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臻
夫人威武,氣壯山河
她上陣為夫殺敵,下床為他做飯!她哪里不好他要愛上別人?愛情若真有先來后到,那么下輩子不做元帥夫人!
【1】
兩支部隊酣戰(zhàn),那人群中英俊挺拔的背影顯得鶴立雞群,眼見著要陷入危急之中的時候,炮火中中突然沖出了一個穿著軍裝面容清秀的女人,她輕啟朱唇,焦急地喊道:“司令——”
那一聲叫得氣壯山河,雄渾無比,那英俊的身影虎軀一震,惱怒地將同樣愣神的偷襲者一槍斃命,沖著那亂軍中的女人道:“熊玉蟬,你不是應(yīng)當在家中的嗎?你來做什么?又咋呼什么?”
玉蟬很是委屈,一雙眼睛氤氳起了霧氣,明明那手槍對準他的背部,眼看他要皮開肉綻了,她好心叫住他,救了他半條命,卻遭他如此嫌棄。
“我擔心你。”那嗓門雖然收了很多,卻仍然大得讓人側(cè)目。
傅昭又氣又怒,壓低聲音,連聲斥責著:“你這樣成何體統(tǒng)?”
“司令親征滄南,我親征夫君,有什么不對嗎?”這話說得很中肯,義正言辭的,然而,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用著大嗓門講著,這影響真的是……
傅昭頭疼,忍著不耐煩,好言勸道:“熊玉蟬,刀劍無眼,我擔心你的安危?!?/p>
“您擔心我?”玉蟬眼睛一亮,語氣也不自覺地高了八度,這讓傅昭非常想捂住他的嘴,將她拖下去。
“是,我擔心你,行了吧,趕快下了戰(zhàn)場?!?/p>
“我不用你擔心,我是將門之后,將門無虎女?!庇裣s得意洋洋地說,她打小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個能上陣殺敵的女司令,練得十八般武藝,保家衛(wèi)國,末了,家里給她訂了一場親,她成了傅太太,一朝夢碎。
如今終于迎來了這個機會,清廷被推翻,傅昭他爹揭竿而起,趁著舊貴族的勢,占地為王。如今傅昭繼承他父親的衣缽,成了雄踞一方的傅司令,軍閥混戰(zhàn)的時代開啟,這回滄南挑釁,傅昭親征,她感慨自己終于有了個用武之地。故而傅昭前腳走,她后腳就背起行囊,抄起家伙,尋夫來了。
正巧這時,有賊徒見這邊的人相談甚歡,傅昭正想提醒她的時候,眨眼間,那來偷襲的敵軍已經(jīng)躺倒在地,正中額頭。
快、準、狠,槍無虛發(fā)。玉蟬求表揚似的看著傅昭,傅昭默了,臥榻之側(cè)容這樣的一只母獅子在,他打了一個寒顫。
【2】
“熊玉蟬,我同你約法三章。其一,沒有外人之時,離我三米之外。其二,不準咋咋呼呼,半夜不許說話。其三,控制你的嗓門,要細聲細語,要嬌羞。如果這三點有違背……我滅你全家?!睅づ駜?nèi),傅昭木著臉,鄭重警告著玉蟬。
玉蟬喏喏稱是。心里暗道,司令真是太愛拿她全家性命威脅了,可惜她家只有她一個活口,要不然,她還會仔細掂量下。雖然她也想改正,但是人在興奮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啊……
傅昭依然一副清冷高貴的模樣,正襟危坐地坐在那兒。
“司令……今晚,我們要,要做些事情嗎?”玉蟬嬌羞地說道。
“熊玉蟬,閉嘴。”傅昭一想到這個就來氣,音量拔高,直追玉蟬巔峰時的氣勢。
他話音剛落,卻看到玉蟬如同小媳婦一般地在那邊,像一只受驚的小鹿,欲語還休的樣子。
他心底無奈,聽到玉蟬怯弱的聲音,道:“司令,人家都說,在軍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難免,難免……司令不必不好意思,我……”
“熊玉蟬?!彼p聲地叫著她。
“到!”玉蟬昂首挺胸站好。
他惱羞成怒地道:“向左拐,往前走,對,就是那!今晚你就在那床上安歇,記住我的約法三章!”
