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千金難嫁
只是怕胸小撐不起喜服,跑去藥店買瓶豐胸藥臨時抱抱佛腳,居然也能撞見命中煞星?剛見面她就被人退婚,再見面她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嫌疑犯了,這尼瑪哪里是找相公,分明就是撞衰神呀!
1.
說起京城的醫(yī)館一條街丹心胡同,京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因為這整條胡同都是當今天子賜給宮中太醫(yī)署主簿紀丹心的,所以丹陽胡同的醫(yī)館,比起京中其他地段的大小醫(yī)館生意要好得多。不算大的一條胡同,閭檐相望,路人如織。雖然很多都是面帶菜色的重患病人慕名而來,但其中也不乏那么一些臉色紅潤卻形跡可疑的人穿行其中。
比如阮家小姐阮蓁。
在拿出帕子第七次拭去額頭的薄汗后,她終于咬了咬牙,獨自低頭走進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家“甘清堂”。
正在臺前抓藥的老掌柜見她進來,連忙上前準備攔住她:“喲,這位姑娘,真是對不住了,我們醫(yī)館今兒個……”
“我,我想問下,貴店有沒有那種吃了以后能……能……”阮蓁說著,臉漲得通紅,像是鼓足了全身勇氣似的抬頭道:“能讓女人胸部變大的玉酥丸?”
“噗……咳咳……”老掌柜準備拒客的話,被她這個問題嚇得直接就一口口水噎在了嗓子里,難受得拍著桌子狂咳起來。
“玉酥丸?”屬于男性的低沉嗓音從一旁的簾后傳來,只見珠簾一掀,一名身穿玄色長衫的男子搖著手中的紙扇,懶洋洋走了出來。
這人聲音特別好聽,一字一句,宛若冰玉相擊,清脆如瑯。
他眉眼細長,神態(tài)間隱約透著一種悠然散逸的特殊氣質(zhì):“在別具深意的將阮蓁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后,才不疾不徐道:“看姑娘的打扮,算得上是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怎么孤身一人跑出來賣這種藥?”
被他最終落在自己胸前的視線激怒,阮蓁皺著鼻子,挺了挺胸道:“你什么意思?到底有還是沒有?若是沒有也別耽誤我的時間,我好去別家買!”
“我勸你還是別去了!”男子唇角微翹,黑如點漆雙眼的雙眸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玉酥丸這種東西,從來都是那些青樓楚館里的姑娘才會用的東西,屬虎狼之藥,用得多了,怕是連孩子也要不上了!”
阮蓁一聽這話,小臉頓時嚇得變了顏色:“你……你唬我!”
“我們甘清堂百年老店,從來不拿藥理之事開玩笑的!倒是姑娘你,與什么人結(jié)了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居然慫恿你一個正經(jīng)姑娘來買這種東西……”他說著,閑閑敲了敲手中的扇把,視線卻還是盯著阮蓁的臉。
阮蓁皺著眉頭,可是告訴她玉酥丸這種東西的,可是她最信任的貼身丫環(huán)婉靜。
“你這郎中,怎么這么多事?”她說著,定了定神,婉靜必定也不知道這玉酥丸有這么厲害。
下個月便是她與當朝丞相之子謝容硯的大喜日子。可是前幾日試嫁衣時,那件抹胸嫁衣穿在她身上就是說不出的別扭。她的貼身丫環(huán)婉靜看了半天,才別別扭扭的說了句:“我們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這胸小了些,好好的一件嫁衣,偏是撐不起來!”
一句話,瞬間將她待嫁新娘的雀躍心情打到了谷底,最后她軟磨硬泡,讓婉靜找人問問看有沒有旁的補救法子時,婉靜才打聽出這玉酥丸的事來。
所以,歸根究底,婉靜必定也是道聽途說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這玉酥丸的真實效用了。
正自我安慰之際,卻見一名滿臉慌亂的小丫頭幾乎是一陣風似的沖進了甘清堂。
“小姐,可,可算找著你了!”丫環(huán)一把拉住了阮蓁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阮蓁一臉錯愕:“婉靜告訴你的?”
