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好不是免費的

王婷起初是很感謝姑婆的。

姑婆和他們其實沒有血緣關系，但她當年和婆婆一起下過鄉(xiāng)，一起進了廠，幾十年的交情比親姐妹還親。有這層關系，照顧小輩成了姑婆義不容辭的責任。當小兩口的家跟著工作一起從西安遷到咸陽，行李是姑婆一家?guī)椭岬?，房子是姑婆幫著找的，衛(wèi)生是姑婆幫打掃的。離開家的忐忑，第一天就被老人家的熱情打消得七七八八。

新家就在姑婆家樓下，與長輩住得近有很多好處。家里缺點什么，只要上兩層樓，敲一下門，馬上就能借來；姑婆平日蒸了包子、炸了丸子都會給他們送下來嘗嘗；王婷每次買水果時，也會想著給老人捎一份。幾個月相處下來，她甚至覺得姑婆比自己婆婆還親。

兩代人的關系如果停留在這樣的互助互愛上，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有些事，姑婆不會將真相告知小輩，比如她對小輩的好，首先是沖著好姐妹的面子。老姐妹的囑托，有些是可以讓小輩們知道的，有些事，老人家自己清楚就行。

婆婆的抱孫熱情曾經(jīng)在兒子媳婦這里受過挫，她暗里催過幾次：“我現(xiàn)在身體還好，能幫你們帶孩子，真怕過兩年身體垮了幫不上你們?！毙煽跊]明說馬上要孩子，只說在備孕，但備了三年也沒聽到好消息。眼看兒子媳婦搬出去單住了，盯著媳婦肚子的任務，她迫不得已只能委托給姑婆。

老姐妹在電話里訴苦，姑婆跟著心酸。她家的小子何嘗不是這樣，而且說得更絕——這輩子都不想要孩子，二人世界到底！所以不用對方多拜托，姑婆自己就在電話里保證得杠杠的：我一定幫你盯好兩個孩子！

就這么被你出賣

王婷在小區(qū)附近的超市購物，結賬時遇到了姑婆。她熱情地招呼了一聲，姑婆立刻從排隊的人群中擠了過來。

“都買什么了？”姑婆熱心地問，眼睛直勾勾盯著王婷的購物車。王婷起初不在意，一件件拿出來給收銀員結賬，卻瞥到對方的臉色在看到自己拿出一盒安全套時，咯噔了下。

一出超市，姑婆就把她拉到角落里，語重心長地小聲開導：“婷婷，你和李明年齡都不小了，趁著你們父母身體還行，趕快生了孩子讓他們幫著帶，多好啊。別再避孕了?！?/p>

王婷聽得紅了臉，沒想到老人家竟如此直接。

年輕人是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可姑婆沒有結束的意思，“女人年紀大就不容易懷上了，唐氏綜合征的風險也高，恢復得也慢?！?/p>

她有點吃驚，沒想到老人對懷孕的一些醫(yī)學術語懂得還不少。但姑婆平素為人開明，和她性格頗投緣，干脆就把現(xiàn)在不能要孩子的苦衷一五一十地說了：“現(xiàn)在養(yǎng)孩子成本太高了，我們要還房貸、車貸，工作也才變動，還不穩(wěn)定，現(xiàn)在要孩子，壓力太大了?！?/p>

“能有什么壓力?。恳菦]錢，還有兩邊的父母呢，他們能不管你們嗎？”姑婆咋呼呼地嚷，“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自己想得多。”

王婷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抽筋了，姑婆是對自己好不假，但人家也是婆婆的閨蜜啊，對她說心里話，不等于間接讓婆婆知道了？她忙亡羊補牢：“看來真是我們鉆牛角尖了，女人怎么可能不要孩子，這是遲早的事?！?/p>