夜慢慢地深沉下來,傅昭收發(fā)了幾封下屬從家中傳來的電報后,便準備安歇。臨睡前,他走至玉蟬的榻前,看了一眼。
此刻,她似乎已經(jīng)熟睡,縮在一張簡陋的小床上,一只手還維持著捂著嘴上的動作,她微微地挪動了身,眉頭輕輕的蹙起,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嬌小柔弱,全然沒有醒著的時候粗獷彪悍。
傅昭看著,身體莫名地就躁動了起來。
他明媒正娶進家門的太太啊,也就睡熟的時候才惹人憐愛。
他心里難得升起了一分不忍之情,要將她給抱到中央的大榻上,玉蟬卻在他的懷里不安分地動彈,手舞足蹈間,正中重心……于是傅昭的那份躁動,又多了幾分,這就導(dǎo)致了在他將玉蟬放在大榻上的時候,一時興起,望著玉蟬水潤嫩紅的臉蛋地時候,情不自地吻了上去……
然后,他的臉被打了。
玉蟬張牙舞爪起來,那睡夢中的一聲嘶吼響徹云霄:“呀……給老娘殺他個片甲不留!”
果然本性不改。
傅昭一時敗興,面如醬色……
玉蟬這才慢慢地轉(zhuǎn)醒,看到大帳篷里頭支起的小帳篷,默默地悟了。
“司令……真的不要我?guī)兔幔俊庇裣s帶著委屈地說,濕漉漉的眼睛里閃著興奮之情。她是他的太太,正房,夫妻之間,何必矜持!
傅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風颼颼,透心涼。
他額頭青筋凸顯,長呼了兩口氣,才道:“不用?!?/p>
玉蟬突然想到了極為可怕的一種可能,想當初洞房花燭夜那時,明明傅昭已經(jīng)情動,蓄勢待發(fā)著,卻偏偏忍了下去,難道是——
“你不會,不行吧?”
“熊玉蟬!給我滾出去,明日,自己給我收拾行李回家去!”
傅昭氣惱地想著,她能不能不要用這么大的聲音在深夜里喊出這樣誣蔑的話!他在軍中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威望!
他將帳篷撩起,請她出去。
那冷風一下子涌了進來,玉蟬抖了三抖,當下,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司令!你不能因為我說出您的隱疾就這樣,您不能始亂終棄……”
那聲音如泣如訴,在寂靜的夜里,更清晰可聞,若非是傅昭素有威望,恐怕當場已經(jīng)人頭聳動了。
若置之不理的話,顏面無存,且會有流言蜚語傳出。理的話……傅昭挑戰(zhàn)自己的耐心極限,道:“行了,今夜就容你在帳篷里?!?/p>
半夜,他翻來覆去,聽著她的呼吸聲,身上的火氣未消,總想將她懲治一番,奈何新婚之夜她的那一聲吼,所有興致皆降到了谷底,讓他至今仍然有陰影,玉蟬也因此還是完璧之身。
而玉蟬,縮在角落里,沉思著,傅昭到底行不行的問題……
【3】
玉蟬下了戰(zhàn)場,一吼得名。司令夫人的大嗓門親自給他們鼓舞感口令,多么榮耀,于是士氣大振,直把滄南那邊的小鬼們嚇跑三千里。
傅昭實在是看不爽有這樣一個囂張不顧形象,糙漢子似的太太,便給她派了一支小軍隊,讓她自由活動去了,眼不見為凈。
玉蟬將此當做信任,視為傅昭對她委以重任,于是領(lǐng)著一隊兒的人深入敵人腹部,想悄無聲息地弄出一番經(jīng)天緯地的事業(yè)出來,讓傅昭對她刮目相看。
