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聾”了
新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張蕓按照習俗要在婆家過年。一想到在這樣萬家團聚的日子卻不能陪在父母身邊,心里難免迸出一絲莫名的傷感。結(jié)婚半年,與強勢的婆婆相處老是覺得堵得慌,一想到此,張蕓就更加不情愿了。
在羅松連哄帶求的懇請下,張蕓還是去商場精心為公婆挑選了禮物,并特意為婆婆的婆婆、羅松的奶奶買了件喜慶又暖和的羽絨服。
奶奶邊試穿邊嘖嘖稱贊,夸孫媳婦有眼光。她拉著張蕓進了里屋,神秘兮兮地打開自己裝衣服的箱子,如數(shù)家珍般將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展示給張蕓看:“這件是你姑姑送的皮草羊絨褲、小兔毛坎肩,那件是你嬸嬸買的真絲衫、亞麻褲、保暖衣……”惟獨沒見到婆婆買的。
奶奶悄悄地塞給張蕓一個厚厚的大紅包:“孫媳婦,收好!別被你婆婆看到了!”
張蕓擺手拒絕:“奶奶,您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這錢您留著自個兒花!”
奶奶沉下臉來嗔她,忽又一臉得意:“噓……奶奶有錢!你嬸嬸年年給,你小姑每次來也會留錢給我??炷弥?!”張蕓忍不住問:“婆婆不給嗎?”
“她呀?”奶奶頓了頓,聲調(diào)高了好幾倍,不屑地說:“你婆婆和你嬸嬸真是截然不同……”
“喲,要我跟弟媳步調(diào)一致?你當年怎么不生兩個一模一樣的兒子來?”正說著,婆婆像王熙鳳登場般,滿臉堆著“奸笑”進來了。
婆婆強勢的語氣讓張蕓不禁心頭一顫:“婆婆真是個厲害角兒!不僅常給她這個兒媳婦臉色看,還不把自己的婆婆放眼里?!?/p>
張蕓等著看好戲。奶奶雖慈眉善目,但直覺告訴她,老太太也是個硬茬。針尖遇麥芒,準得掐。
誰知,奶奶似乎壓根就沒聽到婆婆剛才的出場白,樂呵呵地將羽絨服重新穿上展示給她看。一場婆媳矛盾就這樣化險為夷。張蕓想,一定是奶奶不想跟婆婆一般見識,選擇性耳聾了。
老土妞
團年飯上,奶奶戴著老花鏡,拉起張蕓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個遍:“我的孫媳婦呀,花骨朵一般,俊極了!”
張蕓不好意思地低頭抿笑。奶奶在如此大庭廣眾下赤裸裸地表揚,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以后誰再敢說我孫媳婦土,我跟誰急!”奶奶接下來的這句話讓張蕓的笑臉收得措手不及。原來,是有人在自己背后說壞話呢!
吃完飯,張蕓悄悄坐到奶奶身邊:“奶奶,您今天在席上說的話是安慰我的吧?”
“奶奶才不像你婆婆那么沒眼光。”老人家順著梯子一溜煙就下來了:“她跟你嬸嬸、姑姑說,你的衣服不是泥巴色,就是樹皮色,要不就是鍋底色,是個老土妞。她們說我孫媳婦的壞話,奶奶不高興!”
可愛的奶奶!張蕓感動得緊緊擁住奶奶孱弱的肩膀,無語凝噎。奶奶從衣兜里摸出剛才姑姑嬸嬸們孝敬給她的紅包:“蕓兒,拿著!買花衣裳去!”
回到家,張蕓歇斯底里地跟羅松鬧:“你媽什么意思?自己沒眼光欣賞不了也就算了,竟還跑到別人面前詆毀我!我可是她的兒媳婦啊!這番委屈我怎么忍得下?”羅松在飯桌上聽到奶奶的話,心想不會是母親大人在說三道四吧?礙于眾多親戚在場,不便問母親,這會兒在媳婦嘴里得到證實,心里納悶:“我那個善良耿直的母親哪兒去了?”
揭竿而起
周末,張蕓穿著特意在網(wǎng)上新買的紅裙子,跟著羅松回家“滋事”。
婆婆看得皺眉頭,本就覺得媳婦這身打扮難看到丟人的羅松咬著唇不做聲,奶奶在旁邊“咯咯”地笑。張蕓咳嗽一聲,羅松突然醒悟,對著母親大人正色問道:“媽,小蕓這身新衣服怎么樣?不鍋底了吧?”
