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冬兒
上期回顧:上期說到《欲孽深宮》另外一個女主角姜陵的故事,流露街頭的她被顧府大公子顧西言收留,可她卻在顧府備受欺凌。在與顧西言曖昧糾纏之后,姜陵為了父母復仇,最終也踏上入宮之路。這一期,我們又回到虞錦的故事,身處寂寂深宮的她,又有何種令人膽顫心驚的際遇呢?
第五章:宮闈
宮中的日子是安靜的,每日數著天光,似乎能瞥見自己老去時蹣跚的腳步。轉眼間,入宮已有四個月了,起初還不時地要參加各種宮廷女眷之間的活動,幾個月下來,便是這類事情也稀少了,加之過年的那幾天她又大病一場,坤凌宮順勢下了旨意,要她安心養(yǎng)病,再不必日日去請安了。
如此一來,西九所這座小小的宮門內越發(fā)安靜,連尚采女和杜采女都不再登門,當真是門可羅雀。不出幾日,姚姑姑帶著幾名宮女也被抽調了去,虞錦看著她們歡天喜地地收拾包袱出門,才覺得這處院子是真的安寧了。
冬選的秀女入宮已有半年,誰是鳳凰誰落魄大多已是落定的塵埃,內務府和內侍省的宮人們也瞧清了風向,再不必事事端著小心,份例被克扣也已是意料中的事。好在虞錦進宮時還帶了些積蓄,加之湘荷行事圓滑,短短幾個月已同各宮各局的管事太監(jiān)姑姑們打好了關系,是以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只是綠沁卻向來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這天剛辦完差事回來,就見湘荷抱了尚衣局的繡活在做,頓時就怒了,小聲地抱怨道:“若是事事都要我們來,還要她們那起子奴才做什么?這本就是尚衣局該干的活兒,偏偏你要攬下來!”
湘荷忙掩住了她的口,低聲道:“我的祖宗,你快小點兒聲,小姐好不容易瞇一會兒,待會兒又被你吵醒?!?/p>
綠沁道:“我一說你,你就拿小姐當擋箭牌?!?/p>
說罷便抱臂坐在一旁,怒氣沖沖地背過身去。湘荷無奈,只得拉過她來,苦口婆心地說道:“非是我逆來順受,我如今結交那些宮人,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好過些。你以為這宮里是什么,身為主子就該被下面的人養(yǎng)著?這闔宮上下哪一個不是看人下菜碟兒的,你得了勢了便鉚足了勁地奉承著巴結著你,你落魄了連路邊的螞蚱都恨不得到你頭上踩上兩腳。如今這形式你還看不透嗎,還當是以前在府里?誰都要高看你一頭?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咱們若是不為小姐打算,那誰還能為小姐打算?”
綠沁也不是那蠢笨的,其實早就明白湘荷的心思,只是一時覺得有些委屈罷了。想起當初在府中的日子,當下眼圈便紅了,低著頭道:“我只是為小姐不值,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變成這樣了?!?/p>
湘荷嘆了一聲:“這就是命,左右改變不了,咱們就得受著。我勸你以后這話還是少說,說了也是自己難受,還要惹得小姐跟著傷心。我早就跟你說過,咱們不是進宮當主子來的,這宮內宮外都一樣,看人臉色吃不飽,靠手吃飯才是真格的。”
正說著小宮女秋蕪捧著一摞東西推門走了進來,臉蛋紅撲撲地說道:“小主可醒了?延喜宮的管良緣送東西來了呢?!?/p>
綠沁一愣,問道:“管良緣?哪位管良緣?”
秋蕪道:“是東宮的管良緣,和小主一同進宮的那位?!?/p>
綠沁這才反應過來,知道她說的是被選入東宮的管姝白,忙道:“送東西的人呢?怎么叫你拿回來了?”
秋蕪道:“湘荷姐早上打發(fā)我去掖庭局給玉嬤嬤送腰配,回來的路上遇見了管良緣,她叫住我,問了小主的病情,又賞了這些東西,說是得空再來看小主呢?!?/p>
綠沁微微皺眉,疑惑地問道:“管良緣如何認得你是咱們宮的?”