“哎喲,我的好小姐,相府來人退親了,說是,說是要取消跟你的婚約,謝公子說要改娶婉靜姐姐為妾!夫人這會兒都氣瘋了,婉靜則吵著對不起您,要以死證清白,您要是再不回去,咱們?nèi)罡於家?!?/p>
“什么?”阮蓁眨了眨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站在一旁,雙手環(huán)胸一副看好戲表情的男子,在聽到相府和阮家時,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
只見他將手中折扇一收:“真是夭壽了,看來玉酥丸也救不了你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踱著小方步,一邊搖頭晃腦唱起了一出折子戲的唱詞:“一句話點醒我夢中人,令忒令忒令令忒,嚇得我屁滾尿流失了魂……”
魂字才將將唱完,他的后腦勺便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中。
“臭郎中,不就是被悔婚嗎?有什么大不了的!姑奶奶我還不稀罕嫁呢!”說著,她轉(zhuǎn)身拎著裙角大步流星便走出了甘清堂。
“還真是有性格呀!”彎腰撿起腳邊那只被當成“兇器”的羅漢果,他似笑非笑的摸了摸下巴:“林叔,依你看,我要是娶這么個妻房回去,我爹會不會很高興?”
2.
聽聞太醫(yī)署主簿紀丹心帶著兒子和媒婆來家里提親時,阮蓁的第一反應就是想笑。
開什么玩笑?她被相府退婚的事現(xiàn)在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誰不知道相爺家的那位二公子,放著阮家嫡親的小姐不要,寧愿娶個丫頭回去做妾室?她現(xiàn)在可是全城轟動的風云人物。
當著這樣的風口浪尖,會有哪個腦子被門夾的家伙會想娶自己的?
“只是個太醫(yī)署主簿的公子,自己還沒有功名的,實在是有點配不上小姐……”退婚一事鬧出來后,一心想以死謝罪的婉靜虛弱地說著。
特意跑來想問問女兒意思的阮夫人一聽婉靜這話,原本還掛著笑的臉明顯沉了下來,利刃般的眸子狠狠剜向了她:“這會兒你倒是知道配不配得上的事了,先前謝公子的這樁親事倒是極好的,偏是蓁兒福薄,不及你那狐媚娘親給你的好運氣……”
“娘!”阮蓁頭大,“你怎么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姻緣的事本來就是這樣嘛,人家謝公子喜歡的是婉靜是事實,況且,婉靜怎么著也是我的姐姐……”
“我呸!”阮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她也配?她娘跟你爹,那是無媒荀合,她有什么資格進我們?nèi)罴业募易V!就算能攀上枝頭嫁進相爺府,撐死了也是個妾!”
“娘!”阮蓁忍無可忍:“您到底是來數(shù)落婉靜的,還是來跟我談正事的?”
見女兒耐心用盡,阮夫人只好作罷,語氣卻還是忿忿不平的:“娘這也是沒辦法了,這紀家的君陽公子,雖說身份及不上謝家,可是娘看了,人還是不錯的。模樣較之謝容硯倒是還要清俊幾分,說起話來禮數(shù)周全,若真正說起門戶相當?shù)脑?,人家紀老爺,可是太醫(yī)署的主簿,在宮中可是極得皇上和太后器重的……”
“那依娘的意思,此人便是嫁得的嘍?”阮蓁扭頭笑問道。
阮夫人連忙點頭道:“配我們蓁兒,倒也不算委屈了你!”
“委屈還是委屈的!”阮蓁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落寞:“以咱們?nèi)罴业呢斄?,連平虜將軍都與爹稱兄道弟,要嫁個怎樣的世家公子也不為過,只是……現(xiàn)下出了這樣的事,便是爹娘也覺得我想再尋門體面的親事,也是難事了吧!”
她生性天真簡單,可不代表腦子就真的不想事。說到底,人言可畏,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夫家退了親意味著什么,她很清楚。
阮夫人一聽這話,眼眶頓時便紅了起來:“蓁兒!是爹娘沒用,爹娘沒能跟你爭回這口氣……讓我的蓁兒受委屈了!”