策馬奔馳著,那前方地面的馬蹄整齊而有致,兵馬撤退逃命的時候應(yīng)當是散亂無序的,玉蟬眉頭一皺,警鈴大震,多年紙上談兵的經(jīng)驗告訴她,有詐……
剛想掉頭折返,通風報信,卻被埋伏在這邊的敵軍的小分隊給發(fā)現(xiàn)了,當即一番鏖戰(zhàn),玉蟬渾身是血,還是持著槍,殺出了一條血路,還留了一個活口,逼問了一番。這才知道傅昭那邊已情況危急,怪道敵人那么容易被逼退,根本就是想著誘敵深入。
她心下著急,也知道此刻人小力薄,帶來的人也不過剩了寥寥數(shù)人,當機立斷地折去了臨近的郡縣,那里守城的恰巧是她故去父親的部下。當初她父親察覺到形式不好,便讓她嫁給傅昭,大半的熊家軍歸入了傅家的麾下,但總有些分離出去的,如今那人還有些的勢力。
殺聲喧天。玉蟬軟磨硬泡地借了一只軍隊,跑去支援傅昭的時候已是聲嘶力竭,嘴唇發(fā)白,她一馬當先,沖到了傅昭的面前的時候,擠出了一個微笑,虛弱地說:“司令,我借到兵了?!?/p>
話音剛落,卻看到她軟軟地倒了下去,傅昭抱住她的時候,愕然地發(fā)現(xiàn)滿手是血,她背部,鮮血從層層的衣料中滲出。
“玉蟬,你是女人?!备嫡研念^震撼,一想到她頂著背部的傷勢,跑了那么遠,給他去借兵……他的心就揪了起來。
傅家軍有了這么一只軍隊,硬是轉(zhuǎn)危為安,將這場戰(zhàn)役給打勝,而玉蟬卻因為背后的傷勢昏迷了許多天,昏昏沉沉中,玉蟬睜眼,傅昭的背影瞬間映入她的眼簾。
此刻的傅昭看上去溫文無害,玉蟬的膽子也不由得大了許多,趁著這機會,她問道:“你不肯喜歡我,是不是因為心中還有那么一個人?!?/p>
“玉蟬,別以為你救了我一命,就可以恃寵而驕?!毕袷潜淮林辛送茨_,傅昭厲色道,轉(zhuǎn)眼看到玉蟬蒼白如紙的臉色,心中愧疚,道歉的話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司令,給我講講她吧……”因為虛弱,故而說話的力氣也小了,玉蟬的聲音顯得軟綿無力,蒼白的小臉襯著,整個人從內(nèi)到外顯出一種嬌弱如花感,傅昭心里一軟,竟耐不住玉蟬乍然而來的溫言軟語。
傅昭少年的時候曾對一個女子求而不得,已不算是秘密,玉蟬一直是懂得的,但從前好奇已久,卻始終不敢問明傅昭,怕更遭他厭棄。
“她是我奶奶的娘家侄孫女,時常來我家中,她是個極細致溫柔的人,對我噓寒問暖,我從前頑劣,每每挨了鞭子,受父親責罵,總是她第一個跑來安慰我,照顧我。”傅昭目中有惘然之色,,“她說她喜歡各式各樣的旗袍,我便時常流連于街坊中,尋精湛的裁縫,她說她喜歡六味坊的點心,我偷偷溜出去了同她一起去吃?!?/p>
玉蟬聽著,目露向往之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將心比心,若有朝一日,他能如此待她……
傅昭繼續(xù)道:“我以為她也是喜歡我的,我同著我父母說我要娶她,被他們拒絕,我長跪不起,卻換來一陣斥責,而后,他們給我哥哥說親,說了她。我尋了她,發(fā)誓一定要娶她,卻沒想到他們是情投意合,她喜歡的旗袍,是因為我哥哥贊賞她穿旗袍好看,喜歡六味坊的點心,是因為我哥哥曾贈予過她……”
