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重讀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園》,其中一篇《欣賞經(jīng)典》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位外交官在二三十年代的莫斯科待了十年,因為應(yīng)酬,他與無數(shù)不同的人看了大約三百遍《天鵝湖》。一百遍之前,他都是在認真欣賞,不時熱烈鼓掌。一百遍之后,只能聽到一些樂器在響著,一些人在舞臺上跑動。二百遍之后,只要音樂一響,大幕拉開,眼前是一片白色的虛空,兩眼發(fā)直,臉上掛著傻笑,像一條冬眠的鱷魚——松弛的肌肉支持不住下巴,他的嘴打開了,大滴大滴的哈喇子從嘴角滾落,掉在膝頭。全劇演完,他趕緊一個大嘴巴把自己打醒。后來他拿到調(diào)令離開時,如釋重負地說,這回好了,可以不看《天鵝湖》了。
小波先生說,再經(jīng)典的作品,看的次數(shù)不能太多,多了就不能欣賞到藝術(shù)。
盡管外交官的神情都是小波先生的揣測,但我看到他的嘴角大滴大滴的哈喇子滾落時,大笑不止,還想起了百吃不厭的酸辣面。
當然,酸辣面和芭蕾舞劇是完全不同的,大雅之堂和大排檔都是大字打頭,同為經(jīng)典,但還真不可以相提并論。
可我偏偏不爭氣,在這節(jié)骨眼上想起了那碗面。
這是怎樣的面呢?
南方的面比北方的細軟,分千面和水面。千面方便,水面則更入味。水面其實就是濕面,有點手搟面的意思。
我一般買水面。先煮一鍋清水,水開放入些綠葉菜,燙上一兩分鐘就撈起,此時鍋里的水已經(jīng)變成淡綠色了。再將面抖松下鍋。
南方的面沒有經(jīng)過低溫霜打雪壓,容易熟,很快就可以起鍋。
關(guān)鍵是這碗面的佐料。
香蔥切細,青椒,細長的那種,再切細。放入一點鹽,一點生抽,一點老抽。生抽提鮮,老抽上色,一碗面也有一碗面的姿色的。放入熟油辣子一勺,紅油半勺,一小勺糖,一勺醋,最后放入一點花椒粒。
更關(guān)鍵的到了,等這些都放入碗中,用小鍋煎一點熱油,普通植物油就好,八成熟時就澆入碗里,特別要對準花椒。佐料們興奮地吱吱作響,再趁勢兌入一點開水,把面撈起拌勻。
此刻還真就是嘴打開了,大滴大滴的哈喇子滾落下來……
這碗面對食材要求不多。黃河以南的小麥不如北方的自信,需要一些佐料補齊,時間一長倒也鑄就了面的另一種品相。它更像是佐料們的載體,以它寬厚的軀體托起熟油辣子的紅,青椒的綠,以及各種花椒醬油白糖醋的相互反應(yīng)。它更像一位兄長或父親,任孩子們在他的舞臺上表現(xiàn)發(fā)揮。
這是一碗讓我百吃不厭的面,不夸張,我能肯定我吃過千次以上。
外交官看三百遍就厭倦想逃走的《天鵝湖》怎么敵不過一碗面呢?
經(jīng)典作品是集中智慧、靈感、風格、氣質(zhì)、愛好、內(nèi)心表達于一體的一個結(jié)果。而一碗面就是活著,再往高了說是生活著,不需要表達內(nèi)心,不在意風格氣質(zhì),只要迎合味蕾,是一個過程。
美味需要重復,期待重復就是癮,不斷重復就是過癮。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給自己煮碗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