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翠是個鄉(xiāng)下姑娘，可她不甘于“鄉(xiāng)下”二字，尤其是那個“下”字，讓她心里很不舒服。

小翠第一次進(jìn)城還是在很小的時候，那是去縣城的三姑媽家玩，可這一去就讓她在心里埋下了想進(jìn)城的種子。她想：城里多好呀！城里好看好玩的東西多的是，哪像鄉(xiāng)下，要玩具就得自己動手做，工具就是柴刀斧子，稍不注意就傷手，痛就算了，還要被大人罵。另外，在城里隨時都可以吃面包喝牛奶，出門就可逛街或逛公園。哪像鄉(xiāng)下，成天只能吃自家地里產(chǎn)的紅苕洋芋，渴了就喝苦丁茶，要不就是水缸里的生水，舀一瓢咕嘟咕嘟吞下肚，鬧了肚子就去關(guān)豬的圈里拉一陣，拉完站起來扯一把圈樓上吊下的稻草或苞谷殼揩屁股，哪像城里，有專門的廁所和衛(wèi)生紙。還有，在城里，走著干凈的水泥路，下雨天也不用在屋門口的階沿上反反復(fù)復(fù)地刮鞋幫上的泥巴；晚上想出門又有明晃晃的路燈給照著，根本用不著打火把或手電筒……

從此，小翠就有了“進(jìn)城”這個不同凡響的愿望。而且，小翠所想的“進(jìn)城”還不是像后來那些打工仔打工妹一樣，去為城里人下苦力或解褲帶，她是想當(dāng)一個真正意義上像模像樣的城里人！但就小翠自身的條件和處境，她要想進(jìn)城，卻沒那么容易。首先，致命的一點就是她家很窮。小翠姓李，在家排行老四，又叫李四，但村里人都習(xí)慣喊她小翠，幾乎沒人喊過她李四。當(dāng)初，小翠的父母一心巴望著能生個兒，無奈母親的肚子不爭氣，接連生下老大小紅、老二小英、老三小蘭這三大三個閨女后仍不轉(zhuǎn)胎。就在第四胎生下她這老四小翠時，母親卻因大出血成了產(chǎn)后鬼。于是，小翠的生日就是她母親的祭日。因為窮，她們四姐妹都沒讀多少書。在村里，人們一致認(rèn)為最光榮也最可靠的進(jìn)城方式就是靠自己發(fā)奮讀書考個堂堂皇皇的大學(xué)，然后順理成章地在城里工作，在城里安家?？墒菦]有了母親，父親拖著她們四姐妹太艱難了，所以，要想讀書考大學(xué)她們是沒有指望的。然后，第二種比較好也比較簡單和快捷的方式就是嫁到城里去。但一個像小翠這樣的鄉(xiāng)下妹子，一沒文化二沒姿色，再加上貧寒的家境，哪個腦袋進(jìn)了水的城里人家會來鄉(xiāng)下向她提親呢？

嘿！可別說，后來小翠的三姑媽還真在城里幫她物色了個婆家。對方還是有工作的，家住城里，人在城里一個重要單位上班。但就是有點殘疾。那是他六年前騎摩托車給摔的，左手從肘關(guān)節(jié)處就徹徹底底地斷了。平時穿衣服，他總習(xí)慣將那一節(jié)空衣袖插入左邊的褲兜里，免得被風(fēng)吹飄起來難看。

這是小翠第二次進(jìn)城，也是去她三姑媽家。不過，這一次就不再是簡單的去玩一玩，而是去相親。剛?cè)r，小翠滿心的歡喜，想到自己可能會因此進(jìn)城，想到自己的命或許比三姑媽還要好。可與男方一見面，她心里那個希望的肥皂泡很快就破滅了。無論對方怎么掩飾與遮避，相親時還是讓小翠看出了他的斷手。當(dāng)時，小翠心里就泛起了一陣涼意，很不是味兒。她想，若今后真同這人走到一起，要想得到一個完整的擁抱都不可能。

回頭，小翠的三姑媽就開始給她做工作。三姑媽說，對方不僅是城里人，而且又有工作；像這么好的婆家，怕是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小翠說，可我一看到他的斷手心里就別扭。我不是非得找個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我只希望他是一個健全的人。三姑媽再次語重心長地說，只要他是城里人，斷只左手又有什么？左手?jǐn)嗔瞬皇沁€有右手嗎？其實，與右手比起來，一個人的左手也就是可有可無的。本來左手平常就用得少，它不像腳那樣，非得要兩只搭配起來才能走路；很多時候，左手僅僅就是為了給右手配相，為了有那么一只長在左邊看上去對稱而已。再說，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斷手，他還看得起你嗎？要知道，你嫁進(jìn)了城，就不用再去砍柴挑水，到時，也不用非得生出個男娃兒來接犁鏵把了。說到生男娃兒，這下就戳到了小翠她們家的痛處。于是，小翠就自然無語辯解了。

又讓人沒有料到的是，那個斷了手的城里人反而還沒看上小翠。他說他還是想找個城里的，如果要找鄉(xiāng)下的就要找有正式工作的，沒有工作也可以，但一定要找個長得漂亮的。言下之意，他是覺得小翠長得不是那么的好看。別看他是個斷手，找對象的要求還蠻高的。小翠的三姑媽也有些生氣了，覺得對不住小翠，就說，小翠這姑娘長得是太一般了點，但她是個很健康的人！她是生錯了命，如若把她放在城里，打扮打扮，也不見得比城里那些女娃子差。

小翠的第二種進(jìn)城愿望到底還是落空了，比印象中的那只空衣袖還要空。

或許，這就是一個鄉(xiāng)下姑娘的命。小翠算是認(rèn)命了。誰叫她當(dāng)初投胎在鄉(xiāng)下？誰叫她的母親在她一出生就去世？誰叫她家窮得讀不起書？她想，要是自己有文化有工作，不說能進(jìn)城，肯定還會在城里精挑細(xì)選一個條件好的，也是自己心儀的男朋友。每逢周末假日，一家人牽手逛公園，散散步照照相，多好！而現(xiàn)在，她只有繼續(xù)在鄉(xiāng)下挖土、砍柴、割草、挑糞、煮飯、喂豬、養(yǎng)雞、放羊，偶爾去趕一次鄉(xiāng)場，卻因手中沒錢，啥都不買，也就趕一次耍場而已。自從幾個姐姐出嫁以后，父親就更加堅定了留她在家招上門女婿的想法。小翠想到父親這么多年來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地將她們四姐妹帶大不容易，現(xiàn)在父親老了，幾個姐姐也出嫁了，她除了留在家等一個男人來同她一起陪父親以外，還能有別的什么想法呢？

小翠有了這樣的決定，村里的男孩子們就活躍起來了，開始排著隊地在她家門前徘徊，還無償在她家的莊稼地里揮汗。在城里人眼里，小翠是只丑小鴨，但在鄉(xiāng)下，她卻是男孩子們心目中的大明星。盡管有那么多的“粉絲”圍著她轉(zhuǎn)，可小翠卻一個都看不中。盡管他們中間也不乏有條件較好的，比如村長的小兒子；也有她父親覺得很合意的，比如村口王家的老二；但小翠就是看不中，父親也不想勉強。老頭子一想到這個幺女是老伴當(dāng)初用命換來的，心里就難過，于是他就事事都順?biāo)?。?dāng)然，前提一定是小翠要留在鄉(xiāng)下，要在他的身邊。他想，自己現(xiàn)在就只剩這么一個幺女了，她要挑就讓她先挑一陣子吧。

也許村里人做夢都沒有想到，小翠挑來挑去，最終卻挑了村子里最窮的老張家三兒子志勇。志勇家的窮的確要在村里排名第一。其實，以前他們家并不窮，這第一名的牌子還是他們仨兄弟讀書給讀出來的——老大張志力初中補習(xí)五年都沒考上他想考的中專，一賭氣就回家找個媳婦拉來結(jié)了；老二張志強上了個高中，可也是補習(xí)了好多個高三都始終差那么幾分或十幾分，然后就干脆回家同村里的一些打工仔一道“殺廣”（進(jìn)城打工）去了；只有他張志勇沒補習(xí)，直接考了個職業(yè)學(xué)校，畢業(yè)就回來同小翠談起了戀愛。

