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很多個層面,也有多種可能。每一個人都如此,只要你找到方向,并去踐行。王靜就是這樣。這位與先生共同執(zhí)掌上市公司“探路者”的女企業(yè)家如今身家過億,但19年前,卻還只是四川資陽縣一個沒讀完幼師就出門打工端盤子的小姑娘。在打工過程中,她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盛發(fā)強。1999年,兩人從廣西北海北上,在北京香山腳下創(chuàng)立了戶外用品“探路者”公司,王靜在那里縫制了公司的第一頂帳篷。2007年,探路者上市。公司在“野蠻生長”(盛發(fā)強語)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瓶頸,從來沒休過一天假的王靜在老公的勸說下,淡出夫妻企業(yè),突然擁有了一個長假期。就這樣,她開啟了自己的另一種生命可能——登山。
2007年3月,此前只有爬香山經(jīng)驗的王靜登上了非洲的乞力馬扎羅峰,海拔5895米。忍受著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登頂?shù)耐蹯o,立下了要登上海拔8844米的珠峰的誓言。原本帶著一點小資情調(diào)的旅行,無意中喚醒了她骨子里沉睡的某種力量,點燃了她生命的另一段旅程。此后,她在5年內(nèi)連續(xù)登頂7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2007年,橫跨中國西藏和尼泊爾的卓奧友峰,王靜攀登的第一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首次見面禮,是一場雪崩和12級大風(fēng);2008年,中國境內(nèi)的希夏邦馬峰,海拔8012米,登頂后下撤時,她差點因過度困倦而凍成雪雕;2009年,尼泊爾境內(nèi)的瑪納斯魯峰,海拔8156米,她第二次神遇雪山的靈魂雪蓮,也是第一次,直面永久留在雪域上的日本登山者遺??;2010年5月,登山者心中的圣地,珠穆朗瑪峰,生死命題愈來愈真切地擺在她的面前。在他們攀登的過程中,中國登山隊的三名隊員在世界第七高峰道拉吉里峰遇難,其中的李斌和韓昕,是王靜熟悉的朋友,于是,“必須活著回來”成為她堅定的信念。事實上,每一次攀登都是與自然的生死較量,王靜也有流淚、躊躇、猶豫的時候,但每一次,她都以一定要活著的信念登頂,并回到親人身邊。5月22日,王靜成為第一位從珠峰南坡登頂?shù)闹袊箨懪裕暗谝弧焙汀爸睢痹谀且豢袒癁榍八从械牡弧谕蹯o的新著《靜靜的山》中,她這樣記錄當(dāng)時的心情:登頂珠峰,不是終點,僅僅是我人生中的一個片段。
“世界上還有比珠峰更高的地方嗎?”這位扎著兩條長辮登山的姑娘問自己。“有。那是你想觸摸天堂的心。”雪山之巔回蕩著她自己的回答。由此,連續(xù)有了2011年5月,海拔8516米的洛子峰;2012年5月,海拔8463米的馬卡魯峰;2012年7月,海拔8051米的布洛阿特峰;2013年5月,人類登頂珠峰60周年,重返珠峰的登頂。2013年5月,王靜記錄自己登山經(jīng)歷的《靜靜的山》出版,文圖并茂,整整15萬字。用王靜的話來說,因為自己從小不愛看書,所以寫書比登山還難,但這本語言平實的作品,如同質(zhì)樸而不多言的她一樣,成為了一個以行動踐行夢想的啟迪。
黝黑的面孔、強壯的身軀、豪邁的語速。這是采訪前我對這位登山“女漢子”的設(shè)想。但一切預(yù)期都不如面對面的震撼,走進被探路者各色產(chǎn)品包圍的辦公室,穿著連身針織裙的王靜出現(xiàn)在我面前,長發(fā)飄飄,粉色圍巾,因為下午要去電視臺錄節(jié)目,化了淡妝的她更顯得臉部線條柔和,說話也輕言細語,但神色中的平靜和堅毅,必有卓絕的人生經(jīng)歷在其后。這位兩個女孩的母親、上市公司的掌門人之一的下一個目標,是今年12月底開啟的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登頂加南北兩極,計劃在196天內(nèi)完成。而面對女漢子這個稱呼,她笑著說:“太彪悍了,我覺得女俠更能接受一些?!?/p>
《看世界》:來采訪前,我猶豫是走這條路,還是走那一條路過來,是開車還是坐地鐵過來等等,突然覺得特別瑣碎,而對于你來說,攀登的過程其實是要拋卻很多東西的,對嗎?