玉蟬心下黯然,聽到這,又覺得前程堪憂,她自小就對傅昭孺慕,當初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又是替他難過,又是覺得開心。她慶幸她衰落的門庭中還薄有名聲,讓她能嫁給他,成為他的正妻,也慶幸羅敷已有夫。
傅昭似乎是陷入往事,一時間無話。
“我……”玉蟬揪著被單兒,糾結(jié)道,“我差她好多……司令肯定覺得我不如意,但是,玉蟬不奢望你能愛我,只求你能對我好一些,你說的我都能照做……”
她說話也細聲細氣起來,傅昭倒覺得怪不好受的,似乎腦海里更習慣她大嗓門咋咋呼呼的樣子,傅昭嘆了嘆,道:“你還是做自己便好?!?/p>
傅昭走近玉蟬,坐在她的床榻上,替她掖了掖床被,道:“你剛醒,還是多休息休息?!?/p>
她將頭深深埋在被窩里,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的笑,眼睛晶晶亮的。
【4】
自從那日長談,玉蟬的精神氣也好了許多,傷口的恢復(fù)狀況極好,沒過多久,她又生龍活虎了。
回到北平,傅昭待她好了不少,像從前,都不屑同她共乘一輛車出門,夜晚也極少同她共寢,如今到也會時常來她的屋里坐坐,同她聊著天,碰到新鮮的東西的時候,都是第一個送到她這邊來。她大嗓門說話的時候,他雖然皺著眉,卻也沒有再斥責過她。
從前他對她是絲毫不上心,如今也用了一點點心了。玉蟬偷偷地歡喜著,她因為跑去前線,背后留了疤痕,如今想來,這子彈挨得值。
同房的那日并非是毫無預(yù)兆的,傅昭來到她的屋里,美人在燈下臉如暖玉,靜靜坐著的時候如同一幅畫,傅昭心念神動,趁著氣氛恰好,溫柔地將她推倒在床,玉蟬期間一直憋著不敢說話,她壓低聲音,道:“要嗎?”
傅昭含笑著看著她,看著她的臉頰一點一點羞紅。
玉蟬輕輕地推開傅昭,他笑意微斂,以為她要拒絕,卻看到她從旁側(cè)拿了一塊玉帛,緊張兮兮地塞在了嘴里,一雙漂亮的眼睛尤顯得水光瀲滟。
他頓時怔住了,但卻最終沒有阻止她的行為。
玉蟬松了一口氣。這些日子思來想去,她亦知道了傅昭緣何不和她同房的原因,所幸她悟得還不算太遲。
侍寢猶如打戰(zhàn),敵軍聲東擊西,蓄勢待發(fā),氣勢洶洶,持槍帶戈,深入我營,引人入勝,我軍戰(zhàn)力不足,潰不成軍。直搗黃龍的時候,玉蟬的嘴里流出細碎而痛苦的呻吟,她難受地支吾著,傅昭的心中難得地掠過了一抹的心疼,但卻只是不停地吻著她的眼睛,吻著她的臉。
一場酣戰(zhàn)過后,玉蟬早已精疲力竭,傅昭這時候才將她嘴里的玉帛給拿開,然后抱著她入睡。
玉蟬新承雨露,面容嬌如花,他們倒是如膠似漆了好陣子,玉蟬甚至覺得,也許有朝一日,司令也能將她放在心上。
滄南那邊投降,派人前來議和,傅昭亦讓她出席,從前這種場合,他總是怕她丟了傅家的顏面,禁止她出席。
不過他還是叮囑道:“身為女子,應(yīng)當要嬌羞,身為我夫人,也要有名門閨秀的氣魄。不能闊步行走,說話的音量小聲點?!备嫡严肓讼?,看著玉蟬可以欺騙人的外貌,道:“你在席間還是少說話,保持著微笑即可?!?/p>
當晚玉蟬盛裝打扮,端坐在傅昭身邊,面含三分笑,剎那就雍容華貴起來,傅昭看著,倒覺得挺長面子的。
玉蟬不曾想到,席間竟出現(xiàn)了他的大嫂,看到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只覺得傅昭的魂兒都給勾走了,滿眼皆是她。