志勇不僅窮，而且長相也很困難。他個頭矮，臉又長，皮膚黝黑，而且年紀(jì)輕輕就有了一頭花白頭發(fā)，看上去像個小老頭似的。那小翠為什么會看上志勇呢？這個問題很多人都一直鬧不明白。但大家都能想象他們兩家開親后的日子會窮得像啥樣。

由于上回受到那個斷手城里人的打擊，小翠也不再奢望能嫁到城里去，但她進(jìn)城的念頭仍未打消。所以，她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項，就是找一個能幫她實現(xiàn)進(jìn)城夢想的人。她在頭腦里把村里的男孩子們?nèi)^濾了一遍，覺得只有張志勇才是最適合她的人選。因為他的踏實，更因為他是職業(yè)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有文化，有理想、有干勁、有前途。還有，兒時在山上放?？巢翊蜇i草、甚至在村里小學(xué)讀書時，常有些調(diào)皮搗蛋的男孩子愛取笑小翠家沒有哥哥弟弟，斷了香火！這時，志勇總會站出來護(hù)著小翠。有一次，他還因此跟幾個大孩子打了起來，要不是他兩個哥哥出來幫忙，他不知會被打成啥樣？小翠是個記性很好的人，這些點點滴滴的往事讓志勇在她心中有了一定的好感與地位。志勇也是從小就暗戀小翠，他喜歡她的聰慧，她的乖巧，還有她身上特有的那種鄉(xiāng)下人所不具備的高貴氣質(zhì)。比如，村里的女孩們都喜歡留辮子和縫鞋墊，而她卻喜歡讀書和打毛衣。因鄉(xiāng)下重男輕女思想的作怪，村里男女生比例就嚴(yán)重失衡。志勇想，只要能娶上媳婦，只要小翠不嫌棄他，當(dāng)個倒插門的上門女婿也沒什么不好。

2

志勇與小翠的婚事辦得超級簡單。因為窮，男方?jīng)]有彩禮，女方也沒有嫁妝；不僅如此，就連很多當(dāng)?shù)氐亩Y俗也都免了。他們約好一個趕場天去鎮(zhèn)上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接下來，志勇就拿出手里僅有的一點錢在街上為小翠買了兩套比較像樣的衣服?；貋淼穆飞?，趁四下無人，志勇鼓起勇氣抱住小翠，并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小翠覺著有些臉紅，倒也沒什么反應(yīng)。志勇這就揚了揚手里的結(jié)婚證，說，我要向全世界宣布：從現(xiàn)在起，張志勇與李小翠的婚姻正式開始啦！小翠聽得心里一驚！是啊，從現(xiàn)在起，她的命運就由這個紅本本而與志勇拴在了一起。臨到這一刻，她心里反而沒了底，不知自己就這么扯了結(jié)婚證是不是過于草率？也不知眼前這個叫張志勇的人會不會讓她失望？但這些疑問只在她心里逗留了短短的一瞬，接下就被另一種豁出去了的鎮(zhèn)定所覆蓋?？粗居聺M臉的喜悅，她竟然也生出了一線希望。這是進(jìn)步的希望，卻也是倔強和崛起的希望。是屬于很有力量的那種。于是，小翠的疑惑就忽地釋然了。她嬌羞地笑了笑，說，你以為你是誰？搞得像大官似的，還要向世界宣布呢。志勇說，是呀，有了這個本本，我現(xiàn)在就是大官了。小翠說，什么官？啄木官！志勇嘻皮笑臉地說，這個你都不曉得呀？新郎官唄！小翠伸手在志勇的鼻子上輕輕揪了一下，嬌嗔地說，美死你個想當(dāng)官的！志勇一臉幸福的壞笑，什么也不說，再次重重地一把抱過小翠。小翠趕緊勾住志勇的脖子，卻仍是有驚無喜。志勇雙手托起小翠的屁股，讓她像坐飛機似的在空中轉(zhuǎn)了好幾圈。小翠這才恍若飛升，總算開心地笑了。

結(jié)婚當(dāng)天，志勇的父母與小翠她爹一大早就開始為志勇和小翠收拾屋子。屋子很舊，他們就用白紙在板壁上糊了一層。然后，志勇的父母就將自己準(zhǔn)備好的鋪籠帳被從背簍里取出來。見狀，一些熱心的鄰居們就圍過來，大家七手八腳，很快就為他倆鋪好了婚床。小翠從抽屜里取出早剪好的“喜喜”字在各個門上一貼，回頭看，那新婚的氣味兒就出來了。接下，志勇就用他在一個朋友處借的摩托車帶上小翠去鄉(xiāng)場上盤了個頭發(fā)，又買了兩朵標(biāo)有新郎新娘字樣的膠花佩在胸前。有了這花，他就覺得自己真有一種當(dāng)官出席某個表彰大會的味道，心里很是受用。婚禮開始的時候，志勇的兩個哥哥分別給志勇腰肩上掛了兩段很鮮艷的紅布。本來他們原計劃還是要合伙為他們?nèi)艿幕槎Y多燃放些鞭炮，再在村里請一幫吹鼓手使勁兒地吹上一天的。但小翠說自己不喜歡這種民間樂器，她嫌它太吵鬧了，就讓志勇又找朋友借了個錄音機放了幾盤流行樂磁帶。因為是倒插門，他們也沒有像村里的其他人家結(jié)媳婦那樣，要堂屋內(nèi)的在香火下面舉行一個隆重的結(jié)婚典禮。倆人分別在三位老人面前很虔誠地鞠了三個躬，再向不多的幾個前來賀喜的客人發(fā)了些喜糖，他們的婚禮這么簡單地就算辦過了。不僅如此，晚上也沒鬧新房。原因是小翠與她的三個姐姐姐夫都反對鬧新房，他們說，反正前面的那些禮俗都免了，再免一項也沒什么。只有村里那些當(dāng)初沒追上小翠，一直想趁機好好鬧一回的小伙子們覺得很是掃興。

按理，志勇與小翠的婚事在村里算是辦得最寒磣的了。什么都沒有，但村里人隱隱地感到了志勇與小翠這婚事辦得還是有些別具一格，這格調(diào)或多或少帶有那么一點城市文化的先進(jìn)氣息，既經(jīng)濟(jì)又實在。也有人暗自在心里盤算著以后給兒子娶媳婦也要向他們借鑒借鑒。

沒人鬧房，這倒還了小倆口一夜清靜。盡管他們在婚事的辦法上大膽地突破了某些陳規(guī)陋俗，但在床上的表現(xiàn)卻異常傳統(tǒng)。志勇把小翠抱上床后，小翠一直不肯脫衣。志勇說，脫了吧，我都等好久了。小翠羞紅著臉，心突突地跳著。她覺得自己的新婚之夜就如做夢一樣，顯得很不真實。一種莫名的失落與不甘心被另一種無奈中的僥幸席卷，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小翠明白，這種感受是不能說與志勇的，就認(rèn)命似的拉滅了燈。志勇這才伸手過去為小翠寬衣解帶。由于是冬天，小翠的衣服就穿得厚了些。志勇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剝筍似的一件件地往里進(jìn)行。當(dāng)他的手觸碰到小翠胸前那對柔軟的奶子時，心里一個激靈，好比猛然間拾得了一件稀世寶貝。他把它放在臉上享著，可又怕它跑了，轉(zhuǎn)而再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摩挲著。噢！多么鮮嫩的奶子啊，就像新鮮的水果一樣可人，志勇甚至還感覺那上面附著一層絨毛或粉霜，而他這一摩挲，那層絨毛與粉霜就不在了。于是，志勇心里就生發(fā)出一種愧疚，覺得自己的婚姻來得太過于簡單而有點對不住小翠。但他明白，此時說對不起是不合適的，就心醉神迷地對小翠說，小翠，我不是在做夢吧？小翠沒有回答，只是也同樣緊緊地抱住志勇，也示迎合。志勇終于一件件地剝光了小翠的衣服，開始一點點地進(jìn)入了她的身體。小翠開始覺著有些微痛，不是下身，而是心底里。隱隱的，絲狀的，剪不斷，理還亂。但她明白一切都是自己選擇的，只能默默地承受。志勇也略微感覺到小翠的不悅，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小翠說，沒什么，你輕點就行了。于是，志勇就輕了下來，也慢了下來。同時，他又伸嘴過去，想認(rèn)認(rèn)真真徹徹底底地吻住小翠?？尚〈洳幌胛牵^避開了。志勇以為小翠不懂親嘴兒，就沒勉強。同時，他順便就在小翠偏過的臉上“?！绷艘幌?，轉(zhuǎn)而就緊緊摟住小翠，并開始逐漸加快了他下體運動的速度。小翠不想讓志勇掃興，就一咬牙閉上了眼。隨著志勇的運動節(jié)奏和頻率的加進(jìn)，小翠也漸漸有了陣陣濕滑而充實的舒服感。那感覺就如過電一般，刺激而又輕盈地遍及全身，讓她不得不牙關(guān)咬緊，又渾身通泰！