“娘!”阮蓁眼珠一轉(zhuǎn),臉上的失落頓時藏了個一干二凈:“我不委屈!你不是說了嗎?那姓紀的那么好,他敢娶我難道還不敢嫁嗎?你去告訴爹,我允了!不但要嫁,還要嫁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便定在婉靜出嫁那日,我們姐妹倆,一起出閣,讓天下人也知道,咱們?nèi)罴也粌H生意做得大,便是容人的度量,也是極大的!”
3.
兩個月后,阮家大宅里鑼鼓喧天,仆人們忙得幾乎是腳不沾地。府中上上下下都掛滿了大紅綢緞綁成的花球和紅色的燈籠,幾乎被紅色的囍字給淹沒了。濃郁的喜慶氣息迎面而來,連一向不茍言笑的阮家老爺阮衍都樂得滿臉放光,合不攏嘴。
“婉靜,你方才在前廳經(jīng)過時,看見爹了嗎?他平時那么正經(jīng)個人,忽然笑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點嚇人!”一身紅色斜襟嫁衣,襯得阮蓁粉面桃腮,十分嬌俏。
“當然看見了!”婉靜笑得一臉溫柔,因為是嫁作妾室,她身上的喜服是件桃紅色的裙子,雖不及阮蓁那一身耀眼的官紅喜氣,但她五官本就生得柔美精致,所以乍眼望去,倒也嫵媚動人:“我還看見姑爺了,確實是好看得緊呢!小姐福澤深厚,能嫁個這樣的福媚,婉靜心里,總算是松了口氣!”
阮蓁一聽她提到姑爺二字,臉上的笑頓時便僵住了。
“你說那個紀君陽?”眼中竄起的兩團小火花開始點燃,事實上,從大半個月前,她無意中與來府里取自己年庚八字的紀君陽見過一次后,只要一提起那個人,她就會發(fā)飚:“要早知道他就是那天我在甘清堂遇上的那個臭郎中,我便是在家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我也不要嫁他!”
“小姐!”婉靜小心翼翼幫她將桌上那頂嵌著碩大東珠的鳳冠帶起來:“大喜的日子,又說胡話了!”
“不是胡話好不了?”阮蓁咬牙道:“那家伙分明便是那日聽說我被人退了婚的,可是隔了幾天,便忽然跑到我們家來提親,依我看,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他那個人,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的。誰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聽廚房的劉媽說,紀家伙食好得很,經(jīng)常有兔子吃。不過那兔子都是紀家這爺兒倆試過藥的兔子!”她說到這,腦子里已經(jīng)下意識的回放出她這段時間以來能想得出的各種場景:“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我胸小而他是大夫,想娶我回去研究出比玉酥丸更好賣的豐胸藥?再不然,肯定就是因為我當日被退了婚卻沒哭沒鬧的尋死覓活,而把我當成了瘋婆子,想娶我回去研究我是否患了失心瘋……
“小姐!”婉靜一臉煞白:“你想什么呢?怎么會有這種事?若真是這樣的話,咱們應該馬上去求老爺,取消這門親事……”
“哎喲!”阮蓁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話說太多了,連忙故作輕松道:“取消什么呀!我跟你開玩笑呢!你看你,老是一點點事就大驚小怪的。我知道你心里還在為謝家毀婚的事,覺得對不起我。所以你堅持要親自替我梳妝我也依你了。但是你若還是要與我如此見外的話,便是平白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了!你當我特意讓爹在同一天將我們倆個從阮家是什么用意?不就是希望你能明白,雖然爹不能讓你認祖歸宗,但是我們都沒拿你當外人嗎?倒是你,雖說謝公子喜歡你,可你嫁過去以后,終歸還只是個妾室,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受了委屈記得跟我說……”
“別再說了,小姐!”婉靜淚容絕美,我見猶憐。
“喲,二位姑娘,怎么還哭上了,趕緊的趕緊的,新郎倌們可都到了,這吉時馬上就到了,可別誤了事!”喜娘和媒婆顛兒顛兒的甩著手帕從屋外走了進來,一人拉著一個,七手八腳幫她們把妝補好后,便半攙半扶的將她們送上了喜轎。
說來也巧,阮蓁要嫁入紀家的和婉靜要嫁入謝家都是在離皇宮最近的青龍街,所以兩人同時出發(fā),還能同路行進。
一路吹得歡快的嗩吶聲里,坐在又大又軟的喜轎的阮蓁由于前一晚一合眼就是紀君陽那張狐貍般讓人猜不透的笑臉,失眠了整夜。
在這陣陣極富節(jié)奏的顛簸里,居然像是躺進了搖籃里的孩子似的,頭一斜,身子一歪,靠在一側(cè)轎壁,就這么睡著了……
沉睡中,她還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夢見紀君陽把她關(guān)進了一間黑乎乎的屋子里,屋里架著一口大鍋,里面是黑乎乎的藥汁,被燒得咕嚕咕嚕響,屋外只聽見陣陣慌亂的尖叫,尖厲得教人心里發(fā)毛。
直到耳邊一片死寂,只剩下了自己的……鼾聲!?。?/p>
沒錯,就是鼾聲!