說完，她不放心地對姑婆千叮萬囑：“剛才我跟您說的那些話暫時別告訴婆婆，免得他們在外地擔心?！?/p>

老太太一臉誠懇地答應：“你放心，我嘴嚴著呢?！?/p>

她們是一條戰(zhàn)線的

說自己嘴嚴的人，多半都靠不住。

幾天后，王婷接到婆婆的電話，一番寒暄關照接著就繞到老話題上：“你爸爸的退休金又漲了好幾百，以后孫子的奶粉錢就不用愁咯?！?/p>

她覺得不太妙，這話怎么聽著像是對自己那番話的回復？李明應付自己媽的暗示倒是有一套，“她說她的，咱做自己的?！庇姓煞虻闹С?，王婷松了一口氣。

不過她對姑婆也多了個心眼，想到老人對自己的好有可能帶著監(jiān)視目的，就有種大餐吃到一半發(fā)現(xiàn)吞了只蒼蠅的感覺。

但接下來的幾周，姑婆和他們來往照舊，絲毫不提孩子的事。王婷覺得自己或許真多心了，那個電話說不定就是巧合呢。

天氣漸漸熱起來，王婷接到姑婆一起去游泳的邀請：“悶在屋里吹空調，不如去游泳，鍛煉身體又避暑?！边@番提議正合她心意，她正打算減肥呢。姑婆一聽，說風就是雨，“要減肥那就得堅持。我們去辦月卡，把整個夏天都游過去。”話鋒又一轉：“對了，你每月周期是幾號？我記下來，免得約你約錯時間?！?/p>

王婷一陣尷尬，心里直埋怨：這種私密的事怎么可能告訴外人！姑婆也太不會說話了。

晚上躺在床上，回憶起白天的事，她越想越不對，姑婆真的只是想約自己游泳嗎？靈光一現(xiàn)，她突然聯(lián)想到上個月婆婆打電話，關心自己“生理痛有沒有犯啊”，真相揭開，她不由得惱羞成怒：這哪里是約著游泳，明明就是變著法兒問自己的排卵期！

姑婆和婆婆串通一氣，是再明顯不過的事。王婷激動地從床上跳起來，氣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婆婆我還能理解，可姑婆憑什么來摻和別人家的事？！摻和不說，還耍這些心眼，我真是瞎了眼才覺得她好。”

好心里埋著算計

姑婆幾次上門都碰了軟釘子，也許意識到自己行事過了頭，邀約游泳的事也不再提，兩家關系從幾個月前的親如一家，漸漸淡下來，仿佛就是平常鄰里。王婷更是盡量躲著對方，怕姑婆串門拉家常，話里埋著陷阱。

怕什么就來什么。那天晚上姑婆又來敲門，說周末要去醫(yī)院檢查身體，老頭子最近身體也不好，不能出門，問她能不能陪同去醫(yī)院。

鑒于姑婆前幾次的“暗算”功夫，王婷第一反應是推辭。但老人訕訕的表情讓她心軟了，想到自己父母也是這樣的空巢家庭，也許也會這樣去求其他小輩，移情作用一起，她不由自主就答應下來。

到了醫(yī)院一掛號，姑婆平時看的那位專家偏偏不在，老人有點失望，似乎不甘心白跑一趟，轉頭問王婷：“你平時做過體檢沒？就是婦科檢查那套？”不等對方回答就做出決定：“難得來一次醫(yī)院，反正看病不行了，干脆你陪我做個體檢？”

“檢查什么？”王婷不解。

“腹部彩超啊，激素六項啊?！痹捯粑绰?，王婷突然就明白了，這哪是陪她檢查身體，是她騙自己來檢查不孕不育。

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是我婆婆讓您領我來檢查的，還是您想帶我來檢查再告訴我婆婆？”

姑婆怔了一下，剛剛還微笑的臉立馬變得嚴肅起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心啊，我只是讓你陪我看病，順便也檢查一下。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們好嗎？遲遲沒消息，父母該多操心，有個結果也能讓他們放心啊?！?/p>

您這是倒打一釘耙！她氣得全身發(fā)抖，為什么老人家愛多管閑事，還這么理直氣壯？她們是不知道什么是別人家的事，還是覺得只要自己是婆婆，天下的媳婦都該自己管了？

惹不起，躲得起

撕破臉的事，王婷沒有勇氣干。“尊老愛幼”，那是上幼兒園起就天天洗腦的教育，但從來沒人教過她，當老人用“我是為你好”的理由干涉你的私人生活時，該怎么應付才又得體又徹底。她當時能做的也不過是扔下老人扭頭就走。

回到家，她把一腔怒火朝著丈夫發(fā)泄：“這就是你的好姑婆！終于說出心里話了！她想當奶奶，沒機會，就打我的主意？她也不嫌累！”

她真恨自己沒有早點看穿姑婆熱心腸背后監(jiān)視者、告密者的身份。想到樓上住著的這位大娘，成日里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關心著自己的肚子，她便不寒而栗。

可他們又能做什么？樓上樓下，又有那樣一層關系，怎可能不往來？

“惹不起就躲吧?！闭煞蜷L嘆一口氣，搬家，搬得遠遠的，看來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