3

日子不經(jīng)意地悄然而過。這天清早，志勇與小翠上山砍柴。久違了的太陽透過樹林暖暖地照在小翠臉上，她這才忽地想到時節(jié)已是冬末初春，他們結(jié)婚已一月之久了。太陽出來有些微熱，加上勞動的困乏，小翠就歇下手來坐在地上休息。坐了一會兒，她覺得還不過癮，就索性躺了下來，躺在青青的草地上，很放松地看著頭頂上那塊被樹影分割后的藍(lán)天。一陣輕風(fēng)吹過，把她身后一棵苦丁茶葉片上的露水搖落了幾滴，不偏不倚，且就剛好準(zhǔn)確無誤地送入了她微張的口中。小翠順勢咂巴了一下嘴，哇！多美的味道？涼，潤，一股淡淡的苦味后面緊跟著令人神清氣爽的甘甜，余味綿長，回味無窮。小翠當(dāng)即從地上一躍而起，一口氣就把那棵苦丁茶樹上殘留的露水全喝光了。

小翠沒讀幾年書，但她天生愛動腦筋。不僅如此，她動的腦筋還跟一般人不一樣，屬于反常規(guī)的動腦。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小翠就常常思考：樹木為什么不能走路和說話？人為什么不會飛？從村里去北京上海有多遠(yuǎn)？城里人能不能從地圖看到我們村？……她也多次將這些問題問過父親和老師，但他們都回答不起。這天，當(dāng)她嘗到這苦丁茶的露水，嘗到它與她們平時在家里喝的那種苦丁茶的異同，她就思忖：哎？要是我們自家種上一大片苦丁茶，我就可以每天都喝到這么美的茶了。不對，像這么喝太不方便，而且就自己喝太浪費了，我們得想法把它送到城里去，賣成錢。有了錢，就可以買到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實現(xiàn)自己進(jìn)城的夢想了。回頭，她就對志勇說，志勇，我有個想法你覺得怎么樣？志勇也停下手笑了一下，說，你說吧，我聽著呢。小翠說，我想種苦丁茶，你覺得如何？

志勇好歹也是職校畢業(yè)，一般的種植業(yè)與養(yǎng)殖業(yè)他都很是熟知，至于種這野生的苦丁茶，他還真是頭一回聽說。他心說，這苦丁茶滿山滿地到處都是，還用得著種嗎？平日里，在他們鄉(xiāng)下，人們沒有汽水也沒有可樂，累了渴了就喝這種苦丁茶。那茶不用采，上坡干活時順手在這種茶樹上勒一把帶回家，然后用開水撩一道再放在太陽下曬干，裝進(jìn)那些棕布袋里。要吃時，張開大手去抓上一把往燒滾了水的土罐子里一扔，一沖一滿罐，全家老小撐開肚皮要脹一天。有時，下地干活也不例外用一些城里人丟進(jìn)垃圾里去的礦泉水瓶子來裝著，擰緊，放入大大小小的背篼，掛上長長短短的扁擔(dān)，帶到旮旯角落的黃土地里，渴了就喝，喝了再接著干活?？梢哉f，村里從沒人想過要種這苦丁茶。不過，經(jīng)妻子一提醒，志勇倒很受到啟發(fā)。他在城里讀過書，也了解一點城里人的生活。說實話，志勇覺得這年頭的城里人好像真有股傻勁兒。不是有句順口溜就這么說的嘛：鄉(xiāng)下人好不容易能吃上肉，城里人卻改吃素了；鄉(xiāng)下人好不容易能坐上車，城里人卻改跑步了。若按這個邏輯來推，凡是鄉(xiāng)下人瞧不起的，說不定就是城里人所喜歡的。也許是時間長了，城里人的洋日子過膩味了，他們常反過來說，還是農(nóng)村那些原生態(tài)的東西好，土，野，鮮！就像以前，城里人常說人要喝開水不要喝生水，否則要生病。而現(xiàn)在，他們就專門喝鄉(xiāng)下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生水，只不過用個膠瓶子來包裝了一下，就美其名曰“礦泉水”。其實，那礦泉水哪有這苦丁茶好，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那些傻乎乎的城里人還不曉得有這種苦丁茶。只要我能讓他們了解，讓他們喜歡，他們的包里有的是錢；只要他們肯出錢，我就使勁兒的種唄。這一來，我張志勇時來運轉(zhuǎn)，想不脫貧致富都難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志勇與小翠就心有靈犀一點通了。他們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很快就用手中的柴刀將那棵苦丁茶連根刨起帶回了家。

這棵茶樹有人多高，枝繁葉茂，長勢甚好。細(xì)細(xì)看去，某些枝頭上還冒出了點點小芽包。志勇明白，那是春天的腳步在悄無聲息地走來。既是春天已到，那就正好是種樹的大好時節(jié)?；氐郊?，志勇小翠便懷著同樣春意盎然的心情在院壩邊將這茶樹栽了。挖坑、培土、下肥、澆水，每一道工序都做得一絲不茍。剛栽好，小翠的父親就從屋里走了出來。見他們二人在栽一棵苦丁茶，他就有些納悶，于是便問：你們栽那苦丁茶干嗎？志勇有些窘迫與尷尬，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就笑了笑說，栽著玩。老人說，那苦丁茶有啥好栽的，要栽還不如栽一棵柏香木，二天長大了可以裝房子或打家具。志勇不好再接話，就繼續(xù)站在那里很不自然地笑。這時，小翠就說，爸，你管那么多干嗎？老人有些失望，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屋，臨走又獨自嘀咕了一句：哼！一天正事不做，就胡亂栽樹。小翠一聽也有了氣，說，爸，你懂啥？這可是我們的希望之樹呢！種好它，說不定我們以后就能過上好日子了，您老就等著享福吧。老人停下腳，回頭有些置疑也有些鄙夷地說，什么？希望之樹？享福？享哪門子福？栽苦丁茶，怕是受苦才對哦！小翠更氣了，說，爸，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話嗎？老人見女兒生了氣，這才很勉強地笑了笑，說，也好，到時我們自家吃茶也得個方便。

為了讓剛栽種的茶樹能更好地從根部向各處枝干輸送水分，以保證其成活，志勇與小翠在栽種這棵苦丁茶時剪下了不少枝條。而正是這些枝條，又剛好讓志勇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當(dāng)初從城里還帶回的有一些生根粉。生根粉是一種高效復(fù)合型的植物生長調(diào)節(jié)劑，可以促進(jìn)生根和縮短生根時間，在林木栽培中被廣泛應(yīng)用。這些知識都是他當(dāng)年在職校學(xué)到的，想不到現(xiàn)如今還真派上了用場?，F(xiàn)在，志勇就想借用這種生根粉的魔力去扦插那些剪下的苦丁茶枝條，也當(dāng)是做個試驗。