被自己打呼嚕的聲音驚醒的阮蓁猛的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并且下意識的擦了擦自己嘴邊流出的口水,卻忽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好安靜!
雖然還是置身在喜轎中的紅色海洋,但是轎子顯然是平穩(wěn)的停在了什么地方,沒有街頭的人聲鼎沸,沒有夸張的鑼鼓齊鳴聲……
“喜娘!”
“李媒婆!”
原本應該就站在她轎外的兩個人,居然在她連喚數(shù)聲后,也沒有半點反應。
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和那種從腳底生出來的莫名恐懼,她緩緩伸手掀開了轎簾。
入眼處,一片空曠的野地,四下無人,只不遠處的懸崖邊,有一雙異常眼熟的鳳頭繡鞋在風里顫抖著鳳頭上的流蘇……
“婉靜!”阮蓁忽然臉色慘白,提起裙角飛奔向一旁的另一頂喜轎。
轎簾掀開后,內(nèi)里空空如也,只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股熟悉的淡淡薔薇香。
3.
“你們新郎倌也有份迎親的,為什么人不見了你卻認定是我害了她?”
“你還敢說?剛一出城,喜娘就說婉靜肚子痛,那么尷尬的時候,我們當然只能約定在前面的石橋匯合了!”長身玉立的謝容硯,大約是因為妻子的失蹤,急得連眼睛都紅了,死死盯著一身紅裝的阮蓁:“好端端的,她怎么會忽然鬧肚子?臨上轎前,她明明只吃了碗你娘給的拜別茶,誰知道那茶里是不是有問題……”
“姓謝的!”阮蓁忍無可忍的叉起了腰:“你說我就算了,干嘛要扯上我娘!”
謝容硯嘴角在抽搐,瞇起雙眼道:“婉靜這陣子在你家過的什么日子,你心里清楚!明明要成為我妻子的人是你,我卻中途變卦改娶婉靜,你堂堂阮家大小姐卻讓一個丫環(huán)搶了風頭,心中怎么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你氣我悔婚要娶婉靜……”
“你以為你是誰?我干嘛要為你這么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跟我自己過不去?我認識你才幾日?你又知道我與婉靜是什么關(guān)系?”盛怒中的阮蓁,像只炸了毛的小野貓似的,說話間便要撲向謝容硯,給他一爪子。
靠在樹邊看他們吵了半天的紀君陽連忙上前,把正在河東獅吼的阮蓁攔腰抱住了:“你看你看,這么激動干什么?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嘛,你這么氣急敗壞的樣子,一會兒順天府的人來了,倒真是要把你當成做賊心虛了!”
“你放開我!”阮蓁突然被人抱了個滿懷,怒氣正無處宣泄呢,想也不想的揮拳就朝他胸前捶去。
然而,紀君陽不僅生生受了她這一拳,還笑著沖她眨了眨眼:“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小蓁吶,有為夫的我相信你不就夠了嗎?”
