腿上,這個渾蛋,他笑起來惡心似豬玀。
付南生剛要揮舞拳頭,喬安卻過來攀住了那中年人的臂膀,眉眼含笑地勸道:“何必跟服務(wù)生一般見識。”
服務(wù)生?
她不過拿他當(dāng)一般服務(wù)生。
那中年人倒是住了手,有些狐疑地看著喬安:“你的相好?”
陪酒女跟侍應(yīng)生因惺惺相惜而交好,在夜總會也常見。
付南生扭過脖子去看著喬安。
喬安語氣淡淡地道:“我不認(rèn)識他,只是覺得打人太粗魯?!?/p>
粗魯?shù)娜俗钆卤蝗苏f粗魯,那中年人趕緊丟開了付南生,還塞給他一把小費:“跟你開玩笑的,來,拿這去買杯酒喝?!?/p>
付南生呆呆地攥著錢,在門口等喬安。
等到快凌晨了,一幫人你扶我我扶你,醉醺醺地從里面出來。
喬安立在一群人當(dāng)中,十分清醒,看來她酒量很不錯。
她看了看付南生,穩(wěn)步走到他面前,低頭從包里翻了好半天,翻出一沓錢,點了十張遞過來:“喏,錢還給你,以后別到這種地方來,太亂了?!?/p>
原來她也知道這地方亂,也知道這地方并不該來。
付南生彼時年少,空有一腔愚勇,他上前去一把拽住喬安:“那你也別來了,行嗎?”
喬安回過頭來,似有醉意。
雙眼水蒙蒙,她看著他,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那是2004年4月,飛兒樂隊在樂壇嶄頭露角,那首《你的微笑》紅遍大街小巷。
有包廂隱隱約約地傳來歌聲:“有了你,世界神魂顛倒,你的微笑,編織了每一個奇妙……”
因著這個微笑,付南生的整個世界忽然美好。
第四章
付南生果真就辭了職。
他去批發(fā)了一千塊錢的香煙,下課后就在夜總會的門口扯著嗓子叫賣,不想生意竟然還不錯。
喬安下班,他也立馬跟著收攤。
付南生不言不語地跟在喬安的身后,刻意拉出幾米的距離來。
要一直將喬安送回了家,他才能安心地翻墻回宿舍。
起先喬安出門就徑自往前走,頭昂得高高的,對付南生視若無睹。
后來,她覺得有個保鏢也不賴,況且喬安從來沒什么朋友,偶爾便有一搭沒一搭,也會跟付南生說兩句閑話。
喬安跟他吹噓她的好酒量,那些妄圖占她便宜的客人,全被她灌得趴倒在地。
說話時,她眉飛色舞,假睫毛撲閃撲閃的,似黑色蝴蝶,悄無聲息地飛入暗夜中,美麗而神秘。
付南生是個好聽眾,出奇的沉默,只聽不說。
了解了喬安的生活作息之后,才知道所謂的陪酒生涯,也并非想象中那般不堪。
久而久之,他們熟稔起來。
付南生會定時幫喬安買一些生活用品送到她樓下,偶爾還聽她差遣,去幫她跑跑腿。
喬安信任他,忙不過來的時候,連匯錢這樣的事情也放心交給他做。
付南生在銀行排隊,將喬安寫給他的賬號在手心里攥出汗來,她讓他給這個叫路連岳的人打錢,數(shù)額越來越巨大。
大概路連岳就是喬安陪酒的理由吧,癡心女子無情漢,這樣的愛情故事早就爛大街了,大多悲劇收場。
他為喬安心疼。
然而喬安不提,付南生也就忍住不聞不問。
她愛著別人,付南生并不介意,他甘之如飴。
至少從夜總會到喬安租住的小屋,那一段獨屬于他跟喬安,昏黃的燈光照亮他們歸家的路。
付南生但愿這路永無盡頭。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晚,他等至天明,也不見喬安從夜總會里出來。
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付南生急得滿頭滿腦都是汗,又并不敢貿(mào)然上去一探究竟。
直至破曉,喬安面色蒼白地從里面出來,手搭在一個中年胖子的臂彎。
是他自己糊涂,喬安身邊怎么會沒有男人呢?迎來送往,一茬接一茬,總之輪來輪去也輪不到他。
“喬安?!备赌仙€是忍不住跟上去。
喬安非常疲倦,連頭都懶得抬。
那中年胖子沒理會付南生,只是瞇起眼睛看向喬安:“你叫喬安?”