可是傅昭難得帶她出席這種場合,玉蟬嘴角勾起的弧度往下垂了些,復(fù)又再度掀起。
她安慰自己,沒事,對方已是羅敷有夫,她是傅昭的妻子,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在他旁邊。
“傅夫人巾幗英雄,女中豪杰,我本以為夫人應(yīng)當是英氣十足的,沒想到夫人國色天香,貌美如花,傅司令艷福不淺。”那來求和的人毫不吝嗇地贊美道。
玉蟬含羞帶怯地笑笑,亦舉杯,道:“謬贊了?!?/p>
“我聽慣了女子聲如鶯啼,乍然間聽到夫人之音,猶如天籟?!蹦侨死^續(xù)贊嘆道,滿眼的傾慕之意。
傅昭從來嫌棄她的大嗓門,這讓人她總覺得自己粗鄙,乍然聽到也有人贊嘆她的聲音,玉蟬不由得有些激動,扯著那人聊著。
傅昭一邊同著他嫂子聊著天,聽到這人的贊嘆,一直聽著,轉(zhuǎn)頭一看,卻見玉蟬如此嬌羞臉紅的模樣,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當即一個眼刀殺了過來。
玉蟬以為他又嫌棄她了,再度閉嘴,有些委屈,不再說話了,繼續(xù)維持著她的傅夫人的形象,冷眼看著傅昭和他大嫂言笑晏晏。
宴會后,玉蟬獨自回到了屋中,傅昭盛情地邀請他大嫂留在傅家,說是家中長者也需要人來孝敬孝敬。不過據(jù)說,他們秉燭夜談了許久。
玉蟬褪了外衣,躺在床上,頗有些魂不守舍的意味,翻來覆去地總是睡不著覺。半夜的時候覺得床榻邊陷了一角下去,睜眼來看,卻是傅昭一臉嚴肅悵然地坐在她的床側(cè)。
“司司司令——”
玉蟬驚然彈跳而起,囔得幾乎整個傅公館都能聽到,但是傅昭依然是淡淡的表情。
玉蟬心里一疙瘩,已覺不好,只聽到傅昭說:“今天大嫂同我說,她要同我大哥離婚?!?/p>
如同一聲驚雷,在玉蟬的心中轟然炸響,玉蟬聲音也不由得弱了下去,“那……那司令的意見呢?”
傅昭目光灼灼地看著玉蟬,深邃幽黑,玉蟬看得心尖一跳。
傅昭道:“我會勸勸,如果實在不行……”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玉蟬低頭,掩飾著心里的難過,嘴上酸澀道:“司令……還是想和她在一起嗎?”
傅昭沉默許久,然后付諸云淡風輕的一笑,道:“總是想的?!?/p>
玉蟬咬著唇,心如刀割。
他和衣而臥,道:“你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不會委屈你的?!?/p>
玉蟬用力地吸吸鼻子,內(nèi)心五味雜陳。
【5】
杜媃最終還是同著大哥離婚了,原因是感情失和,傅昭的哥哥傅甫連抬了三房的姨太太。在這樣的時代,離婚不以為恥,反而視為一種的新潮,杜媃一時間成為某些新潮報社爭相報道的人。
玉蟬得知這消息,心冷了許多。這些日子傅昭忙著向杜媃獻殷勤,給了她極多的照顧,極少來她這。
她思考了極久,總覺得他們珠聯(lián)璧合的,她再從中打攪,不過是自討苦吃,不成人之美。
那日傅昭來到她這,玉蟬望著他烏沉沉的眼睛,以及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玉蟬道:“司令,是要給……杜夫人一個名份?”