秋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湘荷放下手頭的活計,上前來翻看了一眼,見是兩盒上好的胭脂,倒也沒什么稀奇,只是那裝胭脂的盒子比較特別,是以整塊的白瑪瑙掏空雕刻而成的,頗為精巧。
綠沁在一旁看了說道:“小姐向來不喜歡這些花兒粉兒的,管良緣如何不知道,何況現在小姐還在病中?怕這東西也不是給咱們小姐備下的,不過是湊巧遇見了,隨手賞的吧。”
湘荷眉頭一皺,忙向里屋望去,見虞錦仍舊睡得沉,才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綠沁一眼,道:“偏你嘴快,多大的人了,還是這么口沒遮攔的。也不看看如今這是在什么地方,也敢隨意編排起主子來了,若是被外人聽到了,看你怎么辦。”
綠沁哼道:“當我是傻子嗎,我也就在這兒和你說說。”
幾人閑閑絮了幾句也就各自干活去了,虞錦睡醒了便起身,斜斜地倚在榻上,拿了一幅絹子扇面繡起來。湘荷見她醒了推門進來,抱怨道:“小姐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昨晚聽你翻了整晚的身,今兒起得又早?!?/p>
虞錦道:“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整個人都胖了一大圈,偏你還叫我睡?!?/p>
湘荷道:“哪里有胖一大圈,奴婢怎么沒瞧見,奴婢瞧著倒是瘦了一大圈,眼眶都是青的?!?/p>
虞錦一笑,也不和她爭辯,將窗子稍稍推開一道窄窄的縫。天氣漸漸熱起來,陽光也是極明亮溫暖的,灑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幾乎能看得到肌膚下細細的血管。
她湊到窗口,隨口說道:“今兒的太陽真好?!?/p>
湘荷笑著道:“是呀,御花園的花開得極好,小姐要不要出去轉轉?”
四下里房舍空曠,窗外種著幾株芭蕉,已經吐了芽,青翠欲滴的,仿佛要淌下來一樣,虞錦輕聲道:“那兒的花開得太好,太熱鬧?!?/p>
“那就去上林苑,那僻靜,景兒也好?!?/p>
虞錦仍舊搖了搖頭,突然穿鞋下了床,說道:“就去門口的謝棠塢坐坐,那兒的湖水好,順便帶上我的畫板?!?/p>
難得她有興致,湘荷忙答應了,便出去準備。綠沁聽說要出去,也樂滋滋地要跟著,湘荷便吩咐了秋蕪幾句,伴著虞錦便出了門。
自從年后那一場病,虞錦已有三個多月沒出過門了,桃花開得正好,粉白一片,虞錦找了處臨水的亭子坐著,攤開畫紙便呆呆地望著湖面。
一轉眼就已經過去這么久了,她微微仰起頭,只見天空澄碧,幾片云朵懶散地飄蕩著,倒影在池子里,像是扯敗的棉絮。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嘴角牽起,淡笑一聲執(zhí)起筆來。綠沁在一旁探著頭看著,湊趣地說:“多日沒見小姐畫畫了,沒想到這功夫還沒落下?!?/p>
湘荷笑道:“你當小姐是你,學了這個忘了那個的。”
綠沁不依,拿手去撓湘荷的癢,難得她們出來一趟,虞錦也并不攔著,只管讓她們混鬧了一番才罷。湘荷又過來要給虞錦扇扇子,被綠沁一把搶了過來道:“又不是沒有風,你這么扇,小姐怎么作畫呢?”