喬安拉開車門,縮著脖子鉆進(jìn)車?yán)铮骸八J(rèn)錯人了,我叫Joey?!?/p>
叫Joey的喬安關(guān)上車門,緊緊地閉上眼睛。
付南生在那一瞬忽地明白,喬安要走了,她要去過另一種生活。
她與他的生活不會再有交集,他將失去她。
車子發(fā)動,付南生在愣怔中回過神來。
香煙散一地,他追上去用力地拍那車窗。
“喬安,不要走?!?/p>
“喬安,讓我照顧你?!?/p>
“喬安,我,我喜歡你。”
可喬安仿似沒聽見一般,車子靜靜往前駛,輪胎像碾過他的心,付南生覺得疼痛。
然而就在他瀕臨絕望的當(dāng)口,嘎的一聲,一個急剎車,那車急急地停在路中央。
喬安推開車門跑出來,滿臉是淚。
陽光在喬安的發(fā)梢跳躍,他們在金色的朝陽底下?lián)肀А?/p>
第五章
喬安找了份正經(jīng)工作,在展會兼職做禮儀小姐。
挺直脊背每天站足八個小時,薪金每天一百。
付南生買了輛嘎吱作響的二手自行車,做完兼職就立馬將車停在展館門口等她,生怕她多走一步路。
喬安穿六十元一雙的廉價高跟鞋,雙腳被磨得起泡流血。
創(chuàng)可貼一層一層地貼,根本毫無用處,傷口覆蓋傷口,疤痕累積疤痕,喬安踩著自己的血掙錢。
張張鈔票都是血汗。
付南生在她租住的小屋燒了一大鍋熱水,給她泡腳時忍不住掉眼淚。
“喬安?!彼滩蛔∵煅?,“能不能不要這么辛苦?”
倒是喬安,仿佛對這些苦痛司空見慣,她面無表情地將腳上結(jié)的疤摳下來,嘴角淡淡地一彎:“我需要錢?!?/p>
她生活十分節(jié)儉,從無奢侈開銷,連內(nèi)衣都挑最便宜的那種。
付南生想不明白她為何這般拼命掙錢,唯一的理由,或許就是路連岳。
他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有把話挑明了說。
付南生仔仔細(xì)細(xì)地為她在傷口敷藥,吧嗒吧嗒,眼淚掉在喬安的腳背上。
第一次,付南生知道“無能為力”這四個字怎么寫。
他于是更加努力地做兼職,發(fā)狠存錢,去商場為喬安買了雙稍微舒適一點的高跟鞋,又在首飾店駐足良久,挑了一枚小小的銀指環(huán)。
樣子秀氣簡潔,喬安很是喜歡。
她將那枚戒指戴到無名指上,笑瞇瞇地將手抬起來看了又看,端的是愛不釋手。
“你會娶我嗎?”喬安半躺在沙發(fā)上,咧開嘴,笑容掩也掩不住。
她笑起來懶懶的,像冬日里的陽光,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雖少,卻極盡嫵媚,很有些賢良羞怯的小妻子模樣。
付南生只是不住地點頭。
喬安呆呆地盯住他看,緩慢地將頭靠過來,湊近些,再近些,兩片粉色花瓣樣的唇,終于靠近他的嘴。
他不敢,慌忙地將頭閃到一邊去。
可到底也正當(dāng)盛年,付南生渾身發(fā)熱,不住地喘氣。
有時候付南生也在喬安這里留宿,可他往往隨便裹個毛毯就睡在地上,無論喬安在別人眼中是什么樣的人,他始終尊重她,傾盡全力去愛護(hù)她。
喬安有些微尷尬,可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她很快又再次將唇湊了過來,眼神倔強(qiáng)。
她居然并不會接吻,十分生澀的樣子。
“南生。”喬安輕聲地念他的名字,“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記得,我是愛你的?!?/p>
他說他喜歡她,而她以愛報之。
付南生再也顧不得其他,他匆忙而激烈地回吻她,試圖用吻代替所有的語言。
吻了又吻,他們在逼仄的小床上緊緊相擁,恨不能將對方嵌進(jìn)自己的身體。
喬安縮在他的懷里,細(xì)瘦的胳膊環(huán)住他的腰,付南生覺得他此刻懷擁整個天下。
自然,責(zé)任也就更加重大。
他是男人,理應(yīng)撐起一片天,為她遮風(fēng)擋雨。
付南生輕吻她的額頭:“喬安,以后我養(yǎng)你?!?/p>
喬安安心地將頭在他胸前蹭了蹭,嘴角一彎,笑了。
那時,他們把幸福看做是極簡單的一件事,以為你愛我我愛你,便是愛情的全部。
第六章
付南生開始忙得焦頭爛額。
他四處打聽賺錢的門道,似敏銳的獵犬,嗅著錢的味道而去。
夏天倒賣電風(fēng)扇,冬天一間一間去宿舍推銷暖手袋,他在別人的白眼中,鎮(zhèn)定自若地接過錢來。