傅昭沉默著不開口,只用著一雙眼睛看著她,那眼里有著期待之意。
玉蟬忍著心痛,淡淡道:“杜夫人畢竟是再嫁之身,又是同著大哥一起過過的。”
“玉蟬,你要攔我?”傅昭有些不悅道。
“不,我是想把正妻之位給她了。如果司令怕這些流言蜚語,世人物議,司令也可以暫時讓我還做著傅夫人,并且給我一個女將之位,讓我替你開疆辟土,也替你守著邊防。
玉蟬控制著音量,小心翼翼道。
明明這樣子是極好的,她說的話,也是他想說的,她的態(tài)度也是有史以來最謙卑的,但卻讓他心中極其不是滋味。傅昭心底升騰起了一股的怒意,突然就覺得眼前的玉蟬礙眼的很,他道:“這正妻之位,讓與不讓,并非你說的算?!?/p>
這話說的極重,玉蟬心知自己又被傅昭嫌棄了,再怎么說都是錯。她只能挺直腰桿,讓自己稍微不那么謙卑。
傅昭見她這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心中更氣,道:“玉蟬,你就那么想帶兵打仗,奔赴沙場,像個熱血男兒一樣?”
她道:“熊家的人,生來便是戰(zhàn)場的魂,這后宅本來就不是我該呆的地方,能夠成全司令,我已經(jīng)很是開心了。”
傅昭惱怒,“你以為上陣拉了援兵,就以為你可以擔任一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你以為你的槍法了得就就能夠傲視群雄?熊玉蟬你還不夠資格!”
玉蟬心底又難過了幾分,傅昭果然處處都在嫌棄她,他還是對她極其厭惡的吧,她跪倒在地,長跪不起,道:“玉蟬是不夠資格,是只懂的紙上談兵……但,只求司令成全?!?/p>
“好,好,好?!备嫡褮獾蒙眢w有些顫抖,即便他不知道氣從何來,但卻覺得整個人都要爆炸似的,他說,“軍情不是兒戲,若是你上前線,耽誤軍機,你便提頭來見?!?/p>
看到玉蟬略帶欣喜的神色,更是礙他的眼,原來離開他,這么讓他開心。傅昭拂袖而去,“明日你就滾。”
玉蟬離開傅家的那天,曾駐馬在城外守了許久,她還是希望傅昭來挽留下他的,但最終沒有等到任何旨意,城墻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后來,她聽說那日司令陪著一個貌美的女子,在城中挑著旗袍。
【6】
“司令——遂城失守,熊將軍生死不明……”
玉蟬并未以傅夫人的身份前去遂城的,而是無中生有捏造了一個熊家女兒的身份。傅昭聽到這消息,神魂俱喪,看著對面試穿著旗袍,曲線優(yōu)美的杜媃,仍然強自鎮(zhèn)靜,假裝著對玉蟬毫不上心。
杜媃看著他的神色,淡淡一笑,道:“若有軍情緊急,可以……”
話未說完,傅昭就如蒙大赦一般,立馬起身,朝著外頭沖去,道:“我去去就來?!?/p>
這一去,便是月余。他探得遂城消息,也不知是哪股沖動,就策馬疾馳,連趕了半旬的路,終于趕到了那。
他風塵仆仆地趕到的時候,卻得知危機已經(jīng)解除,他看到的是在一群將士中談笑風生的玉蟬。
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如履薄冰的模樣,何曾有過那樣的自信張揚。她聲音嘹亮,卻不顯得突兀,反而生該如此,讓人目眩神迷。
玉蟬見到他的時候,笑彎了眼睛,道:“司令,您來了???”