虞錦動了兩筆,只描出一個樣子,遠遠地看著湖面上幾只鳥雀劃著水抓魚,又有兩只白鷺鷥立在巖邊上,脖頸交纏,狀似情人。不由得看癡了,湘荷叫了她好幾聲,方醒過神,才低頭細描那畫。
一時畫了兩筆,又覺得這景色配著人才是最好的,遂叫了湘荷兩人去那石邊扯兩朵花過來。兩人應了,不一會兒轉到不遠處,低著頭摘花玩水,虞錦緊著畫了,映著和暖的微風,想這畫不知應當配著哪句詩方才映襯,沉吟一會兒,只想起“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這句,念了兩遍,微覺妥當。
“未及‘春華葺居沉香亭,暗香檻欄天葩里應景?!?/p>
虞錦唬了一跳,忙回身去看。卻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她身后,頭上戴著潔白簪玉冠,穿著一身石青淡色海龍戲水紋袍,外面又罩了一件攏煙軟羅青衣,比起上次見到的時候,少了兩分威儀,多了三分風流,卻更顯得豐姿奇秀,神韻獨超,高貴清華自在眉間。
虞錦心中微驚,不想竟在此見到東宮殿下,卻不知他身邊如何一個近身的奴才侍衛(wèi)都沒有?心中電光石火轉了兩轉,看那人背手傲立,神色間一片坦然,也只得欠了欠身道:“妾身見過太子殿下。”又因自己坐在亭邊,不好再退,只好默默立在一邊。
那人單手一揚,示意虞錦起了。卻再不做聲,只管低頭拾起落在一邊的畫板,細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這是你畫的?”
虞錦秀眉一揚,極快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冷凝,面上一絲表情也無,雖然近看更是無比俊朗,卻毫無半分讓人親近之意,她平日里只聽說東宮太子平日處事頗為沉穩(wěn)干練,此時見了果然不怒自威,讓人望而生畏,哪里還有她記憶里的半分影子,連忙欠了身道:“只是隨便畫兩下,原也不精此道。”
頭頂上半天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虞錦捺不住抬眼去看,不料太子也正看著她,虞錦正正撞進那人冷漠而無一絲溫度的眸中,她雖然平日里總是暗自逞強,這會兒也禁不住畏縮了下,只還是硬撐著,努力站穩(wěn)了不欲讓人小覷。
“你不必自謙,雖然不是極妙的手法,但意境也有了?!?/p>
虞錦用力撫平內心的不安,穩(wěn)住聲道:“太子殿下謬贊了?!?/p>
太子也不再說,只管自己坐下了,才向她道:“你也坐吧?!?/p>
待虞錦側身坐下,太子便又問道:“既然是今年入宮的采女,書畫也是不錯的,想必是家中教導有方,你父親是哪位?”
虞錦不敢抬頭,聽他嗓音溫潤,并無太多冷意,低聲道:“家父是御史臺四品翰林虞子房?!?/p>
“原來是虞大人?!碧油蝗惠p笑兩聲,“你既然是江夏王引薦的人,怎的如今卻病了?”
虞錦猛地抬頭看他,直視著太子那深不可測的烏瞳,半晌,剛剛跳得失去頻率的心臟才緩緩穩(wěn)下來,便抿嘴道:“讓太子殿下見笑了,原是妾身自己無用?!?/p>
太子又笑,雖只是緩緩動了一下嘴角,那眼中的冰雪卻仿佛全融了一樣,看得虞錦一陣失神,耳邊只聽那人道:“你卻不必自謙。既如此,好好養(yǎng)病方是正理?!?/p>
虞錦聽他說得平淡,只是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一時重新垂首應了,一時又捏了一手的冷汗,她于朝政之事原不是太精通,但卻也知道當今太子和江夏王之間私交甚好,七年前的那一場亂子,若無江夏王保駕,也無今日的太子殿下了。但她都已經進宮這么長時候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太子也早該發(fā)難,并不會等到如今才來說破,反倒打草驚蛇。這么想著,才慢慢將一顆心放回肚子里,只是突逢此事,難免不知應對。
忽然又聽見不遠處綠沁急急地喚了她兩聲,因怕驚了駕,虞錦忙道:“怎么大驚小怪的,這位是……”
抬頭一看,亭子里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什么人?
綠沁幾步跑了進來,快人快語道:“小姐,我剛剛怎么遠遠地看見有個男人在這邊,連忙拽著湘荷趕回來,怎么一轉眼的工夫……”
話未說完,就被湘荷捂了嘴,她因跑了一會兒,頭上生了汗,心里也揣著糊涂,此時才察覺說錯了話,又看到虞錦臉色,知道自己這回竟真是錯了。心中一跳,忙跪下道:“小姐,綠沁竟糊涂了,這長舌留著還有什么用,說什么都叫小姐煩心,只盼望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奴婢這一遭吧!”