無所謂,什么都無所謂,只要喬安快樂就好。
喬安變得乖順無比,她按時上課下課,幫付南生做好所有的課堂筆記。
她不再化妝,素著一張臉,高高地扎起馬尾,只穿T恤牛仔褲,足下踩一雙舒適的平底鞋,見誰都笑瞇瞇的。
幸福溢于言表。
甚至,她還開始從網(wǎng)上下載菜譜,一板一眼地研究做菜,從最初的難以下咽,到最后,竟然也能將家常菜做得像模像樣。
付南生滿身疲憊地回來,總能在樓下看到家里的燈光。
小小的,昏黃的,那盞燈亮在漆黑的夜空里,是他回家的方向。
即便再貧窮,也仍覺富足。
日子平靜如水,偶爾也有漣漪。
付南生經(jīng)常在半睡半醒間,看見喬安起身去陽臺接電話,她沉默著站在夜色里,一接就是半個小時。
模模糊糊地,似乎聽見她提起錢的事情來。
也是,縱然付南生拼了性命去賺錢,能交給她的錢也仍舊有限。
有時三百,有時五百,連他自己都羞于出手,這大概連她過去的小費也及不上。
喬安極力偽裝,可還是難掩焦慮。
有一回,付南生撞見喬安從家門口的銀行里出來,手里攥著匯款憑條。
她并無回避,自然而然地去挽他的手,臉上帶著笑,仍如往常。
可付南生卻忽然覺得雙臂有千斤重。
他已太累太累,一門心思地賺錢,每學(xué)期都掛掉許多學(xué)科,遠(yuǎn)在老家的媽媽走好幾里地去鎮(zhèn)上給他打電話:“南生,你好好念書,不要牽掛娘……”
未曾好好念書,他也沒有時間牽掛生他養(yǎng)他的娘。
付南生的世界只剩下喬安。
可就連喬安,也并不完完全全屬于他,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叫路連岳的人,是跨不過的山,是翻不過的河。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該哭著喊著求她留下來。
喬安想要的,他本就給不起,是他不自量力,以為有情飲水飽,有愛就一切都足夠了。
那么狠狠地愛她,那么絕望地愛她,終于還是愛得累了。
“喬安。”他沒忍住開口問道,“那個叫路連岳的人,究竟是誰?”
喬安有些驚詫地轉(zhuǎn)過臉來,很快,由訝異轉(zhuǎn)為沉默。
她的沉默,是最尖銳的刀子,準(zhǔn)確無誤地插在付南生心臟的位置,血流如注。
解釋啊,喬安,為什么不解釋?
不管他是誰都好,只要她解釋,付南生就一定相信,他可以從此不聽不聞不問,當(dāng)這一切從未發(fā)生。
喬安沉默良久,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住付南生:“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她眉眼低下去,手從他的臂彎輕輕地滑下來。
付南生的心也隨之墜地,脆弱如玉器,輕輕一摔,便四分五裂。
終究年少,不曉得在愛情面前,根本無謂去計較自尊。
付南生倔強(qiáng)地轉(zhuǎn)身而去。
第七章
自那以后,付南生再也沒見過喬安。
聽說她退學(xué)回了老家,當(dāng)然,也有人說她是跟了大款。
付南生自動屏蔽了一切關(guān)于喬安的消息,靜靜地坐在課堂上,將那兩年所欠的課程如數(shù)補(bǔ)回來。
幸好還是順利畢了業(yè)。
七月流火,付南生在離開學(xué)校前最后一次想起喬安來。
他想起在非典肆虐的那一年,他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喬安,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擁抱。
恍若昨天。
雖然發(fā)誓再也不惦念喬安,可付南生還是立志成為一名有錢人。
仿佛是跟自己較勁一般,他要把從前給不起喬安的那些東西,全部都掙回來。
付南生并沒有跟班里其他同學(xué)一般忙著找工作,倒是繼續(xù)忙他的小生意,九國販駱駝似的忙著鉆營,幾年之后,湊出一筆錢來開了個外貿(mào)公司。
他其實木頭木腦,并不擅于經(jīng)營,也有虧損的時候。
倒也奇怪,老天似乎格外眷顧他,每到就要撐不住的時刻,就總有訂單及時進(jìn)來。
起初,他還疑心是喬安刻意在幫他,滿懷希冀地去銀行查了匯款信息,發(fā)現(xiàn)款子是從云南騰沖匯過來的。
喬安有事沒事地,干嗎跑云南去?