“好看好看!孫媳婦穿什么都好看!”奶奶搶先豎起大拇指,露出僅剩的幾顆牙。
“哪里好看了?不倫不類的!別跟著起哄!”婆婆瞪了奶奶一眼。
張蕓最不能忍受婆婆對奶奶這種指點的架勢,氣不打一處來,壓在心底的公主脾氣終于爆發(fā)出來:“色調(diào)暗了,您嫌我土,到處宣揚,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您兒媳婦我沒品味。這回為了討好您,我特意去買了身艷的,您又說我不倫不類!媽,我要怎么做您才滿意呢?”
面對突然變臉的兒媳,婆婆啞了,婆婆的婆婆也愣住了。
張蕓乘勝追擊,一臉正義地問:“媽,您對奶奶就不能客氣點嗎?您是她的兒媳,我是您的兒媳。您希望我怎樣對您,您就該怎樣對她。不然我以后依葫蘆畫瓢,到時別怪我對您不敬!”
奶奶覺出氣氛不對,一臉誠恐地把所有錯都往自個身上攬。張蕓小心翼翼把奶奶扶到沙發(fā)上:“奶奶別怕,我給您撐腰!”
婆婆的鼻子都快氣歪了!公公則坐在沙發(fā)上一聲不吭地品著茶,任這一屋女人鬧騰。
俄羅斯套娃
小蕓:
媽跟你算筆賬。你叔叔和姑姑在外地,每年回家兩次,每次給奶奶買幾件新衣服、幾箱奶,臨走留下幾千元錢。奶奶在咱家住,柴米油鹽醬醋茶,頭疼腦熱吃藥打針,偶爾去聽戲近郊游買花花草草……零零碎碎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咱家沒特意給過奶奶錢,可奶奶需要用錢時,我可從未含糊過。比起你姑姑嬸嬸,媽對奶奶的好,全都隱匿在細碎的生活里了。
奶奶跟我們同住一屋檐下,難免有磕磕絆絆。相比之下,叔叔和姑姑的孝心顯得更勝一籌。這是人性使然。孩子,你得有一雙會分辨的眼睛。別誤會媽對奶奶不敬,我跟她已是隨意到不分彼此的親人,媽媽是個粗人,但并不是惡人。
媽承認,曾當眾點評過你的穿著??墒呛⒆樱銢]看到當時媽媽眉眼里蓄滿了驕傲。沒有哪個婆婆不希望能找個會過日子的兒媳婦。嗔怪你樸實,實則是正話反說,自賣自夸哪。奶奶老花眼沒看清我的神情,當了傳話筒,咱不怪奶奶。也請孩子你別怪媽。婆婆(公公代筆)
“你爸不愧是語文老師,看這文采!”張蕓看完信后羞愧得真想找個地洞鉆下去,只好轉(zhuǎn)移話題。
看著媳婦的怒氣消了,羅松也松了口氣。沒有哪個男人會心甘情愿跟老婆串通著埋怨自個兒的媽。
盡管錯怪了婆婆,還暴露了自己的火爆脾氣,但張蕓心里仍然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婆婆并不是她一直以為的惡人。
她靜下心來捋了捋婆家人的各種關(guān)系。對她和羅松這個小家來說,婆婆是外部矛盾;在公婆家,她與婆婆是內(nèi)部矛盾;在奶奶那個大家庭里,她和婆婆又成了同一個戰(zhàn)壕里的革命戰(zhàn)士。婆婆不孝,張蕓亦會覺得顏面全無。所以每次奶奶暗指婆婆,她才會感到羞愧,這些其實都說明她在乎這個家。
若再往外數(shù),自己、婆婆和奶奶,以及叔叔姑姑,是一致對外的大家庭。這就像俄羅斯套娃,她和丈夫羅松在最里邊、被層層的愛籠罩著的小娃娃。
不能責問的老太太
其實,真正家丑外揚的,是奶奶。張蕓堅信奶奶毫無惡意,雖然害苦了婆婆折騰了她。
奶奶今年86歲了,這世間恐怕再沒什么話是她不能講的。就像,20歲可以很坦然地講述10歲時的偷瓜經(jīng)歷;30歲可以笑談15歲時的暗戀;40歲時能看淡30歲所在意的職場拼殺;60歲尚還糾結(jié)于婆媳關(guān)系……
近90歲的奶奶拿婆媳問題當生活調(diào)味,有事沒事挑弄一下,再跟鄰居奶奶們聊聊樂呵樂呵,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奶奶還是個不能問責的“壞蛋”——此類問題倘若你找她談,縱使你喊破嗓子,那邊一臉迷惑無辜地問你說了什么,如此幾遍后,老人家還會著急而沮喪地嘀咕:“你在說什么呢?老了,聽不清楚了!”
兩耳不聞不想聞之事,奶奶這境界,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