王靜:你說得特別對,是需要把精力集中在一個點上的。集中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一方面是做事情專注,但另一個方面是,到了一定程度上就不得不放棄一些事情,什么東西要堅持,什么東西要舍棄,這個思考在每個階段當(dāng)中,集中點都不太一樣,但是大的方向始終是保持一致的,因為人的精力非常有限。登山也是這樣,2007年開始登山時我完全就是一個菜鳥,只登過香山。
《看世界》:毫無專業(yè)知識的一個人,怎么能登得上去?
王靜:本來我只是想做一個長途旅行,當(dāng)時有10天長假,以前是從來都沒有假期概念的,其實一開始也有點小資成分在里面,比如去一個荒野的茅草屋咖啡廳,甚至是搭帳篷,有點去農(nóng)場,回到農(nóng)村,甚至是隱居起來的想法,只不過我是登山。5000多米相對還是可以的,登不上去就下來。但去了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可以做到,甚至可以比一些專業(yè)領(lǐng)域的人做得更好。我覺得就來自一個理念,想上去,想去。后來我在登山的過程中接觸過成百上千的國際登山家,跟登過珠峰的登山家聊天,他們說體能其實只占了20%,甚至可能會更少,那其他的是什么?信念!就是內(nèi)心要非常強大。因為這個過程是非常痛苦的,而且是有危險的。
《看世界》:看《靜靜的山》,并沒有攀登困難的渲染,也沒有太多情感的渲染,每一座雪山好像都只是為了從山腳登頂,所以爬山的時候,目標其實很具體。但這并不代表著不艱難吧?
王靜:非常具體,因為只有這個具體的目標,才可以在很困難的過程去支撐自己往前走。第一次登乞力馬扎羅峰,出現(xiàn)的高山頭疼,就像針扎一樣,當(dāng)時我只知道不能掉隊,不能當(dāng)最后一個,因為我們一個隊里面有6個人,我沒有經(jīng)驗、能力,我不可能走到最前面,但也不能走最后,如果掉隊,就真的把我放下了,我就走不了了。但是更多的是一種內(nèi)心一定要上去的渴望。紀錄片《云端有路》出來的時候,有的人說太恐怖了,不敢去登山了。但另一部分人,看完這個片子或聽完這個經(jīng)歷,則受到了激勵,覺得她可以這樣,我也可以這樣。我記得特別清楚,大概是去年吧,廈門的一個女大學(xué)生想考研,考研的過程是很難的,因為天天要背書,但是看了我的紀錄短片,她就在我的微博里說:“我也要向你學(xué)習(xí),我這幾個月,就是學(xué)習(xí),就是要考上研究生?!边^了幾個月,她在微博里留言,說考過了。我想可能在不同的領(lǐng)域都會帶來一些精神的支撐。我以前理解不了什么叫精神的支撐,今年在攀登努子峰的過程當(dāng)中,有一個80歲的老人跟我們一起攀登,在大本營見到她時,我正覺得沒有力量,沒有能力再去下一個(山峰)了。但在6000多米的時候,她上來了,走得特別慢,我就跟在她的后面,我一直跟在她后面很慢、很慢地走。跟她聊完天以后,我的低落狀態(tài)馬上就改變了。忽然間就有一種精神力量,覺得特別不一樣。登山的過程中實際上有很多人性方面的例子,我覺得特別有意思,可能從來不會從這樣一個角度感受精神層面是一個什么東西,藝術(shù)、歌聲,可能都是某種精神層面的強烈表達,但這個(登山)會更強烈。
《看世界》:你說有信念就可以安全登頂回來,但大自然其實是非常殘酷的,它不會因為你是有責(zé)任感的人而放過你。你有過死亡的準備嗎?