湘荷也跪下,邊訓她道:“小姐平日里的囑咐你都左耳進右耳出的,這宮中一句話錯了就是人命,只說了你也不聽,你不知道你的小命輕賤不要緊,小姐若是讓你連累了,咱們怎么對得起老爺和夫人呢?”又向虞錦求情,“沁兒這丫頭毛毛躁躁,依奴婢看這次小姐定要狠狠罰她,讓她長了教訓才好,只是她年幼,又是自小服侍小姐的,還請小姐罰了她就消了氣吧!”
虞錦靜默片刻,扶著欄桿慢慢坐下,輕輕喚:“綠沁。”
綠沁頭更低了,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一雙清麗的大眼里含了淚,直叫人心生憐憫。虞錦卻不理她,轉頭去看畫板上,才一眼瞥見就略愣了下,再細看,果然多了兩行題詩,就是剛才那人說的那句,字體剛毅中不失清逸,墨跡拖著些纏綿悱惻的意蘊,配著畫,竟頗為雅致。
虞錦心中一跳,怔忡一會兒,才調回視線。眼前還是這粉飾精致的涼亭,雕欄畫柱的,周圍一叢一叢白玉蘭襯著慢慢低沉下去的陽光,散出一片一片的橘色的暖光,映得人眼花。
亭子地上也是花,紅的粉的都有,上面還沾著水珠,瑩麗地映著周圍的水色。
“你們看那花,開得好不好?”
虞錦指了指綠沁捧回來散落一地的花,低聲道:“須知花開雖美,如果鋒芒畢露不知掩飾,終究會被人采去,玩賞一回便忘在腦后。你們剛剛遠遠地看到這里有人,我也不對你們掩飾,那人是東宮太子,看到我在此作畫,便說了兩句?!?/p>
綠沁低頭聽了,紅著臉道:“是奴婢說話不小心,以后萬萬不敢了?!?/p>
虞錦看她一副羞惱的樣子,抿了嘴,終究不忍心狠罰她,嘴上更加嚴厲:“我?guī)銈儍蓚€入宮,一是因為從小的情分,二是看重你們說話辦事妥帖穩(wěn)重。湘荷我是放心的,綠沁再這樣口無遮攔,我便是有心,也不敢留了。你不知道真正的聾子和啞巴,在這宮里是活不久的,只有聰明地知道何時該聾何時該啞的人,才能覓得一時的平安?!?/p>
她語重心長說了兩句,看到綠沁的臉又白慘慘的,心知指點到了,便道:“也不是為了讓你拘了性子,咱們現在住得這樣偏僻,說話自在點兒原是無礙的,只是有些話說之前,還是要先在嘴里回味回味。我原本是不想說的,只是怕這樣子下去闖出什么大禍,到時才是我的不是了?!?/p>
底下兩人都低頭稱是,虞錦才讓兩人起了,收拾了一應畫具畫紙回住處走。
次日虞錦早上起來,綠沁有心討巧,便殷勤地替她綰了一個團心髻。細心在前額上墜了發(fā)盤起,又用金絲盤花綴紅瑪瑙的簪子固定住,下墜一點淚珠形狀同色瑪瑙在額前,往后接著編頭發(fā)至腦后綰好,再墜以素色點梨珠花。虞錦自妝匣中挑了一對八寶琉璃耳墜戴上了,鏡中那人淡眉素眼,只嘴上一點殷紅,越發(fā)顯得人如白玉,殊璃清麗。
虞錦對鏡左右看了一會兒,又接過湘荷捧上的茶盞,見兩人一臉有話要說又要忍著的樣子,再也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道:“怎么今日都成了沒了牙的老虎,一點兒往日的威風都不見了?你們如果繼續(xù)這樣,我可再也看不下去了?!?/p>
綠沁撇了嘴,上前說:“小姐就知道欺負奴婢,奴婢兩個一早兒打聽了好些消息只想說與小姐聽,也不見小姐半點兒話頭,可怎么好張嘴呢。”
虞錦笑道:“看你們兩個急了一個早上,我也才得了痛快,可叫你們得了這個教訓才好了!”