他說這話時,一絲風剛好拂過他們身畔。墨色的眸子里,閃現(xiàn)一種淡然卻異常真誠的笑意,仿佛夜間的一抹月光,恰到好處的微涼,竟奇跡般吹熄了阮蓁心頭的狂躁不安。
“順天府的人已經(jīng)去找人了,說不定一會兒就把他們帶回來了呢?說不定他們是集體拉肚子去了呢!”說著,紀君陽的黑眸卻是轉(zhuǎn)向了一旁以灼灼視線盯著他們的謝容硯:“謝公子與婉靜姑娘倒是情深意濃得很嘛,還沒未門就如此緊張她的安危,著實是讓人稱羨??!”說著,他伸手捋了捋阮蓁微亂的發(fā)絲:“小蓁,我們也要學一學呀!”
阮蓁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還被他擁在懷中的,嚇得慌不迭從他懷中跳了出來。
“兩位公子!”原本帶了人在四下找失蹤的轎夫和喜娘的順天府尹終于帶著人回來了:“我們查過了,兩頂轎子,喜娘媒婆共四人,加上八個轎夫,都被人拖入前面的小樹林里被打昏了。至于新娘子嘛……可能就要到崖下去找了!”
府尹說到這,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猶自一臉驚愕失神的阮蓁:“因為一名轎夫說,自己臨昏迷前,親眼看見有山賊打扮的人站在你的轎子前面,像是跟你說了些話,然后就拖著另一個轎中的新娘推下懸崖……”
阮蓁聽若未聞般,只是失神的皺起了好看的柳眉:“山賊?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會有山賊?”
“照這么說來,娘子你倒是真的要去牢房住上幾日了!”紀君陽唇角掛起了一抹嘲弄笑意:“看來謝公子可以出口惡氣了,如你所愿,小蓁真的成嫌疑犯了喔!”
謝容硯聞言,原本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狠狠握成了拳頭,神色復雜的看了看阮蓁,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了一句話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把她給我找出來,給我再去找!”
不同于他的暴怒,紀君陽仍是一臉笑意的輕拍了拍阮蓁的頭:“娘子你就放心的去牢房游玩一番吧,雖然我們成親當天就要分開,但是為夫的我一向潔身自好,一定為你守身如玉,等著你出獄的好消息的!”
如果換作平時,阮蓁絕對會賞他一通白眼,可是現(xiàn)在,心亂如麻的她,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那雙婉靜唯一留下的鳳頭鞋。
“阮小姐,得罪了,勞煩您先跟我們回趟順天府衙!”順天府尹說著,大手一揮,頓時有兩名衙役上前拱了拱手。
阮蓁抿了抿唇,這會兒臉上倒是出奇的平靜了。
她摘下手中的鳳冠遞給紀君陽,水眸是幾乎滿溢的希翼:“要是有婉靜的消息了,馬上來告訴我一聲,好不好?”
“放心!”紀君陽瀟灑的沖她揮了揮手,一邊唇角高高揚起,意有所指道:“我和岳父大人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4.
基于阮家在京城的聲望和阮蓁的特殊身份,順天府給她安排的那間牢房除了有老鼠之外,還算差強人意。
好在阮蓁從小就膽大,從最初的不太習慣到后來已經(jīng)能夠跟老鼠大眼瞪小眼的打發(fā)時間了。
紀君陽提著個小食盒來到牢里時,看到的便是這極具喜感的一幕。
“你倒是會苦中作樂!”用沉甸甸的一錠銀子打發(fā)走獄卒后啊,紀君陽彎腰:“牢里濕氣重,我聽岳父大人說你愛吃雞腿,特意做了去濕補益的八仙雞!”
“你親手做的?”阮蓁意外的看著他從食盒里端出來的還冒著細細白煙的白瓷燉蠱。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嫁了個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好相公?生得這般月霽天光,還出得廳堂入得了廚房!”
“呸!”阮蓁莫名感覺臉上的熱度攀升,不敢再看他那張妖冶俊顏:“沒見過你這么厚顏無恥的,凈日把夸自己的話掛嘴邊上的!”