傅昭的心跳慢了一拍,面上淡淡道:“我聽聞遂城險些失守,便來看看。”
“我這招厲害吧,上回他們誘敵深入,這次我有樣學樣,倒是騙的很多人呢!”玉蟬得意揚揚地炫著。
“那你至少應(yīng)當和我那邊通報一聲,發(fā)個電報也好?!备嫡延蟹N氣沒出撒的感覺,他千里迢迢而來,趕了許多天的路,撇下公務(wù),以為她遇難了,沒想到不過是她的計策,可是,是他自己要跑來的,沒有立場怪她。
左右屏退后,她臉上依然掛著燦爛的笑意,她道:“我沒事,你不必覺得愧疚,我過得很好,極喜歡戰(zhàn)場的生活呢?!?/p>
傅昭覺得自討苦吃,她不好,他擔心,她好,他又覺得刺眼。
沒想到她還嫌他不夠糾結(jié),道:“司令,你和杜媃在一起的話……我過段時間可以自行婚配嗎?”
“我不準!”
他兇狠地看著她,玉蟬被他看得有些怵。
半響,他才幽幽地收回目光,道:“既然這邊無事,我也相信,熊將軍能夠鎮(zhèn)守一方,不墜熊家威名,這種消息,以后莫要傳到京城,讓人心慌張,你若敢再嫁人……我必然將那男人碎尸萬段?!?/p>
說罷,他拂袖而去,帶著滿腔不可言說的怒火。
玉蟬等他走后,嘴角的笑紋慢慢地散去,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在肚子上,目光柔和。
她當初的確是重傷過,也因此昏迷了許多天,方才輾轉(zhuǎn)醒來,也得知了這個消息。那一剎那,她心底涌過無盡的歡喜,但卻始終怕著傅昭奪走她的孩子。她的名分雖然尚在,但不過是朝不保夕,傅昭怎么會讓自己的骨血留在外頭,又跟著這樣粗鄙不溫柔的母親呢?
他手握山河,擁心愛女人,她替他捍衛(wèi)江山,藏著她的小秘密,養(yǎng)著他們的孩子,便足夠幸福了。
她這么多年一直有個愿望,便是他能夠過得好。
【7】
“傅司令怎么始終沒有給你名份?這都多久了。沒名沒分地住在這里,外頭都傳成什么樣了?”杜媃的閨房密友同著她說道,如今這報紙登的,皆是說杜媃是個攀龍附鳳之輩,傅甫混得不如傅昭了,見人矮三分,杜媃這水性楊花的女人便來攀附傅司令了。
“莫急,我畢竟也嫁過一次的人?!倍艐Y仍然慢悠悠地說,眼神還是泄露了她的不甘。即便她的做法很有勇氣,得人贊賞,然而時下,有些觀念總還是根深蒂固的。
“也對,傅夫人尚在,以你的志氣,應(yīng)當不甘于被一臺小轎子抬入傅府?!蹦侨溯p笑一聲,調(diào)侃道:“杜媃,我說也是你的運氣好,小時候司令掉水里,卻恰巧被你碰到,若是讓司令知道是那位救的,怕是你要嫁給他為妻,要更費一番功夫?!?/p>
杜媃笑著不說話,她心里亦沒有底氣。當年嫁于傅甫,不過是因為他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卻沒想到成婚后,本性暴露,對她亦是不冷不淡,年齡大了,便后悔當年的選擇了。何況,他本身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傅家的底子,被他得到的不過十之一二,靠著傅昭的庇護,方才不至于被人欺負。
兩人又談著什么,那人往著門外一望,驚愣道:“司令——”
傅昭站在那里已有多時,她們的對話盡收入了耳里,只是缺乏了邁步的勇氣。他心中波濤澎湃,杜媃正是因為救了他,方才得了他奶奶的青眼有加,時常讓他來府中,捫心自問,就算不是杜媃救他的,他還是會喜歡她吧,這樣溫柔,這樣體貼,這樣美貌。
只是,為什么聽說救他的那個人是玉蟬的時候,他就開始動搖了呢?