湘荷也忍不住笑出來,自外面端了早膳進來,扶著虞錦到桌前坐下來,推了綠沁一把,口中說:“怎么還跟小姐鬧脾氣呢,真是反了你了?!?/p>
綠沁更假意嗔道:“我們哪里敢跟小姐生氣呢,不過是貧嘴貧舌,總應該得了教訓,小姐才會舒坦?!?/p>
三人這邊才笑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隱隱有人聲,不一會兒又遠了些,中間又夾雜了絲竹曲調。幾個小丫頭跑出去看了一回,回說是孟婕妤的步輦,不知怎么和皇上竟一塊兒來了謝棠塢賞水,此時正在一亭間小坐呢。
那秋蕪平日只在外間燒茶遞水,此時也臉上帶了喜色笑道:“恭喜小主!如今這樣的天降良機,小主快出去走走,見一見天顏,只憑小主的條件,今后哪怕不能有好日子呢!”
虞錦觀之幾個奴婢并著灑掃太監(jiān)臉上也有躍躍欲試之色,只因她這里規(guī)矩嚴,不相干的人隨意是不能出院子的,不然早就跑了一大半了。她只立住不動,神色冷淡,面上仿佛帶了一層銀霜,點點頭道:“果然都是衷心的奴才,個個巴望著我往上爬呢!”
湘荷察言觀色,忙把一干人都攆了出去,留綠沁一個在外面罵道:“都是一群心比天高的,成天說話連半點兒心都不長,你們若是喜歡挑著高枝兒爬,趁早離了這里才好。誰若是想要見見天顏,依我看根本不必攛掇著小主去,你們完全可以自己尋了門路去見,就此躍了龍門,豈不更妙!”
虞錦在里間聽了更添煩惱,尋思這處地方是宮中的偏僻所在,到底為什么皇上竟會來此處,還帶著孟恬兒,思量一番,便詢問湘荷道:“你們今兒要與我說的消息,可是孟婕妤的事情?”
湘荷略一遲疑,道:“小姐,是有這個信兒,好似是皇上昨兒本來掀的是福榮宮的牌子,又聽說皇后因有要事請了皇上過去,也不知怎的,晚上侍寢的竟又變成了孟婕妤。”
綠沁罵了人,心火正旺,掀開簾子聽見這句,便道:“這可給了睿貴妃好大的巴掌,依奴婢看,不少人定等著看那孟婕妤笑話呢?!?/p>
虞錦明白了來龍去脈,心中漸漸清明。思忖皇后果然看不得睿貴妃一個人搶了風頭,這些年月里隱忍不發(fā),不想竟是此時突然出手。那孟恬兒活潑靈巧,又帶著少女的甜美,皇上見了,哪有不動心的?一時也替裴明素暗暗松了口氣,這闔宮中如今只她和睿貴妃風頭正盛,如今多了孟恬兒出來分擔圣寵,便也替她分擔了怨氣。
想著這些,便叫綠沁將剛剛梳好的頭發(fā)放下,又只綰上宮中平常的攏仙髻,自去床上歪著。一會兒湘荷遣去查看的丫頭品鵑回來了,回說探了那邊太監(jiān)總管高福祿的意思,皇上已吩咐了,他只與孟婕妤二人在此玩樂,不要人打擾的。
虞錦松了一口氣,又問:“你可問了皇上如何突然至此?”
品鵑素來是個機靈的,原本在掖庭局被當做姑姑培養(yǎng),因前陣子家中母親生病急需錢財倒賣兩件宮里的東西被人揭發(fā)了,落難之際得了虞錦照拂,便從此一心一意跟著虞錦。她又因年紀大了,本來虞錦要放了她出去成婚,她不愿意,說道:“去了外面也只是混吃等死,我們這樣的出去了,除了給那些貴人們做小老婆,還能怎么樣呢?小主只當可憐奴婢了,在宮中侍奉小主,也好過在外面受那些零碎的窮罪!”便一直留了下來。
她平日里是極能打點關系的,又和御前侍奉的幾位有些交情,此時便道:“奴婢偷偷問了一下,祿公公透了個信兒,說是昨晚上皇上與太子說話之時,太子提的話頭,說這邊景色秀麗,皇上才動了心要過來?!?/p>
虞錦心中雪亮,微微一笑:“如此便罷了,既然皇上不要人打擾,你便下去告訴那些丫頭奴才們,莫要喧嘩吵鬧,萬勿擾了皇上的興致?!?/p>
品娟稱是退下,綠沁也跟出去囑咐,只留下湘荷一個,她心中疑惑,便問:“小姐,如何太子要和皇上說這些話?”