王靜:大自然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而且每個人在它面前都是很渺小的。我遇到過雪崩,遇到過12級風(fēng),差點回不來。但是后來你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有強烈的信念的時候,如果不是親自經(jīng)歷這個過程,會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回來,但是你就是走回來了。這個過程給了你更多的信心,之后從安全角度、技能角度要做更多的工作,一旦出發(fā),精力一定要集中,集中在一個點。這個點集中在什么位置呢?就是在漫長黑夜里,我只關(guān)注著自己的腳怎么邁出去,怎么邁出第二步,我只專注在這個層面上,別的都不想。身體處于一種極度透支的狀態(tài),幾十個小時不吃不喝,那個時候真的是靠意念、信念走回來的,就是我一定要活著回來。家人在等你,孩子在等你,我覺得可能是孩子與精神支撐的這種力量很強大。我現(xiàn)在每次登山都會帶上三個娃娃(把娃娃拿出來看),這是女兒送給我的,它們代表著大女兒、小女兒和爸爸(盛發(fā)強),是我的精神力量。以前我沒有想過死亡的問題,但現(xiàn)在會經(jīng)常面對,攀登者最大的成功就是活著回來,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愿。如果哪一天,我也被埋在了山上,我想,我的生命并沒有結(jié)束,只是融入了更大的生命圈。
《看世界》:登山過程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隊友遇難的打擊。
王靜:是,這也有一些爭論。當(dāng)有隊友遇難、或者碰到極致狀況的時候,沒有辦法救,不救是因為知道救不了。當(dāng)然,也不是說每個狀況都救不了,因為你的精神支撐對隊友也是特別大的支撐,可能在那里和不在那里都不一樣,精神動力都不一樣,你走了之后,他可能徹底就完了,徹底就垮了,但他知道你還在等他,他的意志力就不一樣,想象力也不一樣,所以力量也不一樣。有時候是沒有辦法救的,有時候是一定要努力去救的。這特別難以去定奪,一定要去現(xiàn)場才能判定怎么做,所以登山有很多人性的東西在里面。人性一方面是自私的,另外一方面也是奉獻的,要經(jīng)過具體的環(huán)境考驗。我們常說在山里很能考驗一個人,如果你不相信這個人,你對這個人不了解,你讓他跟你登一座山,而且登一座8000米高的雪山,你就會更加了解這個人,因為太極致了,他會把所有的優(yōu)點和缺點都表露出來。
《看世界》:王石跟你一起登了4座8000米的山,他對你有什么影響?在書中,你寫過他的平和對你登山的心態(tài)有很大的改變。
王靜:王石是我登山時一個很好的朋友,我還不能用朋友來稱呼他,我覺得他是我人生轉(zhuǎn)折的導(dǎo)師之一。我的人生導(dǎo)師都是在我的身邊影響我的,媽媽是,小學(xué)老師也是。從課本去獲得知識,我覺得特別難,但從現(xiàn)實中獲取會特別容易。我上學(xué)的時候成績很一般,初中從農(nóng)村轉(zhuǎn)學(xué)到縣城后數(shù)理化稍微好一點。我覺得一個人不要在乎你自己的起點在哪里,不要在乎你的位置在什么地方,只要在意你往哪里移動,你移動得有多快,它們代表了你的方向和你的學(xué)習(xí)能力,這個才是重要的。這樣你的心情會很舒服,你才不會抱怨。我不會抱怨我是一個農(nóng)村來的孩子,我也不會抱怨我家庭貧困。我們現(xiàn)在說幸福感很差,就是因為抱怨太多了。包括很多群里大家都在討論國家大事,當(dāng)然我們關(guān)心國家大事是必要的,但是我們不需要做那么多評論,那么多評判,實際上這個評論就是抱怨,我覺得不需要。中國夢是什么?我覺得就是每個人的夢,把自己活好了就有中國夢了。
《看世界》:你的下一個目標是哪里?
王靜:我有一個新的計劃,7+2,就是從今年12月份開始,計劃在196天內(nèi)去完成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的登頂加南北兩極。之所以想在196天內(nèi),因為目前這是一個威爾士男登山者所保持的紀錄,我想挑戰(zhàn)這樣一個世界紀錄,而女登山者的紀錄則是用時11個月。這一次的行程挑戰(zhàn)其實是很大的,首先我英語很差,但不會帶翻譯一起走,只會帶一個會英語的攝影師,而且這么長的一個行程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我只是想不斷地去確定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只要我出發(fā)了,為此努力過,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