紀君陽臉上笑意更濃,看著她低頭狠狠啃雞腿的樣子,黑眸更是炯炯發(fā)亮。
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對了,我來是想告訴你,順天府在山下找到一具新娘子的尸體了!”
阮蓁唇邊剛準備丟掉手上骨頭的動作僵住。
“嘖嘖,那叫一個面目全非,真是夭壽了,胸都摔扁了……”
阮蓁握著雞腿,還泛著油光的雙唇抿得死緊,眼中赫然已是一片潮紅。
“如果不是我堅持要與婉靜同一天出嫁的話,也許就不會招來那些山賊……”她說著,冷不丁被拉進了一個溫暖而寬厚的胸膛。
紀君陽輕輕擁著她的肩,阮蓁的臉則因為猝不及防而輕撞上他的胸膛。
淚眼朦朧的抬起臉,對上的卻是一雙漆黑發(fā)亮的眸子,閃閃爍爍得如同漆黑夜幕中的星子。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哭起來撅著嘴的樣子,好像在邀請人家吻你?”似戲弄又似試探,紀君陽溫潤如薔薇花般的雙唇,就那么印上了阮蓁的,舌尖甚至玩耍般,輕舔過她的唇線。
阮蓁直覺被雷霹中了腦袋般,腦子里一片空白。
“味道真不錯!”他說著,認真的以指腹輕拭自己的雙唇:“我說的是我做的八仙雞!”
“你……”阮蓁氣得滿臉通紅,抄起桌上的食盒蓋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紀君陽站定在那,躲也不躲,額頭立時紅了一塊,倒把阮蓁嚇了一跳。
“我們紀家有條家規(guī),就是娘子打人,為夫的絕不能躲的!”
“放屁!”阮蓁剛冒出來的一點負疚感頓時消散無蹤。
“你看,你現(xiàn)在這樣不是精神多了嗎?你剛才那模樣跟個怨婦似的,也就只有我肯這么犧牲色相,逗你開懷一怒!”紀君陽說著,忽然轉(zhuǎn)身沖牢門處笑道:“謝公子既然來了不如也進來坐坐吧!”
阮蓁正想問他發(fā)什么神經(jīng),卻見謝容硯居然真的從大牢拐角處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個她最初相見時,月明風清,春風得意的男子,現(xiàn)下卻明顯瘦了一圈,約摸是好幾天沒睡好了,他眼中密布血絲,異常憔悴。
謝容硯音略顯低啞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一聲,婉靜腹中有我的孩兒,雖然她沒正式過門,但她的喪事,我們謝府會親自操辦……”
“等一下!”阮蓁難以置信的睜大了雙眸:“你說,婉靜她……”
“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如此倉促訂下婚期……”謝容硯看來十分痛苦:“是我醉酒誤事……”
一陣不合時宜的輕笑,從紀君陽口中發(fā)出。
“謝公子,那具尸體雖然摔爛了,紀某不才卻也敢斷定,那具尸體絕對沒有懷孕!”
謝容硯皺了皺眉:“你這是在暗示我,找到的那具尸體不是婉靜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婉靜懷孕一事是騙你的,甚至二者皆有,但是不管是哪種結(jié)果,這件事都絕對和你的這位愛妾脫不了干系!”紀君陽懶洋洋道:“而且,我聽說,婉靜母女之前一直住在長樂山,是婉靜的娘親死了之后,婉靜才來投奔阮家的。我這幾日閑著無聊,去了趟長樂山。結(jié)果……謝公子有沒有興趣,猜猜紀某的收獲?”
阮蓁輕捶了他一記:“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賣關(guān)子!”
“我這不是賣關(guān)子,我這叫……請君入翁啊,小蓁!”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阮蓁發(fā)現(xiàn),他笑得真的很賤很陰險。
可是,不知為何,她明明沉重的心緒,還是莫名被這份笑容感染了。
“真是難得小蓁你還笑得出來!”紀君陽說著,臉色驀然有點沉重起來:“事到如今,你不覺得我送來的八仙雞腿,有點像斷頭飯嗎?不管這個婉靜是真是假,你是頭號嫌疑人,若只是失蹤幾個人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可是鬧出人命了,你可是唯一的嫌疑人。要是逮到那幫山賊認證你跟他們有關(guān)系,小蓁你就小命不保了呢!”