第二天一早，志勇就回他張家去了一趟，去拿他的生根粉。

志勇回家倒是很順利地拿到了他的生根粉。不過，卻讓父母語重心長地上了一堂“政治課”。

在鄉(xiāng)下，只有閨女沒有兒子的人家才招女婿上門；而愿意去當(dāng)上門女婿的人往往都是因為家窮弟兄多，娶不起媳婦才迫于無奈去女方家倒插門。所以，在村里，倒插門一直是被人們所看不起的，尤其是女方家族中的某些不懷好意的人更是愛排擠倒插門的女婿。這就讓倒插門女婿有點寄人籬下矮人三分之感。當(dāng)然，作為倒插門的親生父母，內(nèi)心里也同樣覺得屈辱。如果這個倒插門的上門女婿當(dāng)?shù)煤?，勤勞能干有本事，人們也會佩服他。但像志勇目前這個樣子，他父母就不得不為他擔(dān)心。他們擔(dān)心他不務(wù)正業(yè)，怕他這個倒插門的女婿在李家坐不穩(wěn)，就口口聲聲地叫志勇要懂事、要爭氣、要守本份、要明白自己的處境、要好好對待小翠和她爹、要勤快點，別一天就頭腦發(fā)熱去做這種空事。志勇說，爸，媽，您們就放心吧，我都這么大了，我不是“搞空事”；我是讀職校畢業(yè)的，我想把自己當(dāng)初學(xué)到的知識派上用場，把知識變成經(jīng)濟(jì)；我想讓村里人都來看看，你們當(dāng)初送我讀書沒有白送！說到當(dāng)年送志勇他們仨兄弟讀書，老張夫婦就有些來氣。當(dāng)初，他們倆口子在家節(jié)約得連鹽巴都沒舍得吃，連解溲擦屁股的紙都沒舍得買，就砸鍋賣鐵地送三個兒子讀書，讓他們反反復(fù)復(fù)地補習(xí)。結(jié)果三兄弟都不爭氣，至今，一個都沒撈到國家的正式工作。讀了那么多書，還是回家務(wù)農(nóng)，這倒讓村里人看了笑話，讓他們二老在村里抬不起頭。幸好現(xiàn)在三兄弟都找了媳婦成了家。如今，志力已安心務(wù)農(nóng)，志強進(jìn)城打工也還能掙錢，就這志勇一直讓他們擔(dān)心。前些年，他們聽說過有人種什么紅丹參、藥絲瓜、五棓子全都倒了大霉?，F(xiàn)在倒好，他們的三兒子半夜想首歌來唱，居然要種這苦丁茶？這，這不知是他撞上了哪門子邪？

在小翠的支持下，志勇還是硬著頭皮把那些茶枝用生根粉泡了，然后就像村里人育烤煙和油菜苗那樣，精心細(xì)致地把它們扦插了。不過，這一次他倆卻再沒有了笑聲，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志勇邊插茶枝邊給小翠講他回家拿生根粉時父母對他說的那些話，不料小翠聽著聽著就哭了。志勇看到小翠眼里的淚，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潤了，他趕緊眨巴了一下眼睛，咬牙將淚水吞回了肚。他的心中生起了一股近乎于悲壯的情緒，看著眼前的茶枝，他在心里狠狠地對自己說，張志勇，你一定要把這苦丁茶大規(guī)模地種起來，要讓它發(fā)光！同時，小翠也在心里對自己說，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F(xiàn)在，有志勇陪我，我什么都不怕，我一定要與志勇一起，憑咱們自己的雙手，去實現(xiàn)人生的理想。到城里去？對，我們就是要到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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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還沒正式登場，村里的人們早就開始了種菜、種麥、種洋芋和種油菜，忙得不亦樂乎！由于小翠的三個姐姐都遠(yuǎn)嫁他鄉(xiāng)，所以她們家就是典型的人少地寬。田土寬了好是好，就是磨人。不知是小翠的父親作為岳父要故意考驗一下上門女婿吃苦地耐勞的精神，還是緣于他對兩個年青人種苦丁茶的反感情緒？就從志勇與小翠在屋后的園子里插下那廂茶枝的第二天起，老李就安排小翠在家煮飯喂豬，自己領(lǐng)著志勇早出晚歸，在田地里玩命似的干活。長期的辛苦操勞讓老李習(xí)慣了在地里拚打，可以毫不謙虛地說，他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盡管他已年近六十，但要講力氣，在村里還沒人敢跟他比。為了在岳父面前表現(xiàn)自己身體同樣的強悍，志勇就始終跟在岳父大人的身后。翻土、整地、挑糞、下種，每道活路他都不敢落后。尤其是挑糞最叫志勇難受，因為出門時往往都是岳父率先就舀好了糞，兩擔(dān)一樣重，岳父在前他在后，岳父走多快他也得走多快。幾天的肩挑背磨下來，志勇就有些吃不消了?？墒窍氲侥翘旄改刚f的那些話，他除了咬牙硬撐，還是咬牙硬撐，堅持堅持再堅持，不敢輕意叫一聲苦。這，就像作家余華說的那樣：一個人，活著本身就充滿了力量，這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jìn)攻，而是來自于忍受。忍受生命賦予的責(zé)任，忍受現(xiàn)實給予的苦難和幸福。

小翠在某天晚上偶然發(fā)現(xiàn)志勇的雙肩都被扁擔(dān)磨得又紅又腫，她心頭一熱鼻子一酸，便又哭了。小翠邊哭邊小心地?fù)崦居碌募珙^，憐惜地問，還疼嗎？志勇咬牙笑了笑，搖頭說，不疼，一點都不疼。小翠知道志勇是在強裝，于是，她自個兒有些恨恨地說：哼！那個死老頭子，咋就像個黃世仁呢？志勇忙說，你咋這樣說爸呢？他又沒逼我，是我自愿的，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沒出息。小翠一抱摟住志勇，繼續(xù)啜泣著說，志勇，我咋舍得怪你？我是心疼你，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我，你受苦了。志勇又在小翠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我們都是一家人了，為了共同的理想，受這點苦算什么？于是，小倆口接下來又開始在床上親親熱熱的纏綿了起來。

忙完了這一陣，志勇與小翠才去看他們扦插的苦丁茶。輕輕掀開塑料薄膜，他們欣然地發(fā)現(xiàn)：這些枝條全活了！一顆顆嫩芽露出新鮮的葉舌，讓人喜不自禁?；仡^再看院壩邊上的那棵苦丁茶樹，同時也是長勢喜人，讓他們二人就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這時，老李站在階沿上看著志勇與小翠高興得如同孩子般的表情，也會心地笑了。老李說，嗬！不就是插活幾根苦丁茶嘛，看你們倆高興的那個樣子，我還以為是挖到金元寶了呢！小翠說，爸，你可不知道，這苦丁茶比金元寶還要金元寶呢！見女兒女婿都這么高興，老李就說，好吧，只要不耽誤莊稼，改天我?guī)銈冞M(jìn)山去找苦丁茶樹。反正我們家有的是田土，種不完又沒人愿承包，與其讓它空著長荒草，倒不如真的就種苦丁茶。聽了父親這一番話，志勇與小翠真是高興慘了。小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問道：爸，你說的是真的？老李說，那還有假？你爸啥時候騙過你？

有了岳父大人的親自出馬，志勇與小翠很快就將屋后那塊地插滿了苦丁茶枝。有村里人見了覺得稀奇。嘿！種苦丁茶的人都有，真是咄咄怪事！于是，便問他們種這苦丁茶干嗎？老李說，我也不知是干嗎，孩子們喜歡種我就幫他們種唄！反正又花不了多少錢，種著玩，就圖個高興唄！那人聽了就笑，又說，老李你哄我呢，我又不是不了解你的德性，你哪有種著玩的，怕不是想拿它賣錢哩！老李說，可真讓你猜對了，是拿它賣錢，要不，你也拿塊土來種點嘛。那人覺得老李一家真有些不可理喻，訕訕地笑道：那東西不能當(dāng)飯吃，就算能賣錢，街上也才收幾角錢一斤，還是干貨。再說，現(xiàn)在的青年人都“殺廣”去了，我連糧食都種不過來，哪有閑心去種它？那玩意兒能發(fā)財就讓你老李自個兒發(fā)去吧，我不紅眼。志勇與小翠都只顧著埋頭苦干，沒有摻言。是的，老人聊話，他們又何必?fù)窖?？只是聽到想笑處，也就偷偷在心里笑笑而已。不過，他們同時也在心里暗想：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這苦丁茶漂漂亮亮地種出來，要把那些目光短淺的村里人狠狠地嚇?biāo)麄円淮筇?/p>

