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討來的功夫

滿瓢兒跟著八爺走向僻靜處。他這才發(fā)現(xiàn)，八爺?shù)耐橛袃晌?，除了宋先生，還有個筋骨強(qiáng)健的瘦老頭兒。八爺和宋先生用折扇，瘦老頭兒用蒲扇。

滿瓢兒沒想到，這位額頭和下巴一齊突出，長得一點也不帥的八爺，竟然就是當(dāng)今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已經(jīng)做了七年皇帝，這一年四十六歲。他舒舒服服地住在皇宮里，卻仍喜歡閑時換上便衣出來走走。這樣一邊消化著肚里的珍饈玉食，一邊可以訪問民情，順便抓幾個貪官惡霸。跟著他的兩位，一個是很有學(xué)問的翰林學(xué)士宋濂，一個是他的恩人王叫花。當(dāng)年朱元璋在一座破廟里餓得昏了過去，是這個叫花子用一碗混合著菜皮、豆腐和餿飯的食物救活了朱元璋。朱元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碗里的東西便全部下了肚。他指著空碗問王叫花：“恩人啊，請告訴我，剛才我吃下的是何種美味？”王叫花想了想，說：“這餿飯像珍珠，菜葉像翡翠，豆腐像白玉，就叫它‘珍珠翡翠白玉湯吧。”朱元璋當(dāng)了皇帝以后，吃厭了山珍海味，便找來王叫花當(dāng)他的御用廚師。但王叫花每天只負(fù)責(zé)做一道菜，就是珍珠翡翠白玉湯。

因為朱元璋以前的名字叫“朱重八”，所以他微服出巡時便讓宋先生和王叫花叫他“八爺”。

朱元璋頗為欣賞地對滿瓢兒說：“你很窮，但很聰明，有悟性。在家里也干過活吧？”

滿瓢兒說：“我五歲就給財主放牛了。”

“你也放過牛！”朱元璋遇見同行好興奮，“我四歲就放牛了，放了十二年牛?！?/p>

滿瓢兒說：“放牛很無聊的，只好玩玩‘頂牛?！?/p>

朱元璋問道：“你跟誰玩‘頂牛?。俊?/p>

“當(dāng)然是跟牛啦?！?/p>

“牛的力氣大，你怎么頂?shù)眠^它？”

“我跟生下來不久的小牛頂，就不會老是輸?shù)衾?。小牛的力氣一點點大起來，我的頭功也就越練越強(qiáng)了。后來有一次，財主看見我把一頭大牛頂?shù)沽耍筒蛔屛曳排Ａ??！?/p>

朱元璋感嘆道：“原來你的鐵頭是這樣練出來的。”

滿瓢兒說：“我跟爹娘失散后，有人勸我用頭功討飯，說只要我給人家磕頭，把石板地磕出坑來，人家肯定會可憐我的?？晌覜]這樣干?！?/p>

“有志氣，有志氣！”朱元璋連聲稱贊，“好吧，我來教你一招。滿瓢兒，你一定很恨別人騙你吧？”

“當(dāng)然?！?/p>

“你一定很希望別人對你說實話吧？”

“當(dāng)然！”

朱元璋便將他的折扇收攏。這是一把鐵扇，扇骨是鐵制的。

朱元璋說：“你知道點穴吧？一般是點一個穴起一個作用，比如點‘啞穴使對方不能出聲，點‘笑穴使對方笑個不停。但要想讓對方說實話，點一個穴不行，必須連點三穴，這叫‘組合穴。我來試給你看?！?/p>

朱元璋問宋濂：“宋先生，你說珍珠翡翠白玉湯好喝不好喝？”

“嗯，好喝?！彼五サ哪抗舛汩W著。

“你說謊！”朱元璋手起扇落，眨眼間已在宋濂身上點擊了三處。

朱元璋又問：“宋先生，你說珍珠翡翠白玉湯好喝不好喝？”

這次宋濂毫不猶豫地大聲說：“太難喝了！別說喝它，一想到它就要吐！”

“你瞧，很有效吧！”朱元璋對滿瓢兒笑道，“關(guān)鍵在于手法，既要準(zhǔn)，又要快，這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p>

朱元璋指點了組合穴的位置，并將那把鐵扇送給了滿瓢兒。

“謝謝八爺?！睗M瓢兒高高興興地行個禮。

滿瓢兒回到那個人圈時，桑雪謎正要表演骨樂舞——這個“樂”不是“快樂”的“樂”，而是“音樂”的“樂”。

桑雪謎靜立場中。

大家都不做聲了。

只見桑雪謎頭部微轉(zhuǎn)，頓時發(fā)出“喀”的一聲。

她又扭了扭腰，腰關(guān)節(jié)也響起一聲“喀”。

她舉起一拳，五指次第伸開——喀、喀、喀。

隨著全身的舞動，桑雪謎所有的骨關(guān)節(jié)都開始喀喀作響。這些特別的聲音配合曼妙的舞姿，響得有節(jié)奏，有韻律。

忽然人群中傳出輕嘆。

這并非是激賞的感嘆。滿瓢兒看見一位老者臉色慘白，行將暈倒的樣子。

這種骨頭奏出的音樂并不適合所有人，也許應(yīng)該說明“老人或心臟病患者不宜”。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扶住老者，驚慌地呼喚著：“爺爺，你怎么了？”