虞錦搖頭:“不過是隨意想要我承個情罷了,你倒不用去想這個,先替我將這幾樣繡品送到明眉軒是正事。”
湘荷遂從繡盒中將這幾日虞錦縫的兩件童子兜肚,并著一雙虎頭踩寶小鞋,兩件百子千福外褂理出來,邊笑道:“小姐的繡工還是這樣讓人羨慕,媛妃娘娘定是喜歡的。只是不知小姐還有什么話要帶嗎?”
虞錦理了兩下那些衣服,沉吟道:“便說一切都好,如今百花齊放,春光正好,媛妃娘娘正好安心養(yǎng)胎,再說些吉祥話就好。”
湘荷點頭記下,從外間叫了綠沁進來侍奉,攜品娟兩人一道去至明眉軒。
再說明眉軒中此時正熱鬧。那裴明素有了身孕,圣眷更濃?;屎竽沁呚M有個不知意的,便特意照拂,免了她每日問安,因此每日里她便只在軒外的水榭那兒來回走動兩遍,并沒有什么雜事煩心。
這一日才在房中吃了早飯,便說外間有人來探。裴明素因身子較往日重了些,越發(fā)愛懶,只想打發(fā)了她們回去。誰料回話的小丫頭一口氣報了一串宮中妃嬪的名號,引得那裴明素柳眉一挑道:“這些人倒會趕巧,既然這樣,便去見見?!?/p>
剛要出去,又有貼身大宮女錦繡進來,貼著裴明素耳邊說了兩句。裴明素點了頭,不一會兒從外間引了一個宮女進來。那宮女身穿一身散花尋常小裙,頭上插兩枝素凈小花,既淡雅,看著又非常明快干凈,正是湘荷送了衣服過來。
裴明素端坐在小炕上,上下看了她一會兒,眼中流光微閃,贊賞道:“是個好丫頭,通身的好氣度,你家主子調教得果然不錯?!?/p>
湘荷行了禮,大方笑道:“媛妃娘娘取笑了,奴婢若是合了娘娘的眼,也是奴婢的福氣。只我們小主平日里也常常囑咐我們多學學娘娘身邊錦繡姑娘的樣子,老嫌我們小家子氣呢?!?/p>
裴明素淡淡一笑:“怎么跟你家主子一樣的口風,你竟不用謙虛,我看了你,倒著實羨慕你家主子?!鞭D頭叫錦繡收下了她帶來的衣服,又挨個翻看了一圈,這才實心實意地贊嘆道,“好巧的手藝,這布料也是極細的,正適合小孩子穿戴,她這是有心了,回頭替我道聲多謝?!?/p>
湘荷應了,又一字一句地將虞錦帶的話說了,笑道:“小姐本來想親自過來看望娘娘,只可惜身上的病還沒有好全,怕過了病氣,今兒早上皇上又帶了孟婕妤去我們那邊玩樂,更加不方便出門,便只叫奴婢過來了?!?/p>
裴明素會意,著意重賞了湘荷,又問道:“宮中那些奴才是否還聽話,上回送去的燕窩吃著可還好?”