那個村里人的懷疑的確沒錯，隨著老李家屋后的塑料棚子一個接一個的增加，更多的村里人都來老李家屋后看稀奇了。一見原來是扦插的一些苦丁茶枝，他們又都吃不準(zhǔn)這家人是要準(zhǔn)備搞啥子名堂。一時間，各種議論就在村里鋪開了。有人說志勇是職校畢業(yè)的，他可能是找到什么門路了；有人說小翠這姑娘從來就有些與眾不同，說不準(zhǔn)是她在出怪招出風(fēng)頭；有人信口開河地說，可能是志勇怕他的“倒插門”插不穩(wěn)就先多插點苦丁茶來幫他扎穩(wěn)根基；還有人神秘兮兮地說，老李家沒有兒子，招個女婿來怕又生不出兒，就想借插苦丁茶來避邪……眾說不一，五花八門。這一來，老李就火了，誰要是敢再當(dāng)著他的面說，他就會封答對方一句：關(guān)你卵事！若再敢多言，他擼衣抹袖的就要打人！人們見老李動了火氣，就不敢再亂說。但他們心中還是未能釋懷，他們覺得老李這家人真是像怪物，是不可思議的荒謬。便暗自在心里期待老李們家下一步會再弄出些“花腳烏龜”來，也好滿足一下他們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

春天真的來了，山坡上，田野里，到處都是一片嫩嫩的青綠，部分早種的油菜也開了花。放眼過去，這兒一片綠，那兒一片黃，讓人看了很是舒心。這段時間，地里的農(nóng)活也隨之接踵而至，烤煙要育苗、包谷要下種，還有紅薯與辣椒豆角也得跟著種下。春天是播種的季節(jié)嘛，作為鄉(xiāng)下人，你的本職工作就是在地里刨食，你不做就沒有收成，沒有收成就沒法生存。按村里人的說法，“人勤地生寶，人懶地生草?！蹦悴蛔?，到時，就是吃屎可能也沒人愿為你脫褲子。再一晃，春天就往縱深處走去，一不留神，滿山滿野的嫩綠就變成了草綠或墨綠。接著，隨氣溫的日漸升高，初夏便以猝不及防的速度閃亮登場了。油菜籽黃了，麥子也黃了，它們?nèi)缗R產(chǎn)的婦女一樣，驕傲地等待著。你還等什么？趕緊磨刀收割吧，不然它們就把種子掉到地里去了。這邊剛收好麥子與油菜，那邊的稻谷秧也長起來了。這時，天上的閃電幾扯扯，雷聲轟隆隆！大雨滂沱??！漲水了，趕快帶上蓑衣斗篷打田插秧吧。等你剛從田里扯出被水漚黃了的雙腳，還來不及伸個懶腰就又得開始薅包谷起煙行收豆角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農(nóng)活忙得如火如荼，忙得人們就像打仗一樣，輕傷不敢下火線！但不管活路忙像啥樣，志勇與小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苦丁茶，更不會忘記他們的理想。理想這個東西就是怪，只要一個人心中有了它，就會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就像頭上有個太陽在一直照著，心中有蓬火在一直裝著。不管路途上多么的艱辛，有了它，你都不會覺得有多累，因為有奔頭，于是就有了勁頭！的確如此，志勇與小翠因為有了進(jìn)城的理想，盡管一天忙得腰酸背痛，但他們都堅持每天去要屋后的茶廂里看上幾遍。去給茶枝們施肥、澆水，看著它們一天天地長根、發(fā)芽。只要發(fā)現(xiàn)有螞蟻或是別的什么蟲子出現(xiàn)，他們就用農(nóng)藥去噴打；發(fā)現(xiàn)茶廂里有了雜草，就伸手去拔除。值得慶幸的是，老李盡管不很明了孩子們種茶的真正用意，但見孩子們?nèi)绱丝粗剡@苦丁茶，他也不再反對，有時間還幫著伺候這玩意兒呢！他明白，只要有他在，村里人就不敢再亂說，更不會有人破壞他們的那些茶秧。當(dāng)然，更值得欣慰的是那些茶秧更是爭氣，一天天地長得硬是逗人喜愛。隨著新根與新芽的不斷竄出，志勇與小翠的理想之光也開始蓬蓬勃勃地竄出?？吹竭@些如同兒娃仔般可愛的茶秧，他們身上那些勞動的疲憊就煙消云散了，偶有興致，二人還會一如繼往地溫習(xí)他們床上的夜生活。啥叫苦中作樂？志勇說，這就叫苦中作樂。小翠笑了，說，也許，這就是苦丁茶的味道。

5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季節(jié)的輪換讓志勇與小翠的新婚在苦丁茶的伴隨下不經(jīng)意地過了兩年。兩年以后，他們的茶秧已經(jīng)長得很茂密很旺盛了。就像是他們的兒娃仔一樣，已經(jīng)長得差不多與他們的肩部一樣高了。志勇知道，這時，得讓它們分家，將它們移栽到別的土里去。

說到他們的兒娃仔，還真有個小插曲：志勇與小翠婚后的生活一直是恩恩愛愛，可惜就是沒有生個娃兒出來。這樣的情況在村里也有過，村里人都明白，若不是男方的子彈受潮種子過期，那就是女方的土地太瘦長不出苗兒。其實，志勇的機槍很挺，小翠的土地也很肥沃。這一點，只有他們倆口子的心中最有數(shù)。至于沒生娃兒，那是他們對村里陳舊觀念的又一次沖擊。那是他們不想過早地帶上孩子的負(fù)累，因為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美好理想，那就是進(jìn)城。他們明白，只有進(jìn)了城，孩子生出來才不至于低人一等。盡管村里人暫時還不理解或瞧不起他們，但有小翠的父親在，別人也不敢當(dāng)他們的面說什么。至于人前背后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他們也只有裝聾作啞，就當(dāng)是耳邊之風(fēng)，吹過也就過了。流言嘛，總是沒有依據(jù)不負(fù)責(zé)任經(jīng)不起推敲的，是理不直氣不壯的鄙陋行徑。所以，他們也就沒有太多的理會與計較。時間長了，村里人也算是看出了一點門道，各種懷疑與議論也就自然淡了。

與扦插相比，苦丁茶的移栽要麻煩得多，工作量也大得多。志勇害怕拖久了錯過移栽的最佳時間，就只好回他張家去“搬兵”。哪知剛進(jìn)屋，父母的抱怨聲就起了。他們說志勇是執(zhí)迷不悟，這輩子可能就真要栽在這苦丁茶上了。話是這么說，但兒子總是自己的，作為父母，關(guān)鍵時刻他們不幫志勇怎么說得過去？反正志勇現(xiàn)在是在給別人家當(dāng)?shù)共彘T的上門女婿，只要他老李都沒強烈反對，他們又能怎樣呢？于是，老張就率領(lǐng)一家人，半真半假地怨聲載道著幫志勇把那些茶秧全栽了。栽時沒注意，等全部栽完再回頭一看：哇呀我的媽！志勇真是好家伙，這一栽就是十多畝啊！

也許是苦丁茶本身就容易成活，就如村里人說的那樣，濫賤！也許是上蒼被志勇與小翠種茶的執(zhí)著所打動，便給予了格外的關(guān)照。那移栽的十多畝苦丁茶居然全部成活，并發(fā)枝搭丫地迅速生長成一片片小樹林，那陣式，連村里最老的老人都從未見過。他們都說，看這架式，這個張志勇可能是要搞點什么名堂出來啦！也有人說，哼！不就是苦丁茶嗎？街上大行大勢的在收，不就是幾角錢一斤嗎？他栽十畝苦丁茶，就算一畝能收一百斤，也不過就幾百塊錢的交易。還能搞出什么名堂？