說著,他幽幽一嘆,輕仰起臉,以四十五度角望向牢中唯一的那扇小窗:“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想我紀君陽,年輕有為玉樹臨風,沒想到這般命苦,還未嘗到新婚燕爾的甜蜜,就要變成喪偶鰥夫,難不成,這便是傳說中的天妒英才嗎?”
“紀、君、陽!”格格的磨牙聲,在逼仄的牢房里霍霍響起。
站在一旁的謝容硯靜靜看著他們,良久,唇角泛起一抹苦澀笑意。見到阮蓁后泛現(xiàn)眼中的光彩,一點點的黯了下去。
5.
“經(jīng)查,犯女阮氏,因妒生恨,于七月初九,在京郊楓林,打傷十二人,逼死其奴謝婉氏,其心狠毒,其行殘暴。依大明律,于今日午時三刻處斬!”
一身囚服被綁上刑臺的阮蓁,滿臉茫然無措的看向四周,因為嘴里被塞了布條,半點聲音都發(fā)不出。
“蓁兒!”阮夫人在臺下撕心裂肺的哭喊,教阮蓁鼻頭一陣發(fā)酸。
正低垂著頭強忍淚時,卻聽身后腳步聲漸近,直到一雙雪白的絨靴進入自己的視線。
紀君陽緩緩蹲在她的面前,手里只拎了個青瓷小壺,滿身縞素,一頭烏濃長發(fā),也只用白色絲帶草草綰于頭頂。
阮蓁強忍的淚水,在乍見他溫暖俊顏的那一剎奪眶而出。
“有我為你身披縞素送終,是不是覺得很幸福?”
阮蓁原本還是淚意的眸中,剎時間只剩下殺氣騰騰。如果她現(xiàn)在可以說話的話,一定會直接送紀君陽一個滾字。
“時辰已到,閑人避退!”監(jiān)斬的謝容硯沉聲丟出令箭,站在阮蓁身后的兩個刀斧手上前便把她按了下去。
謝君陽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沖阮蓁詭異一笑,手中的酒壺卻忽地往人群中拋去。
臺下的人群里,頓時竄出了幾十名便服裝扮的衙役,一窩蜂沖向了其中一名布衣釵裙的女子。
她站在人群中,柳眉彎彎,明眸翦翦,只有唇角那抹還沒來得及完全藏起的得意笑臉,在被眾人拿住時,露出目眥欲裂的絕望。不是婉靜還能有誰?
與此同時,阮蓁被綁著的手和嘴上的布條也被身后走來的謝容硯解開了。
而臺下的婉靜,也因為看見了臺上的謝容硯而停止了掙扎:“謝……謝公子?”
謝容硯皺著眉,一臉厭惡道:“別叫我公子,我聽著惡心!”
俏顏泛起死灰一般的白,她雙唇顫抖,眸中立時便泛起了淚光。
“婉靜!”阮蓁上前幾步,走到她面前:“紀君陽說,長樂山有人在你成親前見過你;還有,當初對你和卿姨照顧最多的劉叔家的那位劉姑娘,跟你年紀相仿,身高相當,舊年端陽時,還親手送了她家包的粽子送來府里給你嘗。她整好失蹤兩天了,你能告訴我,她去哪了嗎……
“夠了!”如果目光能殺人,婉靜此刻看向阮蓁的視線,便是淬了毒的利刃:“你們既然能故布疑陣,引我出來,又何需明知故問?現(xiàn)在這樣不是挺好?大家都不用再藏著掖著了,阮蓁我告訴你,我討厭你!從第一次見你就討厭你!”
阮蓁無比苦澀道:“就因為我們明明是一個爹生的,我是阮家大小姐,而你卻成阮家大小姐的丫環(huán)嗎?”