付南生苦笑,到底要怎樣才能真正忘記喬安。
于是,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到生意上來,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苦苦熬了兩年多,終于有了些起色。
就是在那時候遇見的林婉容。
她是新合伙人的女兒,自小千嬌萬貴地養(yǎng)在家中,永遠(yuǎn)低眉順眼,一眼看去就是好妻子模樣。
她跟喬安那樣的女人不同。
喬安是兀自盛放在山間的野玫瑰,熱烈芬芳。
而婉容,是養(yǎng)在溫室里的百合,淡雅嫻靜。
付南生再也不敢碰像喬安那樣的野玫瑰,她有刺,刺得他生疼,傷口經(jīng)久不愈。
就這么和林婉容在一起,安穩(wěn)又平淡,久而久之,他開始不再想念喬安。
有關(guān)喬安的一切,如衣服上的墨漬,越洗越淡,即將消弭。
直到某天,和林婉容的父親談完生意,林父不經(jīng)意地提起來:“你和婉容都不小了,也該挑個時間,把婚事辦一辦?!?/p>
他當(dāng)場愣怔,忽地想起來,多年以前,在喬安租來的簡陋小屋里,她笑得像花朵似的問他:“你會娶我嗎?”
付南生沉默了。
于是,他耗盡心力組織了這場同學(xué)會。
八百年沒聯(lián)系過的老同學(xué)都紛紛露面,可唯獨不見喬安。
他多么想和她見一面,只要她說她還愛他,即便要他放棄現(xiàn)有的一切,也是值得的。
可這不過是夢一場。
夢醒時分,喬安仍未出場。
那晚他見酒就喝,直到喝得不省人事,司機(jī)扶著他按門鈴,婉容急匆匆地來開門。
客廳里還亮著燈,顯然,她一直在等他。
婉容一句抱怨也沒有,她端來醒酒茶,用毛巾將他嘴角的污漬一一擦凈。
付南生迷迷蒙蒙地睜開眼,見她的長發(fā)垂下來,半遮住臉,眼神溫柔得如同一泓清泉。
他忽地握緊她的手:“婉容,我們結(jié)婚吧?!?/p>
等到今天,終于等到他將過去全放下。
林婉容含淚點頭。
尾聲
婉容十分鐘意威尼斯,婚后付南生事事遵從她,將蜜月首站選在了那里。
候機(jī)廳里人聲嘈雜,付南生靠在椅背上,一臉疲倦。
“我去給你買杯咖啡。”婉容低頭看了看時間,似乎還來得及。
付南生點點頭,百無聊賴地抬頭看機(jī)場的大熒幕。
正在播放的是一檔十分無聊的欄目,《法制進(jìn)行時》,這期講的是緝毒。
熒幕上,那女毒販?zhǔn)莨轻揍?,簡直已?jīng)不成人形,大概她在販毒的同時,也吸毒。
她向記者講販毒的始末。
“很小的時候,我就看見我媽吸毒,雖然也知道這樣不對,可實在不忍心報警,她哭著求我給她買白粉,開始是用鼻子吸,后來只能注射,她對毒品的需求量越來越大?!彼f到后來聲音越來越小,“自幼父母離異,我媽一手將我拉扯大,我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于是去夜總會陪酒,賺錢給她買毒品,那無恥的毒販以毒品控制我媽,瘋狂地問我要錢,后來我也加入這一行,漸漸染上毒癮……”
那主持人唏噓不已,聲稱中緬邊境最大的販毒集團(tuán)已經(jīng)被捕,他們一度活躍在云南騰沖等地,走私毒品。
付南生在公布的已緝拿毒販名單里,掃到了路連岳的名字。
就在電話畫面切換的那一瞬間,付南生看到那女孩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小小的銀指環(huán)。
那是他買給喬安的,因表面有嚴(yán)重劃損而特價處理,他永遠(yuǎn)認(rèn)得。
付南生頭頂電閃雷鳴。
那女毒販分明就是喬安。
喬安,他的喬安,竟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
當(dāng)時他為什么不堅持陪在她身邊?
原來她從前陪酒是出于無奈,那路連岳也根本不是什么第三者,她愛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甚至還在他瀕臨破產(chǎn)的時刻,多次伸出援手。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的靈魂一瞬間被抽空。
對不起,喬安。
林婉容買完咖啡回來,看見從來沒在她面前落過淚的付南生,哭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