老者張開嘴巴，手指顫抖地指著自己的懷中。

少年急忙從老者懷里掏出一塊黑黑的東西，塞進(jìn)老者口中。

眾人關(guān)心地注視著對老者的搶救。

一個矮個子對旁邊的高個子說：“像是塊黑石頭，這東西有用么？”

高個子說：“我也正想知道，希望它有用?！?/p>

老者神情痛苦地將那塊黑石頭吐了出來，被少年接在手里。

這時大家才看清，黑石頭是個蟬的形狀。但表面潤澤細(xì)膩，不像石雕。

高個子說：“這是玉的一種，叫烏玉，十分罕見。我查過古書，據(jù)說烏玉產(chǎn)于北方的九竭河底。此河在一萬年間水源變遷，干了九次，又J恢復(fù)了九次?！?/p>

少年再次讓爺爺將玉蟬含入口內(nèi)。

高個子又向眾人介紹道：“烏玉能補(bǔ)養(yǎng)元氣，維護(hù)生機(jī)，對心力衰竭的急救尤其有效。使用的時候采取所謂‘周公三吐哺的方式，就是吐出來三次，再含進(jìn)去三次?！?/p>

第三次含進(jìn)玉蟬后，老者的眼中漸漸有了神采，雙頰也恢復(fù)了血色。

當(dāng)老者要將玉蟬放回懷里時，高個子請求：“老先生，我是古玉愛好者，能不能把您的寶物讓我觀賞片刻？”老者聞言愣了愣。

說時遲那時快，高個子趁老者沒有防備，一把奪過玉蟬！

可是，當(dāng)高個子躍上屋脊，打算迅速在眾人視線中消失時，他發(fā)現(xiàn)滿瓢兒已在屋頂上等著他，手里拿一把扇子。

高個子吃驚道：“這上房的功夫是你討來的？”

滿瓢兒說：“是的，這是一位大嬸級的女俠教我的，叫‘反彈上房法。在地上蹦一蹦，讓原始的反彈力在腳底和地面之間迅速地來回反彈，直到把我送上屋頂。大媽說這一招對我很有用的，以后到屋頂上曬咸菜就不用搬梯子了?！?/p>

“很好?！贝髠€子問滿瓢兒，“你難道想用這些討來的功夫阻擋我嗎？”

滿瓢兒揮出鐵扇，盡可能快速地在高個子的雙乳和肚臍上點了一遍，然后審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搶別人的東西？”

高個子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被點到的三處，反問道：“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滿瓢兒暗暗叫苦：“糟糕，我的動作慢了點，組合穴沒成功，他沒說實話。”

高個子趁滿瓢兒慌亂之際，出其不意地奪過那把鐵扇。

他“嘩”地打開鐵扇看了看，立刻大驚失色，眉頭的一撮白毛跳動了一下。

他問滿瓢兒：“這扇子是你撿的？”

滿瓢兒說：“不，是人家送的?！?/p>

高個子趕緊將扇子扔回給滿瓢兒。

然后他飛快地消失了。

但一轉(zhuǎn)眼他重新出現(xiàn)在滿瓢兒面前。滿瓢兒問：“有什么東西忘記帶走了嗎？”高個子說：“不是忘記帶走，是忘記留下來?！彼统瞿侵挥裣s，放在屋瓦上。

這次可就一去不回了。

滿瓢兒納悶地從屋頂下來，將玉蟬還給了老者。

祖孫倆覺得難以置信，對滿瓢兒謝了又謝。

滿瓢兒便將屋頂上的對陣說了一遍。

桑雪謎問：“為什么那個人_看到這把扇子就變顏變色的？”

滿瓢兒說：“不知道。”

那少年說：“能不能讓我看看扇子？”

滿瓢兒遞過鐵扇。

少年打開扇面，見上面畫著一襲卷起的席子，落款處按上了一個紅色的指印。

少年反復(fù)思忖，忽然驚呼：“這是皇帝的扇子！”

大家不信：“何以見得？”

少年說：“用席筒的諧音，這幅畫就是‘江山一統(tǒng)的意思。紅色的指印是個字謎，謎底就是當(dāng)今皇帝的名字——朱元璋?！?/p>

桑雪謎說：“我還是不懂，指印跟皇帝的名字有什么關(guān)系?！?/p>

少年解釋道：“‘朱是紅色，對不對？”

“對?！?/p>

“指印是什么形狀的？”

“圓形的。”

“‘圓跟‘元同音。指印能代替蓋章，‘章跟‘璋同音?！?/p>

眾人恍然大悟。

桑雪謎替老者一家高興：“有了皇帝的扇子，就不用再怕壞人來搶你們的寶貝了?！?/p>

“對啊，”滿瓢兒很慷慨，“你們可以把這扇子拿回去?！?/p>

但老者的心情依然沉重，他說：“皇帝并沒表態(tài)要保護(hù)我們。而且，皇帝送給誰的東西是不允許轉(zhuǎn)送的。要是在誰家發(fā)現(xiàn)了不是皇帝親自贈與的皇家物品，這家可就要倒霉了。我想，這場災(zāi)禍只打了個雷，暴雨還在后面。那個高個子一眼就看出這不是一般的扇子，說明他也不是一般的盜賊。他們還會來，舌家就像那九竭河，又要面臨生死關(guān)頭了！”

“你們家姓什么？”桑雪謎覺得好奇，“姓舌？”

老者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家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