其實，這一點志勇很早就想到過，小翠也想到過。記得當(dāng)初他們還在扦插茶枝時就有村里人說起過，這苦丁茶，街上的生意客不過就收那么幾角錢一斤，還是干貨。也正是這一點提醒了他們，苦丁茶不能像以前那么加工，那樣的做法就是絕對的吃力不討好！絕對的讓別人看笑話。但這茶究竟應(yīng)該如何做呢？做出來又賣給誰呢？這一想，就讓志勇首先想到了他職校的老師，記得那老師有個朋友就是開茶葉公司的，對茶葉頗有研究。當(dāng)年他們幾個同學(xué)去老師家玩，正好老師的那個朋友在，還跟他們聊了很多有關(guān)茶的話題。雖然當(dāng)初他們談的好像都是綠茶，但綠茶與苦丁茶都有一個茶字，想來應(yīng)該區(qū)別不是很大。志勇很想立馬就聯(lián)系上他老師的那個朋友，想仔細(xì)的向他咨詢一下這苦丁茶應(yīng)該如何加工才上檔次？遺憾鄉(xiāng)下信息閉塞，沒有網(wǎng)絡(luò)也沒有電話，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寫信，而且都只能給他的老師寫信。想到自己畢業(yè)都兩三年了，也不知老師還能否記得他？經(jīng)過倆口子反復(fù)商量，最后他們決定按綠茶加工的方法，自己先動手制作出一點成品出來，然后由志勇親自進(jìn)城去找他的老師，再請老師領(lǐng)他去拜訪那個朋友。

說干就干，志勇與小翠便利用農(nóng)閑的空檔去茶林里摘回了一些茶芽。

以前，志勇家屋后就有好幾籠綠茶，每到春天，他們一家人就去摘茶，摘回來就由母親負(fù)責(zé)炒制?，F(xiàn)在，志勇出門當(dāng)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再說父母一直就反對他種這苦丁茶，所以他不好開口去問母親那茶是如何炒法？就只好憑借記憶中母親炒制的方法，先炒一鍋出來再說。在小翠的陪同下，志勇將圍裙一拴，像模像樣地當(dāng)起了炒茶師。洗鍋、架火、下茶、翻炒、起鍋、揉捻……結(jié)果，試泡下來，味道真是苦得鉆心，不僅苦，而且還澀，同時又伴著一股刺鼻的糊焦味兒。第一次炒制算是徹底失敗了。但他們并沒有因此而灰心氣餒。常言說得好，失敗乃成功之母，沒有失敗哪會有成功？不經(jīng)風(fēng)雨哪能見彩虹？再炒吧，志勇說，我就不信炒不出一鍋好的！小翠想了想，覺著有些不對勁。因為這苦丁畢竟是野生的，它有一股子野性。就像醫(yī)生不能以醫(yī)人的方法去醫(yī)豬一樣，我們也不能一成不變地套用炒綠茶的方法去炒這苦丁茶。小翠說，志勇，我們不再這樣炒了。志勇問為何？小翠說，再這樣炒可能還是會失敗。志勇說，那你說咋炒？小翠說；不炒，我們蒸它一回試試？志勇說，你以為是做菜，爆炒不好吃就清蒸？小翠說，反正就是試一試，你不試咋曉得行不行？接下，他們又清蒸了一鍋。結(jié)果，還是失敗了?？磥頉]有金鋼鉆，還真攬不了瓷器活。怎么辦？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請高人指點。

志勇從箱底里翻出很久沒有碰過的紙筆，準(zhǔn)備給他的老師寫信，不料一下就從筆記本上找到了當(dāng)初老師留給他的電話號碼。這一下，他的心情就像豁然開朗的天空，讓他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與激動。他決定先把這電話號碼記下來，拿到街上的公用電話處去打一下試試。

第二天，志勇果然在街上撥通了他老師的電話。由于畢業(yè)后從來沒跟老師聯(lián)系過，他顯得有點拘謹(jǐn)與緊張，聽到老師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里喊了一聲喂，他的臉一下就紅了，還有些發(fā)燙。接著，老師又喊了一聲喂，他這才趕緊叫了一聲老師。這一出聲，讓他緊張的心得到了一點松馳。老師問他是哪位？他一聽老師稱他“哪位”，稍稍放松的心又緊了一下，但再不說話老師可能就要掛了。志勇終于用膽怯而慚愧的語調(diào)吞吞吐吐地說自己是對方的學(xué)生張志勇，并問老師可否還記得他？那頭的老師爽朗地說，哦，是張志勇，記得記得，你不是就張三嗎？志勇一聽老師還記得自己就更加放松了，可他轉(zhuǎn)而又有點想笑。他在這短暫的時間空檔里想道：要是讓老師知道他媳婦小翠就是李四，可能也會樂得笑起來。老師沒直接問志勇找他有何事，就在電話里很隨意地責(zé)備志勇為何這么久時間都不與他聯(lián)系一下。這話看是隨意，卻正也好擊中志勇的敏感之處，志勇沒說自己在鄉(xiāng)下的信息閉塞聯(lián)系不便，只好順著話頭說自己畢業(yè)后沒混出名堂，沒給老師爭臉，就沒好意思打擾老師。接下，老師就問起了志勇現(xiàn)在的情況。這下好了，志勇就趕緊向老師匯報了自己在老家種苦丁茶的事，當(dāng)然也就向老師談了自己想請老師幫忙找他那個茶葉公司的朋友指導(dǎo)他炒茶的事。老師說，這很好呀，你還說沒混出啥名堂，我看你這小子名堂還大著哩！老師在電話里把志勇狠狠地表揚了一番，然后就說這苦丁茶的加工方法他也知道，但在電話里一兩句還說不清楚，他讓志勇給他一個詳細(xì)的通信地址，回頭他就給志勇寫信來。志勇樂了，向老師報了地址與郵編，再向老師接連說了好多聲謝謝！

6

沒過多久，老師的信果然就來了。老師在信中告訴志勇：苦丁茶有兩種，一種叫大葉苦丁，另一種就叫小葉苦丁。大葉苦丁一般產(chǎn)于海南與廣西一帶，葉大，呈黑色，味特苦，越喝越苦。而另一種小葉苦丁就產(chǎn)于云南貴州與四川這一帶，它的全名叫“野生小葉苦丁”，屬于女貞科，素有“青山綠水”之美譽。且有降血脂降血糖，清熱利尿等作用。它的制作方法具體如下：一是采摘，鮮葉采摘時要一手扶住樹枝，另一手掌心向上依次由下至上采摘，要直采，不能用指甲掐斷。待一定量時輕放于遮陰處的竹制品容器中（不能用鐵桶、銻盆等易改變溫度的器具存放）。同級同放，無雜質(zhì)。采摘回來后就是保管與加工，小葉苦丁茶的保管也很有講究，攤青室要求溫度一般在十七八度以內(nèi)，濕度在百分之八左右，通風(fēng)透氣，避陽光直射。發(fā)現(xiàn)茶青有萎凋現(xiàn)象時，不能噴水。雨水葉和露水葉要放置于能瀝水的攤青物上。茶青存放厚度一般三厘米左右，每隔一兩個小時翻動一次。茶青采摘后存放時間不宜過長，一般不超過八小時。加工方法一般多為水煮殺青炒制。選用能裝水十五公斤左右的鐵鍋，猛火燒水，待水完全煮沸后再下鮮葉，每次投放約五至七百克左右。投入后迅速攪拌，使其受熱均勻。這時間不宜太長，只要茶梗全部變軟就濾起，時間有一兩分鐘就可以了。然后就迅速將其用紗布包裹好再脫水。脫水最好用脫水機，沒有專門的脫水機也可用洗衣機代替。然后再回鍋炒制，且邊炒邊用手不停地翻、揉、搓，待茶葉有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干度時，就起鍋烘干即可。最后，老師還讓志勇下一步將炒制好的成品帶去他看，若效果不錯，他不可以幫助志勇尋找銷路。