他想起他曾經(jīng)委婉地問過她大嗓門,她卻說,“聲音喊的大,別人才聽得到啊。如蚊子嗡嗡的,只有自己聽得到有什么用?上戰(zhàn)場那可是要發(fā)號司令讓千軍萬馬聽到的?!?/p>
他那時候還是很嫌棄她,還說這時代了,用個西洋來的那個會擴音的東西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扇缃?,腦海里回蕩,卻是那時候逆光中的雙髻,一個交集的背影,以及在昏沉中,不停地在他耳邊不停叫喚“快醒醒,來人吶,救命啦”的輕柔急促的聲音。
可是,她從來不說。他腦海里浮現(xiàn)玉蟬滿身是血地告訴他她援兵接到了的模樣,她承寵時候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的模樣,她肆意張揚笑著的模樣,每一個樣子,不知何時,都印在了他的心底。
傅昭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同著她們談笑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丟了。
他開始糾結(jié)著,怎樣追回玉蟬呢?她那樣喜歡他,應(yīng)當他去前線,稍微服軟一下,便會乖乖地同著他回來吧,只是,她像是為戰(zhàn)場而生的,她會喜歡戰(zhàn)場還是他呢?但她是女人啊……
他敷衍著杜媃到最后,漫不經(jīng)心地道:“杜媃,你還是走吧??偞粼谶@里,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如果你需要的話,我認識的人挺多的,手下也有幾個副官英俊又為,若是你看上的話,只管和我說?!?/p>
杜媃愣住了。
【8】
傅昭一路上是帶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再度奔赴遂城的,他就像個毛頭小子,想著很多的措辭,也擁有著極多的自信,然而一到那,就被一個消息給砸甍了。
“司令說熊將軍嗎……熊將軍她,她……”那下屬支支吾吾的,道,“熊將軍在無定河邊呢?!?/p>
傅昭勃然大怒,道:“這幾日遂城無什么戰(zhàn)事,她跑去無定河干什么?”
下屬卻露出了極其難過的表情,沉默不語了。
傅昭心中莫名地有股慌張還有一種的驚懼,他厲聲地追問著那人。
那人最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熊將軍說,司令定然會怪罪她的。若是司令怪罪她……她想死后也為司令守著這塊土地,給司令贖罪?!?/p>
“她在哪里……她怎么了?!?/p>
“熊將軍已經(jīng)去了?!?/p>
傅昭驟然間覺得自己被抽去了力氣,像是一盆冷水將他焦灼的內(nèi)心給澆了個透心涼,他抓著那人的衣襟,怒道:“為什么沒有人同我說?是不是熊將軍故意詐死,同著別人私奔去了?”
“熊將軍說,上回司令交代,這種小消息就不用傳到您那去了。而且……又是那樣的原因。”下屬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半個月前,有一波的敵軍來遂城騷擾,熊將軍帶人殺了出去,熊將軍有孕在身,身體不便,最后被敵人設(shè)下陷阱,中了流彈,血崩而亡……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傅昭渾身如遭雷擊,將下屬松開,發(fā)瘋似地跑去了無定河邊,照著下屬指的方位,一寸一寸地刨著土,他的尊嚴盡失,那指縫里填滿了土,指甲摳出了血,最后一張蒼白的面容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
他的夫人,滿面泥土,眉頭揪著,這樣沒有任何尊嚴地埋骨在異鄉(xiāng),帶著他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兒。
那凜冽的風吹來,傅昭覺得徹骨的寒冷,他勉力讓自己站了起來,語氣淡淡道:“熊將軍,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她全家皆戰(zhàn)死沙場,她的親人在無定河,死后也要同著他們在一起?!?/p>
他抱著她的尸首,親吻著她的唇,一點一點地描繪著她唇部的輪廓,然而她的唇卻始終冰冷而蒼白。他咽著她唇上的泥土,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生前他沒有吻過她的唇,死后,卻如何也觸及不到她的溫度。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