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蘇武在匈奴人的帳篷內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奪刀自刎未遂。他看見帳內帳外除了毛茸茸的羊群外，幾乎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羊又胖又乖，發(fā)出溫順的叫聲。

他走出氈房，四周靜默。大漠黃昏來臨時就是那個樣子，如同死亡一樣寂靜。他依然看不見人的蹤影，這意味著黑夜即將降臨。

遠處影影綽綽有一些綠色的小燈籠晃動著，在一點點朝他的氈房靠近。蘇武知道那是胡狼的眼睛在黑夜中閃光。

羊群不停地往氈房靠近，很快擠成密密的一團。他把羊群趕進氈房，抓起一把鐵叉，等著胡狼的臨近。

鐵叉捅在胡狼身上，聽著狼臨死前的哀嗥挺過癮。胡狼來得正是時候，恰好填補了他進入胡地的寂寞。胡狼實在太多，趕走了，又來了，殺不盡也趕不退。他幾乎和胡狼對峙了一整夜。

天亮時狼群退了。他出門查看，被他叉死的胡狼有十來只。他驚喜了一陣子，同時更讓他驚喜的是有好幾只母羊竟然在他的氈房里產下了小羊羔。

蘇武覺得生活一下子有趣了。他把剛剛出生的小羊羔抱在懷里。羊溫暖著他，他也溫暖著羊，心想，為了這些羊，他也應該活下去。

夏天到了，羊繁殖生長很快。大點的和肥點的羊，多數(shù)被匈奴的駝隊帶回遙遠的胡人集中地，留下一些小羊，讓他繼續(xù)放牧。

蘇武帶著小羊們向水草豐美的北海（今貝加爾湖）遷徙。

北海很大，蔚藍得像天空，清澈得像寶石，一眼望不到盡頭。大雁、灰鶴、鷓鴣和不知名的野鳥成群飛來，在北海四周棲息產卵。

北海里的魚大而肥美，魚群稠密得見人都不會躲避。一些狼和狐貍都等在岸邊，面朝北海，張大嘴巴，那些太過肥胖的魚竟會自覺地跳進它們嘴里。沙灘上、草叢里，遍地都是鳥蛋，隨便撿一些，炒著吃，味道不知有多么鮮美！綠油油的草甸一望無際，各色花兒競相開放。

秋天的時候，匈奴王單于狩獵北海，見此處地域遼闊，奇禽異獸競相出沒，不勝歡心。他與蘇武一見如故，頻頻造訪召見，還跟蘇武學會識漢字、說漢話，習漢禮與對弈。如是三載，蘇武竟留滯北海。

匈奴王單于在北海期間還派士兵替他修繕氈房。不僅如此，冬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派人送來了兩位胡地美女，說是送給蘇武暖腳用。那兩個女人名正言順地成了蘇武的妻子。她們溫柔體貼，擠奶，煮飯。蘇武有掉進溫柔之鄉(xiāng)的感覺，跟著兩個妻子學會了著胡服、講胡語。他們一同放牧，還彈著馬頭琴，唱著匈奴民歌，跳著奔放的舞蹈。反正山高皇帝遠，地老天荒，他們無拘無束地生活著。后來，他們生下了一兒一女，生活不再有漫漫長夜，也不必凝望著慘淡星斗掐指頭算著苦苦煎熬的日子。

蘇武也正是在這期間對羊的繁殖產生了興趣。曾經，匈奴王親口告訴他說，等到他養(yǎng)的公羊產了崽，就放他回漢朝。他是個不服輸?shù)娜耍簿褪菑哪菚r開始，蘇武異想天開地著手實驗“公羊”產崽。他經過九次實驗，培養(yǎng)出的母羊已經長出了兩寸長的角。他估摸著，不出五年，他的盤角“公羊”將會產下羊羔來……

不過，據說，那些將要產崽的“公羊”被蘇武和胡女生下的兒子一箭射死了。蘇武傷心了一陣子，又開始著手育養(yǎng)新一批能產崽的“公羊”。

漢昭帝派出的尋訪使團想盡千方百計，從匈奴人的嘴里套出了蘇武還活著的消息。他們回來一五一十地向漢昭帝報告了蘇武在匈奴的全部生活。

漢昭帝仔細聽完他們的匯報，如同聽夢。突然，他一陣哈哈大笑，笑畢，把捂著肚皮的雙手往案幾上狠狠一拍，說：莫非蘇武過得比朕還自在不成？趕快把蘇武給朕召回來！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