讀罷老師的信，志勇倆口子頓時就熱血沸騰，他們通過這信看到了希望之光，那就是苦丁茶之光，美侖美奐的璀璨之光！這光就是他們的理想，他們的城市。這光仿佛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有了這光，志勇與小翠就有了力量。他們將這信反復(fù)讀了若干遍，發(fā)現(xiàn)老師介紹的這一系列方法上唯一不好辦的就是脫水，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家還沒有洗衣機。為了能按老師的介紹加工制作出高檔次的茶葉，志勇與小翠一合計，就深入淺出地向老李談出了他們的宏偉計劃，并想盡辦法地給他洗了一通腦。最終使一家人在制作精品苦丁茶的問題上終于搭成了一致共識。接下，他們就賣掉了圈上的一頭肥豬，再從街上買回了小翠向往已久的洗衣機。這一來，他們家的洗衣機就與別人家的大不一樣了，別人家的洗衣機只能洗衣服，而他們家的洗衣機是一箭雙雕連兼兩職。

有了老師的鼓勵與支持，志勇與小翠的干勁又鉚足了。他們再次從茶林里采來新茶，嚴(yán)格按老介紹的方法與步驟進(jìn)行認(rèn)真的炒制。一通手忙腳亂下來，總算將第一鍋產(chǎn)品打造出來了。開水沖泡，哇噻！老師就是老師，專家就是專家。這樣炒制出來的苦丁茶真是與眾不同。茶芽清清凈凈地在杯里緩緩展開，不用喝，這茶一見就能讓人神清氣爽！小翠端起杯輕輕品了一口，啊呀！真美，比她當(dāng)初吮吸那棵苦丁茶樹上的甘露還要醇潤，入口微苦而后甘甜，真是好一個“爽”字了得！

有了嘗試的成功，接著，志勇與小翠就如法炮制，僅幾天時間就炒制了十多斤這樣的精品苦丁茶成品。志勇想，若是把這茶再回過頭去與原來村里人制作出的那種粗糙土茶相比，可謂是真是一個“陽春白雪”一個“下里巴人”。什么叫擋次？這就是最好的詮釋。想到這茶的最初發(fā)現(xiàn)專利權(quán)應(yīng)該還屬于小翠，志勇就真有些佩服小翠了。別看她沒多少文化，但腦子就是要比自己機靈得多。都說成功男人背后有一個了不起的女人，看來這話一點不假。

第二天，志勇就帶著他們的苦丁茶走進(jìn)了省城。這時，他的老師邀集了好幾個茶友正在一家茶樓等候著志勇的小葉苦丁茶，期待能一品為快！

茶樓坐落在省城公園一角，外型別致，古色古香。在這喧囂的大都市，很難得有這清靜的一隅。

還沒走進(jìn)小樓，他的老師與幾個茶友就在門口迎接志勇來了。老師逐一向志勇介紹這幾位朋友，對方也逐一走過來與志勇親熱地握手，就像早就熟悉了的朋友一樣地問好著。說話間，一股濃濃的文人氣息讓志勇覺得自己有些興奮也有些羞澀，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格格不入。進(jìn)入這茶樓，看著屋內(nèi)古樸的陳列，輕聽那優(yōu)美的背景音樂，志勇恍若置身于一種夢境之中，清晰而又遙遠(yuǎn)。這時，老師喊了一聲張志勇，讓他快把那小葉苦丁拿出來大家品嘗品嘗。志勇這才如夢初醒，緊忙從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苦丁遞在老師手上。老師接過那茶慢慢欣賞著，看罷又放到鼻底嗅著。說，嗯，不錯，外形條索緊細(xì)、整碎均齊、色澤綠艷、純凈無雜物，還有一股清幽怡人的香。老師邊說邊從中取出幾片分發(fā)給各位茶友，茶友們也輕輕接過放入掌心細(xì)細(xì)地觀賞著，也有茶友直接將茶放入口中，若有所思地嚼著。數(shù)秒過后，大家就異口同聲地贊嘆道：好茶，真是好茶！老師接過話說，其實這品茶就如同品味人生一般，先苦而后甜者方為上品。對了，還是讓我們泡上一壺來慢慢品味吧。老師讓服務(wù)員備好茶具，就帶大家入座。志勇還不太能適應(yīng)這樣的場合，顯得很拘謹(jǐn)，不敢隨便說話，就靜靜地聽老師與茶友們的隨心暢談。老師先將開水旋轉(zhuǎn)倒入杯中，說，苦丁茶的沖泡與綠茶不同，應(yīng)采用下投法，就像這樣，先注水，再用茶匙把茶按約為一比五十的比例撥入杯中。苦丁入杯后便開始緩緩舒展它的身體，如花瓣綻放，又如新葉吐芽，一葉、兩葉、三葉、最后全都展開了。老師右手執(zhí)杯，左手托底，輕輕搖杯，使茶與水在杯中旋轉(zhuǎn)。泡散的苦丁茶呈綠色，嫩嫩的茶芽猶如春天的腳步正悄悄在山水之間移動，在回歸到大自然的青山綠水的懷抱之中。茶友們都看呆了，不由得輕輕響起了一陣掌聲。老師會心一笑，輕輕推動杯身，打開蓋，讓苦丁茶的清香緩緩飄出。茶友們都湊過鼻子，屏氣凝神地呼吸著這茶香。老師端起杯，這才將泡好的茶分別注入茶友面前的小杯之中，請大家品嘗。茶友們都小心地握著杯，細(xì)心品味著。裊裊茶煙飄若晨霧，香！還是香！恰似大山深處的叢林中，隨風(fēng)飄來的清氣，令人感嘆萬千！

茶友們繼續(xù)細(xì)細(xì)品啜，香郁、鮮滑、回甘，既醇濃釅厚，又清逸悠長。

好茶！真是上等好茶！妙！絕妙?。?/p>

后來，一個茶友問志勇帶了多少這種茶？志勇說，這次帶的不多，就十來斤樣品茶，主要是想帶來請各位老師和朋友多作些指導(dǎo)和批評。不過，我家里種有十多畝呢。如果這苦丁茶的發(fā)展前景真的樂觀，我回去一定要發(fā)動全村人都來種。茶友們一陣叫好，一個個都對志勇豎起了大拇指。有茶友又問起志勇價格多少？志勇一時語塞，不知咋說才算合適。老師見狀就替他說道：茶是好茶，價格當(dāng)然也不能低。這樣吧，張志勇是我的學(xué)生，剛畢業(yè)兩年，現(xiàn)正在鄉(xiāng)下艱苦創(chuàng)業(yè)，很不容易。今天，我們大家能在這里相聚，以茶會友，也算是緣分。我就冒昧地給你們報個價僅供參考如何？茶友們都說好，行，就聽老師的。老師說，張志勇這次帶的茶也不多，但是好東西還得大家分享，我們就暫時按上等綠茶的市場價定怎么樣？大家都覺得老師說得在理，參考綜合了一下，最后就一致認(rèn)為暫定每斤兩百元比較合適。

志勇聽得悚然一驚！兩百元一斤？真是好家伙喲！但他這次帶樣品茶來的目的還不是急于賣錢，他是想通過老師的關(guān)系把這苦丁茶的品牌打出去。

茶友們興味盎然，紛紛掏錢要買志勇的苦丁茶。志勇不想在這個時候讓茶友們認(rèn)為他是一個小氣而猴急的鄉(xiāng)下人，就忐忑而又大膽地說道；今天我張志勇有幸通我的老師而結(jié)識各位朋友，承蒙大家對我這小葉苦丁的厚愛，我?guī)淼倪@一點樣品茶就相送給大家，希望各位朋友以后能給我張志勇多多的指導(dǎo)與關(guān)照。聽畢，茶友們對志勇更是另眼相看了。他們緊握志勇的手或拍著志勇的肩膀說，兄弟真是難得的人才，回去好好把這苦丁茶種好，你的夢想一定會成為現(xiàn)實的。我們在這里期待你能把苦丁茶這項產(chǎn)業(yè)做大做強！只要你的成品大量出來，就這個價格，有多少我們要多少。說罷，就將一張張名片遞入志勇手中。志勇順勢掃了一眼，哇！原來這些茶友全是經(jīng)理級的人物。

