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憂子
那是一所大學的教學樓施工現(xiàn)場,一群民工在工頭的指揮下,攪灰拌沙搬磚壘墻,忙得不亦樂乎。教學樓旁邊是個操場,一群身著迷彩服的大一新生正在那里接受軍訓。已是9月的天氣,但依舊酷熱難耐,那些站在太陽底下的學生和民工一樣,都是汗流浹背。
每天上午10點鐘左右的時候,總會有兩三個高年級的學生抬著開水箱送來開水,當然,這些水是送給參加軍訓的教官和學生們喝的,民工們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不過,渴極了的時候,也會有膽大的民工拿著水杯到開水箱前接水。學生們并不吝嗇,看有民工拿著空杯子過來,不僅親切地和他們打招呼,還教他們怎么使用開水箱接水。
在所有的民工當中,有一個年歲稍大的,他的兩鬢已經(jīng)斑白,黝黑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留下的道道皺紋,遠遠看去,至少有60歲的年紀。
據(jù)老人講,他的老伴已經(jīng)過世了,曾經(jīng)有一個女兒,但自從女兒7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跑之后,就再也沒有了音信。老人還說,老伴活著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找遍了大半個中國,也沒有找到女兒的下落。老伴就是因為長年累月沉浸在失去女兒的悲痛里而過早地離開了人世,老人的話總是讓周圍的民工聽得欷覷不已。反正已經(jīng)找了這么多年,不論女兒還在不在這個世上,我想,她都不會怪罪我和她娘的,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再說了,這么多年過去了,即便找到了,女兒還會和我們相認嗎?也許,她現(xiàn)在的生活比跟著我和她娘強多了呢。老人雖然說得開朗,但每次講到這里,都是眼淚嘩嘩的,看得人一陣陣地心酸。
老人第一次到操場上接水的時候,水箱里已經(jīng)沒有水了。幫他接水的那個女孩使勁擰那個水龍頭,但就是流不出一點兒水來。女孩無奈地把杯子遞給老人,對不起,里面已經(jīng)沒有水了。
沒事,沒了就沒了。老人接過杯子,尷尬地笑笑,然后,拿著依舊空著的杯子,準備離去。
你等一下,我這里還有一點兒。那個女孩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老人轉(zhuǎn)過身,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
女孩從隨身背的挎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微笑著遞給老人。你喝這個吧,我來的時候帶的,還沒開過口呢。
老人連忙擺著手說,不,不用,我不渴了。
怎么會不渴呢?這么熱的天,你拿著吧。女孩說著,便把礦泉水塞到了老人粗糙的手里。
老人握著晶瑩剔透的礦泉水瓶子,嘴唇顫抖著,哆嗦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謝謝。
老人后來再也沒有去操場那邊接過水。但很多時候,他總會忙里偷閑往開水箱那邊瞄幾眼,看一看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他想,如果自己的女兒沒丟,也應該有這么大了。老人這么想著的時候,滿是溝壑的臉便一點點舒展開來。
教學樓工程快要完工的時候,已經(jīng)是初冬微寒的時節(jié)。不知怎么搞的,老人竟然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送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就只剩下了一口氣,可他怎么也不肯閉眼。
一個熟悉他的民工突然會意,忙從他住的工地窩棚里取出一瓶礦泉水,他這才安詳?shù)亻]上眼睛。
礦泉水是那個女孩送給他的,那天,他就喝了那么一小口,剩下的他就再也沒有舍得喝。
再后來,那個扎羊角辮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張匯款單,一共是3000元。附言欄里只有兩個字:父親。
選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