湘荷笑道:“娘娘賞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我們小姐吃了覺得很好呢,奴才們也都守著本分?!闭f了兩句,湘荷看外間有宮中妃嬪來探望,便匆匆告退了。
裴明素又命人多包了些人參和燕窩,使小丫頭跟著湘荷送過去。那品鵑雖未進屋,看這一番動作,心中明白了幾分,也不多問,往后行事卻更加謹慎,引得湘荷綠沁兩個交口稱贊不提。
裴明素這邊送了湘荷回去,便對一會兒之事有了計較,扶著錦繡的手走至正堂,果然看見桃紅柳綠,珠光寶氣爭奇斗艷。她點點頭,一一道了好,便至堂中椅子坐下,微歪在一邊,含笑命人上些細致糕點。
眾人見她穿了一襲蘇錦上好的藍緞繡蝶穿花宮衣,外面披了件淺色水藍細紋輕紗,風髻露鬢,淡掃娥眉,因有了身子豐潤了些,皮膚越加細膩柔嫩,眼中雖帶著笑,掃過來的時候卻隱隱帶著些冷雨清光,比較的心立時淡了,又有出言贊嘆的,逢迎的,裴明素聽了,都只淡淡道了謝。
妃嬪中早有不耐煩的,那秦念蓉本有些嬌蠻傲氣,只是被冷了這些時日,一直沒尋到機會出頭,所以行事多少收斂了些。她心比天高,本以為自己無論如何會早叫皇上喜歡上,如今乍然聽聞消息,得知被孟恬兒得了先機,心中有氣,早上至皇后宮中請安的時候雖沒有表露,如今再也繃不住,看一眼身邊坐著的何貴人淡笑道:“今日皇上興致卻好,竟去了那么遠的地方賞水?!?/p>
她這話題一挑,立時就有人七嘴八舌說起來。
往屆秀女中有個極出類拔萃的,被皇上一度喜歡寵愛,提了名分到貴人,賜名號為麗的,此時便接口道:“皇上只怕也是為了博美人一笑,誰不知道孟婕妤乃是皇上新寵,我前兒還聽說,就這幾日,皇上就要升她的位分呢!”
“這可是叫人好生羨慕,我們這些笨嘴笨舌又相貌粗陋的,服侍了皇上這些年,也還沒有這種指望呢?!?/p>
裴明素望過去,原來說話的竟是常跟在睿貴妃身邊的一個封號為安的充儀,此時言笑晏晏,裴明素卻聽出此言一是說孟恬兒,又何嘗不是在說她裴明素,加之和秦念容早有些過節(jié),一時冷笑道:“若各位姐姐妹妹們是笨嘴笨舌,本宮更是連個啞巴都不如了,孟婕妤如今得了圣寵是好事,本宮也因身上有孕,竟忘了此事合該道喜,秦妹妹,你與本宮和孟婕妤一同進宮,孟婕妤如今大喜,你也該為她高興才是。”
一邊說著,一邊吩咐了身邊宮女備了禮物送至孟恬兒處。秦念蓉再也捺不住,淡淡地應了聲,便冷著臉不再作聲。
屋中各人各揣了心思,見裴明素出手大方,送的竟是些圣上賞下來的精品,此時便有何貴人轉圜道:“還是娘娘行事大方妥帖,我們這些人越發(fā)自嘆弗如了。等孟婕妤有空了,也該尋個時機去道喜才是?!?/p>
她早前同裴明素住過一宮,后來皇上寵愛裴明素,著了她搬至沐夕榭處,也并未見她有什么抱怨之類的,裴明素便待她溫和許多。如今她會討巧,說的話也中聽,裴明素便沖她笑道:“姐姐是宮中老人了,行事自然比我更加周全?!?/p>
何貴人得了面子,只溫暾一笑,坐在她旁邊的安充儀也轉而笑道:“原是該這樣?!?/p>
那麗貴人聽了一會兒,只是不服,仍道:“不過是承了一晚上龍恩罷了,何苦要我們一個個趕去道喜。若依嬪妾看,今后的日子還指不定怎樣呢?!?/p>
安充儀接口道:“這可說不得,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孟婕妤伺候得好了,將來也大有造化。次次在皇后那里請安也見到她的,嬌憨可愛,怨不得皇上喜愛她呢?!?/p>
這邊正說著,便又有旨意傳下來,果然是為了孟恬兒一事來的,皇上對她多加褒獎,雖未擢升她的位分,也特意賜了封號為恬,便只這個封號,就足以說明皇上的寵愛。
一時滿屋子人都不知說什么了。
TIP:陰謀、愛情、絕望、恩怨、仇恨……當權力的網漸漸籠罩下來,誰能逃生?誰欲求死?當禍從天降、家破人亡,誰要玉石俱焚?誰將浴火重生?這偌大的深宮后院,權力爭斗你死我活,會將姜陵和虞錦慢慢吞噬嗎?而此時,命運的轉盤,也開始了它無情又殘酷的轉動。
《欲孽深宮》連載就此結束啦,謝謝各位的觀看。但有關姜陵和虞錦的故事并沒有結束,《欲孽深宮》近期即將上市,請大家關注各大報刊亭,新華書店,書城書市,以及當當卓越網。撒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