7

得到志勇從省城帶回的消息，小翠的信心就更足了，采茶時，她就看見每一張茶葉都在對著她微笑，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美?？粗粗切┛喽〔杈驮谒幕孟胫凶兂闪艘欢讯丫G色的金子，一疊疊厚厚的鈔票。小翠決定要與志勇一起好好地大干一番，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改變村里人對他們看法，要讓自己，不！應(yīng)該是讓所有的村里人都慢慢地過上與城里人相似的生活。

近年來，由于農(nóng)村經(jīng)濟(jì)的蕭條，村里的男人們多數(shù)都進(jìn)城打工去了，就留下一些婦女、老人與小孩留守在家。男人們都走了，家里的重活就無人做，田土多數(shù)都荒了。小翠思忖：這些婦女老人與小孩雖做不來重活，但像采茶這樣的手上活他們是完全能勝任的。于是，她讓志勇用一張紅紙寫了個招工啟示貼在路邊顯眼處。內(nèi)容就是張志勇要在村里招采茶工人數(shù)十名，自愿報名參加，當(dāng)然，采茶也是技術(shù)活，還得事先通過培訓(xùn)，培訓(xùn)不合格者就不予錄用。

有村里人幫著采茶，志勇與小翠就抽出了身，專門在家炒茶。老李負(fù)責(zé)稱秤，張志勇的父母就負(fù)責(zé)將生茶運回來他們炒。大家一齊出動，分工合作，好一片和諧愉快的勞動場景。每天下來，人們領(lǐng)到志勇發(fā)給的報酬，都高興得合不攏嘴。大伙這就開始夸獎起志勇來了，都說志勇是個人才，了不起的人才，甚至還有村民開口喊他張老板了。志勇不喜歡別人稱自己老板，感覺“老板”這個詞語帶著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壓迫性意味，他說，大家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轉(zhuǎn)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開什么玩笑？喊什么老板？我張志勇與“老板”這個詞語一點邊都沾不上。于是大伙又開始夸獎志勇為人低調(diào)，像做大事的人。那些原來人前背后地說志勇一家壞話的人，現(xiàn)在都通通改口說起了讓人聽起來順耳的好話。志勇明白，這都是鈔票的魅力！

一天中午，志勇與小翠正在家加緊炒茶，忽聽村長在院壩邊志勇志勇地喊。志勇轉(zhuǎn)出門，就見一群穿戴頗為洋氣的城里人正圍在他家院壩邊那棵苦丁茶樹邊。他們戴著太陽鏡，脖子上掛著照相機，操著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對他那棵苦丁久久端賞，感嘆不已。有的說，哦，這就是小葉苦丁茶？有的說，小葉苦丁這名字真好聽。有的舉起相機就開始頻頻地拍照。見志勇走了出來，村長忙走上前來很上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村長將嘴湊近志勇耳邊，悄聲地說，張三，這回你小子可是黃狗追進(jìn)大糞缸——運氣來登了！你看，這些就是鎮(zhèn)里和縣里的領(lǐng)導(dǎo)與專家，他們是聽說你的苦丁茶種得好，專門來參觀的，還說要對你進(jìn)行補助。志勇一聽就有些激動與緊張，趕忙招呼領(lǐng)導(dǎo)們進(jìn)屋去坐。小翠也聞聲而出屋來幫著志勇招呼客人，又是遞板凳遞煙，又是忙著給大伙泡上一杯他們自己剛炒好的苦丁茶。

領(lǐng)導(dǎo)們在他們家簡陋的屋子里坐著，細(xì)細(xì)地品著這苦丁茶，一個個都連聲說好，贊口不絕。志勇們倆口子聽得心里樂滋滋的，很是受用。

品了幾口茶，一個領(lǐng)導(dǎo)就叫過志勇，說，我們這次來就主要是向你學(xué)習(xí)來的。志勇謙虛道，哪里哪里，這話我可不敢當(dāng)哦！領(lǐng)導(dǎo)說，聽說你職校畢業(yè)就返鄉(xiāng)搞退耕還林，種植苦丁茶見了成效，我們縣委政府對你的做法都非常重視，也是大力支持的。所以，今天我們就特意來考察學(xué)習(xí)。志勇不知該說點什么，就一旁傻傻地笑著。領(lǐng)導(dǎo)再接著說，好??！年青人有理想有干勁，真是讓人佩服。這樣吧，你先帶我們?nèi)ツ愕牟鑸隹匆幌氯绾危恐居碌男母蛹恿?，馬上就帶著領(lǐng)導(dǎo)們?nèi)⒂^他的茶林。

領(lǐng)導(dǎo)們來到志勇的茶林，見很多村民正在為志勇采茶。密密的茶樹間，村民們一邊談笑一邊采茶，皮膚粗糙而黝黑的雙手靈活地在星星點點的嫩茶尖上游走，并隨手將采下的茶丟入胸前小小的茶簍中，動作如蜻蜓點水，干凈利落。部分村民見有客人觀賞，更是努力表現(xiàn)，指尖翻飛的迅速更快了，看得領(lǐng)導(dǎo)們手也癢了，也紛紛進(jìn)林去采上一把，有的還謙虛地向材民學(xué)習(xí)采摘技術(shù)，心情也格外暢快。后來，那個領(lǐng)導(dǎo)就開始正式講話了，他說，退耕還林是國家林業(yè)局確定的六大林業(yè)工程之一，國家對這項工程非常重視，也投入了大量的經(jīng)費。這項工程這是涉及面最廣、政策性最強、我們的老百姓最受實惠的一項林業(yè)工程。目的就是從保護(hù)和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出發(fā)，將易造成水土流失的坡耕地有計劃、有步驟地停止耕種，按照適地適樹的原則，因地制宜地植樹造林，恢復(fù)森林植被。比如張志勇現(xiàn)在搞的這個苦丁茶的種植就是完全符合這個政策的，我們縣委政府對張志勇的作法也是要給予了高度評價的。回頭我們就要按照國家的補助方案對張志勇的退耕還林進(jìn)行補助。同時，我們也希望廣大的村民朋友們要以張志勇為榜樣，積極響應(yīng)國家政策的號召，把這項工程做好，讓大家都能早日脫貧致富奔小康……

8

志勇與小翠種植苦丁茶很快就發(fā)家致了富?；仡^，他們就將房子翻修了一新；接著又硬化了水泥院壩、修了專門的廁所與洗澡間，還從街上買回了錄音機、電視機、電冰箱、沙發(fā)和組合柜，將木架床換成了寬大的席夢思；更重要的是還去縣城補照了一套婚紗照?；榧喺罩械闹居驴瓷先ゼt光滿面意氣風(fēng)發(fā)，真有點小帥小帥的俊氣?？吹眯〈湫睦锖苁鞘苡?，似有一股暖流從她心里淙淙地淌過，讓她感覺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新婚。小翠一激動就在志勇額上輕柔地吻了一口，這是她第一次送給心愛之人的心愛之物。她還調(diào)皮地將嘴湊近志勇的耳朵說出了那句讓志勇期待已久和感動不輕的話：志勇，我愛你！我感覺我們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新婚。志勇也調(diào)侃地說，那就當(dāng)我們是結(jié)二婚吧！小翠覺得有些害羞，就使勁在志勇手臂上揪了一把，志勇幸福地疼著，回手也在小翠的胳肢窩撓了她一把癢癢，二人這就哈哈哈地樂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村里人陡然發(fā)現(xiàn)：志勇的腰包鼓起來的同時，小翠的肚子也跟著鼓起來了！

【責(zé)任編輯 吳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