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蘇立文（1916年～2013年9月28日）。英國藝術史家，漢學家，牛津大學榮休院士。1916年，邁克爾·蘇立文出生于加拿大蒙特利爾，幼年隨父母移居英國。蘇立文是20世紀第一個系統地向西方世界介紹中國現代美術的西方人，是當代西方中國現代美術史研究的學術泰斗，被稱為“20世紀美術領域的馬可·波羅”。英國當地時間2013年9月28日，邁克爾·蘇立文先生去世，享年97歲。

他是第一個系統地向西方介紹中國現代美術的西方人，是20世紀中國藝術的親歷者和記錄者，被譽為“20世紀的馬可·波羅”；他是牛津大學榮休院士，在牛津大學有一個以他名字命名的展廳；他是國際共產主義戰(zhàn)士白求恩大夫的遠親，作為國際紅十字會的志愿者支援中國抗戰(zhàn)；他與多位中國藝術家建立起深厚友誼，收藏有大量中國現代美術作品；他有一位中國妻子，幫他打開了中國文化的大門；他曾如此中國化地解讀自己的名字：姓蘇，名立文，字邁柯。他就是多諾萬·邁克爾·蘇立文，今年8月還來中國參加了上海書展，他的關于中國藝術通史專著《20世紀中國藝術與藝術家》在中國大陸首次出版。沒有想到的是，這次行程竟成為他最后的中國之行，一個多月后的9月28日凌晨，這位還喜歡開快車的老人在牛津大學醫(yī)院闔然長逝，享年97歲。

邁克爾·蘇立文教授逝世后，他的助理趙瀟第一時間向中國國內公布了這個消息，此時英國國內還沒有正式的訃文出來。許多與蘇立文有過接觸的中國藝術家、學者、出版人士等都表示扼腕嘆息。他的去世預示著一個時代的結束，那些曾經與張大千、劉開渠、吳作人、龐薰琹、丁聰、關山月等多位藝術大師有關的記憶，那段見證中國現代藝術成長、發(fā)展的歷程，隨著一個西方老人的遠去只能從故紙堆中被后人撿拾。

中國朋友

邁克爾·蘇立文教授曾說，他與中國的聯系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他的母親見過李鴻章，癡迷中國詩歌，并希望他能娶一個中國女孩。而他不僅娶了中國妻子，還將畢生精力投入中國藝術史的研究當中，他與中國的淵源持續(xù)了一個世紀。

蘇立文出生于加拿大，3歲時全家移民歐洲，7歲后定居英國。在此期間，他曾前往德國，在納粹黨總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遇到過阿道夫·希特勒，并與希特勒的副手魯道夫·赫斯握過手。也許是這段經歷讓他對反法西斯運動有很大熱情。1939年蘇立文從劍橋大學建筑專業(yè)畢業(yè)，這一年11月，他的遠親白求恩大夫因為在手術中遭到感染在中國不幸病逝。蘇立文原本打算前往西班牙參加反佛朗哥政權的運動，白求恩在前往中國之前就曾投身西班牙內戰(zhàn)。但在機緣巧合下，1940年蘇立文在利物浦登上一艘老式蒸汽輪船，以國際紅十字會志愿者的身份抵達中國香港。

此時中國正進入抗日戰(zhàn)爭持久階段，蘇立文來到了中國西南大后方，在貴陽紅十字會工作，其任務就是駕駛裝載醫(yī)療用品的卡車往返于昆明、貴陽、重慶和成都之間，并目睹了重慶大轟炸的慘烈場景。1941年，在重慶沙坪壩學校教授科學課的吳環(huán)來到了貴陽紅十字會，在那里與蘇立文相遇相知。吳環(huán)，廈門人，曾在上海大學醫(yī)學預科學習，1940年畢業(yè)于菲律賓馬尼拉的圣托馬斯大學，隨即回到國內支援抗戰(zhàn)。結識吳環(huán)，對蘇立文的人生產生了重要影響，他們1942年在成都結婚，當時蘇立文的母親并不知情，但是后來母親對這個中國媳婦贊譽有加。蘇立文笑說：“有人曾與我母親開玩笑，若我與吳環(huán)離婚怎么辦，她說，那就不認這個兒子。”

通過吳環(huán)的引薦，1942年蘇立文成為華西聯合大學博物館館長鄭德坤的英文助手，并參與了前蜀王建墓的前期發(fā)掘測繪工作，撰寫出版《西藏文化概論》。在成都期間，他開始接觸并了解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通過妻子吳環(huán)他順利地融入了當時流亡西南的中國藝術家圈子，結識了龐薰琹、吳作人、丁聰、劉開渠、張大千、葉淺予等人，這些人后來都成為他終生的好友。

蘇立文在《20世紀中國藝術與藝術家》一書中，記錄了他與這些藝術家的交往。他稱漫畫家丁聰為小丁，丁聰則稱他為老邁。他教關山月英文，關山月則按照傳統的《芥子園畫譜》教他中國畫技法。龐薰琹將朝夕不離的塞尚畫集借給他，并拿出珍貴的油彩為他的妻子吳環(huán)創(chuàng)作了一幅肖像畫。吳作人在他家陽臺上完成了《青海市集即景》，并贈送給他。1944年現代美術協會在華西聯合大學舉辦首次展覽，丁聰的一張諷刺國民黨腐敗統治的漫畫《現世圖》引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不允許此畫展覽，蘇立文夫婦將這幅畫藏了起來，后來輾轉帶到了美國，收藏在堪薩斯大學博物館。當時的西南大后方物資緊缺，很多藝術家生活緊迫，吳環(huán)通過朋友幫助藝術家們出售畫作，換來珍貴的美元和畫具，甚至為他們生病的孩子尋找藥品。

