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來

曾經(jīng)有個問題我很長時間沒有想開，那就是大運河上在我老家李樓正對下的那個路口，為什么叫白路口。

在運河對岸的白莊，從前曾出了個大官，這個我是知道的，但就是再大的官，也不至于把我們這方圓幾十里的地方，都劃成他家的地盤，連這么一個過河的路口，也冠上他家的白字。至少，在我爺爺記事的時候，那白路口是歸我們李家所有。

我爺爺?shù)臓敔斠簿褪俏覀冞@支李姓的先祖是個生意人，他在白路口開了家鋪子。盡管那鋪子開在白路口有點孤單，在地理環(huán)境上與十字坡孫二娘開的店堪有一比，但我先祖做的絕對是正經(jīng)生意，而且經(jīng)營得還不錯。據(jù)我爺爺說，當時我們家里的那些地，都是先祖開鋪子掙來的。

先祖的鋪子除了經(jīng)營一些日用雜貨外，起初最大的收入就是在酒上。當時我們那里出產(chǎn)一種叫作北湖泥坑的燒酒，很是有些名氣。別說是周圍的百姓，過往的行人，就是很多走南闖北的船家，也都喜歡到這里打些酒喝。那時我家算作北湖泥坑的銷售總代理。

賣酒賣得多了，自然就要想著備點下酒的小菜，燒雞、鹵肉、花生米自不必說，糟魚、炸魚也是少不了的?？腿硕嗍沁B酒帶菜，拿走了去吃，偶爾也有過路的行人，就著鋪子里的桌子，在這里順便歇息一下，大家少不了談天說地一回。

春去秋來，有時也有遠路客商，下黑后才走到這里，想在這里歇歇腳，借宿一下，只要不是兩手空空的扁擔客，家里也都是留宿無妨。之所以這樣，并不是想著人家的財物，而是那些兩手空空的人，太不牢靠。咱本來是想做個好事，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心懷不軌，無端地惹出麻煩來？

我家曾經(jīng)有次接待過三個過路的客人，他們過來借宿時，我們家里已經(jīng)吃罷了晚飯，稍事收拾正準備睡覺。先祖聽到有人敲門，本以為是有過路的船家要來打酒，沒想到走進來三個漢子。

他們說來自百里之外的曹州，到南旺有點事辦，本想今天趕到南旺的，沒想到緊趕慢趕才走到這里，實在是人困馬乏走不動了，就過來討擾一下，希望能給弄點飯吃，并讓住上一宿。

先祖看著他們不象壞人，就應了下來。三個人出手到也大方，一早付過食宿費，就各自休息去了。

誰知到了半夜，這三人卻突然敲起先祖的門來，說是有人吃壞了肚子，讓先祖起來看看如何處置。

先祖雖怕其中有詐，但想到人家是留宿的客人，要是一切是真，萬一誤了人家的性命不說，也會壞了自家的名聲。于是，他給家人交待了一幾句，就披衣起床。那時我們家里的人多，要是真的打起來，那三個漢子，根本就不在話下。

誰知先祖剛一出門，就被一個漢子伸手攬住了脖子，當成了人質(zhì)。他們別的要求沒有，趕快拿錢來，六十兩銀子，一個也不能少，不然就要了老爺子的命！

先祖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人，他一邊安撫家人，一邊對那三個漢子說，好漢有話好說，錢是身外之物，誰花都是花，我有的錢，你們盡管拿去。只是我這么一個小店，除了生活用度，并沒有多少積蓄。

這時其中一人說道，你少給我羅嗦，要是沒錢，怎么想著要買地？明白人不用細講，我們還要急著趕路。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人家是有備而來，已沒什么好說的，家里就拿出了準備買地的銀子。

他們?nèi)苏f，讓先祖把他們送過河去，就把人放回來，那邊有接應他們的，誰也別想著?；ㄕ?。半夜三更的，一家人也沒更好的辦法，也只好依著他們，在遠處慢慢地跟著。

誰知就在他們走到運河的橋上時，突然傳來了幾聲慘叫和打斗聲。家里的人再也顧不了那么許多，就沖了過去。近前一看，只有先祖一人站在橋上。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就把那三個漢子打到了橋的下面。隱隱約約地看到他們一個個爬上岸去，先祖才領(lǐng)著家人回到家里。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的敲門聲，一家人頓時又緊張起來。這時門外的人說，他是老孟，于是便急忙打開了門讓他進來。

老孟是船家，經(jīng)常過來打酒，算是熟人。先祖把剛發(fā)生的一切給他說了一遍，老孟說，我說剛才我怎么聽著有動靜，沒丟什么東西吧！

先祖說，讓那三個家伙把搶的銀子給丟到河里去了，那可是辛辛苦苦積攢了好幾年的家產(chǎn)??？

老孟說這個你就別管了，我有漁網(wǎng)，一會我就能給你撈上來。

先祖給他裝好酒，并說等天亮了也不遲。然而也就是一袋煙的功夫，老孟就又回來敲門，他說真是無巧不成書，他一下網(wǎng)就把這銀子給撈上來了。你這清清白白的熱心人，誰也擋不住你發(fā)財?shù)穆贰?/p>

一家人千恩萬謝，先祖承諾說，以后你只要從這里過，就上來打酒，只要我家的鋪子開著，就免費供你酒喝。

盡管老孟后來還時常來打酒，但卻沒白喝過一回，甚至他偷偷丟下的錢，有時能多好幾倍。先祖想找個機會請請老孟，可老孟說，我歷來都是夜里從白路口經(jīng)過，你就別費那個心思了。

有年夏天，先祖有事很晚才回來，一到家就聽說老孟打了酒剛走。

先祖說不對吧，要是剛走，我應當能在路上遇到他，剛才走到橋上時，我還看了看河里有沒有船。

一家人都說老孟剛走了，這個錯不了。

先祖急忙追了出來，皎潔的月光下，運河水靜靜地流著，根本就沒有船的影子。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