“沒錯,我自詡性格溫婉,容貌也與你不相伯仲,若論千金派頭,我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墒抢咸鞝敶姨^不公,我身份屈于你也便算了,連此后姻緣和際遇都要與你天差地別。像你這種鎮(zhèn)日城只愛玩樂的人,哪里配得上謝公子的滿腹經(jīng)綸?”
“她配不上,你便配得上了?”謝容硯上前,不顧四周眾目睽睽的圍觀,一把撩起了她的手臂:“你托人給我送信,以阮蓁的名義約我在太白客棧相見,卻將我灌醉,自導自演一出好戲,污我損你清白??次覓暝q豫,不愿放棄阮蓁時,甚至不惜以懷上了我的骨肉為由,讓我中途悔婚。枉我謝容硯自命風流不凡,到頭來,竟被你這么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大約是他眼中的厭惡太過明顯,婉靜忽然冷笑出聲:“你不必生氣,自你得知阮蓁要嫁給紀君陽那日,大發(fā)雷霆不肯見我時,我就想通了。就算我如愿嫁你,也得不到你半分憐惜之心。你的心根本就……”
“所以你煞費苦心,請了長樂山的地頭蛇與你演了一出戲,不惜假死陷阮蓁于不義之地,甚至還拖了那位劉姑娘來做你的替身死?”紀君陽忽然出聲,打斷她的話頭。
“沒錯!”婉靜說著,眸光流轉(zhuǎn)落向謝容硯:“我豁出去了,我真是不懂,為什么好的都是阮蓁的。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她,為什么我費盡心機也得不到半點,她卻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你們就一個接著一個,都對她這么死心塌地,掏心掏肺……”
“瘋子!你簡直就是個瘋子!”謝容硯眼中怒意熾盛,大掌死死鉗住了她的手臂:“你可知道,你害我多慘?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你,我與阿蓁已經(jīng)……已經(jīng)……”
“沒有已經(jīng)了!”紀君陽陰魂不散般站在了他們身后,一反平日笑容可掬的模樣,眼中一片霜冷:“阿蓁的年庚已經(jīng)供入我紀家祠堂,她是我紀君陽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嫡妻,她生,只有我可以愛她憐她。她死,也只有我可以為她身披縞素,同衾共棺!”
阮蓁怔怔站在原地,只覺心如刀絞。很顯然,那日紀君陽與謝容硯一起離開后,分明便是商量好了今日的計劃的。
他們一早就知道婉靜沒死,一早就決定讓府尹大人陪他們演這場戲。所以才會那么神速的“抓到山賊”,甚至明明都還沒有提審她,就貼了榜文要將她處斬。倘若不是婉靜對她恨意太深,想親眼見她被斬,這條計劃根本就不可能成行。
可是紀君陽這家伙,竟似能猜透人心般,只憑劉姑娘的和長樂山那幾個地頭蛇忽然闊綽的事,便能猜出婉靜的全部計劃,無一遺漏。
眼前這個男人,到底長了一顆怎樣的七竊玲瓏心?又為何要娶一個像她這般簡單到近乎蠢笨的女人?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般,紀君陽沖她眨了眨眼:“看為夫的幫你出氣,是不是覺得大快人心?有沒有被我道骨仙風的拳法驚艷到?你這樣直勾勾的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阮蓁頓時覺得七竊之中都要生出煙囂來。
她明明很難過的,她那么真心相待的婉靜,居然是這樣恨自己入骨的。
可是……
委屈,難過,憤怒,不安在心頭交織醞釀,到頭來,對上這人烏漆漆的黑眸,和好看得有點欠揍的俊顏,竟是半點也發(fā)作不得。
狐貍般洞悉世事的眸子靜靜看著她,紀君陽抿唇微笑,張開雙臂,拍了拍自己的肩頭:“小娘子,來吧!為夫的肩膀,隨便靠,不收錢!”
“為什么?”阮蓁略顯哽咽的看著他。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會娶我?”她瞪了他一眼。
紀君陽眸光微微閃爍,忽而一笑,露出兩行白牙:“這種擺明了要說肉麻情話的答案,應該留到洞房花燭夜才說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