1946年蘇立文夫婦繞道香港回到英國后，與中國的藝術家朋友還保持聯系。他從中國帶回來的一箱子關于中國現代藝術的研究筆記在英國的火車上被偷了，龐薰琹得知后，不厭其煩地向他提供現代中國藝術史的重要資料，并提醒他要留意哪些中國青年畫家，同時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為其尋求幫助。通過龐薰琹的引薦，未曾謀面的山水畫宗師黃賓虹送給他一幅精巧的袖珍山水畫，從上海郵寄到了倫敦。

1973年，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蘇立文夫婦闊別27年后再度訪問中國大陸，很遺憾他們沒有見到任何一位當年在西南結識的中國藝術家。不過他們見到了40年代就已經結識的翻譯家楊憲益和戴乃迭（英國人）夫婦。兩家感情很深厚，蘇立文是楊、戴兒子楊燁的教父，戴乃迭在40年代和50年代與蘇立文通信較多，這些信件很多都保存在大英圖書館里。此后蘇立文夫婦每隔兩三年就會前往中國臺灣、香港和大陸，直到1979年再度訪華他才得以與龐薰琹、丁聰、吳作人、郁風等老朋友重逢，后來一直都有保持聯系。

正是因為與眾多藝術家的交往經歷，他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也更深入地理解了中國藝術家不同個性的藝術趨向，讓他的中國藝術史著作更具有親和力，立論也更鮮明，這也是國內許多藝術史專著難以企及的原因之一。

中國畫作

蘇立文在晚年自述中回憶道，自己最初對中國傳統繪畫的興趣并不大，隨著與這些藝術家的交往，逐漸產生濃厚興趣。1946年回到英國后，蘇立文進入倫敦大學開始系統地研讀藝術史和漢學，在獲得洛克菲勒基金旅行獎學金后，前往哈佛大學攻讀中國藝術博士學位。

在致力于中國藝術史的研究工作的同時，蘇立文夫婦也將自己的中國藝術收藏向公眾展覽開放，還在國外組織策劃中國藝術家的作品展覽。他們歷經70多年收藏的中國藝術作品被公認為是西方最為重要的現代中國藝術收藏之一，多次在美、英、法、中等國舉辦展覽。

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傳記作者范瑋麗曾在牛津大學拜訪過蘇立文，范瑋麗提到他的家中到處都是書和畫，“隨便一個什么東西就價值連城，比如說他墻上有畢加索、齊白石、張大千的畫”。據蘇立文透露，他95%的藏品都是朋友送的，正因這種太過私人化的收藏，他拒絕了許多拍賣行的邀請。

上世紀40年代旅居成都期間，呂斯百、張大千、傅抱石、關山月、龐薰琹、吳作人等中國藝術家都曾贈送過畫作給他。丁聰在西部少數民族地區(qū)創(chuàng)作的一些作品贈給了蘇立文，葉淺予在印度寫生的部分素描作品送給了他，張大千在敦煌石窟臨摹的壁畫作品也送給了他。在美國斯坦福大學任職期間，蘇立文夫婦在該校藝術博物館為張大千舉辦展覽。在挑選作品時，他們?yōu)橐环蠘涿坊ㄩ_的長卷畫作所傾倒，張大千隨即說：“這是屬于你們的了！”1971年在返回臺灣定居前，張大千還送給吳環(huán)一幅小巧的風景畫，并附贈一首小詩。

在蘇立文的牛津家中，有一個珍貴的小手卷，是著名女文人凌叔華在最后一次離開倫敦前贈送給他的，上面滿是詩歌、題詞和圖畫。這是徐志摩1925年返回英國時送給凌叔華的禮物，最先由英國著名藝術家羅杰·弗萊和英國哲學家羅素的夫人多拉·羅素分別作畫和題詞，后來徐悲鴻、吳宓、林風眠、聞一多、張大千、劉開渠、豐子愷等中國藝術家和作家都相繼在上面作畫題詞。這些珍貴的畫作背后都有一段難忘的友情故事，所以蘇立文從不將這些畫作出售。也因為他對中國藝術的潛心研究和熱愛，許多西方收藏家都愿意將自己擁有的中國藝術作品無償贈給他，其中不乏齊白石、傅抱石、林風眠等大師的作品。

當張大千、傅抱石、齊白石等畫家的作品在拍賣市場拍出天文數字時，收藏有這些畫家?guī)p峰之作的蘇立文對此感到“糟糕透頂”。在他看來，藝術的價值與拍賣價格無關，他已經將自己的一部分藏品捐贈出去，去世前他留下遺囑，所有藏品都將捐贈給牛津大學。這就是一位藝術史家的真正操守。

1959年，通過龐薰琹等友人的幫助，蘇立文完成了《20世紀中國藝術》一書，這是首次系統地向西方介紹中國現代藝術的著作。此后，他陸續(xù)完成了《中國藝術導論》、《中國山水畫起源》、《藝術中國》、《東西方藝術的交會》、《詩書畫三絕》等著作，這些作品成為多所著名藝術院校的通用教材。他對中國20世紀藝術家與作品的詮釋，成為整個西方理解中國現代美術的基礎。

蘇立文能在藝術史研究方面大有成就，與他的妻子吳環(huán)大有關聯，他也在很多場合乃至與人交流時都言及妻子對他的重要性?！盀榱酥С治覍χ袊囆g的研究，她放棄了自己的科學生涯，竭盡她所有的力量幫助我，支持我，因為她，我才認識了這些中國的畫家、藝術家。吳環(huán)，我的太太打開了我和中國藝術家結識和了解中國藝術的一個大門?！比缃?，這位對中國藝術和人民都懷有深厚感情的西方老人，終于可以與珍愛一生的妻子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