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美術(shù)課本介紹畫家馬克·夏加爾時,《生日》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一幅作品,也是夏加爾最受人喜愛的作品之一。
畫作名為《生日》是因為夏加爾描繪了在他生日那天,妻子貝拉手捧鮮花為他慶祝的場景,若只看畫面,張小嫻一本散文集的名字《懸浮在空中的吻》也許更為貼切。
夏加爾在1923年從俄羅斯回到法國后,經(jīng)常臨摹自己的舊作,《生日》也在其中,臨摹作品和原作的區(qū)別只是右方的臥床沒有了床腳,以及左方餐盤和窗外景色有稍許改變。
在夏加爾的自傳《我的生活》以及貝拉的散文集《點燃之光》里,都以他們自己的視角講述了這幅畫背后的故事。
夏加爾忘記了自己的生日,貝拉卻在那天大清早去市郊采花,換上過節(jié)穿的長裙,再帶上食物,不顧路上大媽們的流言蜚語飛奔到夏加爾的住處,只為讓他聞聞泥土的芬芳。
這樣的情景不止一次地出現(xiàn),夏加爾回憶:“只要一打開窗,她就出現(xiàn)在這兒,帶來了碧空、愛情與鮮花。從古老的時候起直至今日,她都穿一身白衣白裙或者黑衣黑裙,翱翔于我的畫中,照亮我的藝術(shù)道路。”
《生日》誕生已近百年,但他們那一日濃烈的愛意,依舊保存在畫中閃閃發(fā)亮,讓人見之心動。
在夏加爾生日后的幾天,他和貝拉結(jié)婚了。
以后每逢夏加爾的生日,當貝拉用花朵或各種五彩繽紛的東西裝飾兩人的房間時,夏加爾都會叫她保持固定姿勢,以便為她畫像。
他的畫就是他的記憶
曾以為夏加爾是法國的畫家,因他在巴黎成名并在那里生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又不禁疑惑,法國畫家用色怎么會這么鮮艷活潑濃烈?果然,看了夏加爾的傳記終于知道,他是來自俄羅斯的猶太人。
夏加爾的作品透露出來的情感非常濃烈。著名美術(shù)批評家王林曾這樣形容夏加爾:“與天使同在的人運用原色、強烈、濃郁和充滿光感的色彩,歡樂無比,出人意外,頑皮逗趣,天真,幽默感,童真詩意化浪漫?!倍▏鸟R爾什索則稱夏加爾為“醉心夢幻意象的畫家”,也是非常精準的評價。夏加爾也自述,他的畫是對他內(nèi)心形象的鋪陳。
他的畫就是他的記憶。作為巴黎畫派最有獨創(chuàng)性的先驅(qū)之一,夏加爾根據(jù)自己的情感和認知,重新把那些回憶加以組合排列,然后將之描繪出來。他的畫所顯現(xiàn)出來的是心靈上的投射反應(yīng),絕不僅僅只是眼睛所看到的膚淺的一面。
夏加爾人生中許多重要的經(jīng)歷都在畫作中有所體現(xiàn),這也使他和同畫派的其他畫家相比,顯得不同尋常?!妒澜缑嫾胰返闹骶幒握V把夏加爾形容為“鄉(xiāng)愁與愛的畫家”,準確地把握住了夏加爾作品的主題。
妻子貝拉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夏加爾的作品里,她是他的繆斯,是啟發(fā)他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靈感源泉?!敦惱は瘛?、《愛人與半個月亮》、《愛人》、《嬰兒的誕生》,還有四張《戀人》系列畫以《獻給我的妻子》這一總標題合并成組畫,永傳于世。
愛是最好的顏料。夏加爾視愛為一切的開端、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以及生存的最大慰藉,他把戀人之間的思慕之情,用視覺方式詮釋無遺。他強調(diào)五彩繽紛的愛,而不再只是五光十色的絢麗。他說,五彩繽紛的愛不帶理論性的色調(diào)也并不是空想。
猶太宗教哲學家馬丁·布伯認為,上帝在通過各種方式與人相遇,他將這種相遇歸為三層境界:1、與自然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生;2、與人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生;3、與精神實體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生。同時他認為,靈魂與靈魂之間相撞擊的愛情最能體現(xiàn)這種上帝與人之間相遇的情景。
在表現(xiàn)和貝拉的幸福生活中,在表現(xiàn)戀人之間忘我的戀愛氛圍中,夏加爾將這種靈魂之間的撞擊表現(xiàn)得格外充分。畫中的他們經(jīng)常以飛翔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天地萬物之間,兩個充滿盛情的靈魂相遇、相碰撞,此時他們和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大地、天空、月亮仿佛能分享和體驗這種相遇的快樂和激情的撞擊。
美麗的妻子貝拉不僅是夏加爾畫不盡的題材,還是他的藝評人。夏加爾在自傳中說:“不聽她說一聲‘好’或‘不行’,我都不會結(jié)束任何一幅油畫或版畫。”
與父親為工人、母親為主婦的夏加爾相比,身為珠寶商女兒的貝拉出身高貴、富有教養(yǎng),熟知歐洲古典主義繪畫、戲劇和詩歌,在莫斯科受過良好的教育。夏加爾受委托繪制巴黎歌劇院天頂畫時,貝拉還和他合力完成舞臺設(shè)計、制作戲服。
貝拉的親友對她和夏加爾的婚姻并不看好,在他們看來,畫家這一職業(yè)根本沒有養(yǎng)家的能力。但貝拉性格堅毅,堅持自我,經(jīng)常為拮據(jù)的夏加爾送去豐富的食物和畫畫的材料,而這一切都開始在夏加爾成名之前。夏加爾在巴黎闖蕩的4年里,貝拉一直在等待。
在成婚后的30年里,她和他從不分離,志同道合、感情融洽,即便在十月革命之后,貝拉家族的財產(chǎn)被搶掠一空,他們一度一無所有,貝拉依然保持著必勝的奮斗精神和細膩的鑒賞力。
俄羅斯在歐洲之后愛上他
于夏加爾而言,他很幸運地遇到一位目光敏銳、睿智、知他甚深的妻子。十月革命發(fā)生時,夏加爾已在法國成名,鑒于他的聲望,蘇維埃政府任命他為維捷布斯克省美術(shù)委員,并邀請他擔任維捷布斯克美術(shù)學院院長。夏加爾被當時的社會氛圍沖昏頭腦,但貝拉清楚地知道她的丈夫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只適合專注于藝術(shù),而不擅于行政,所以她極力反對夏加爾涉足政治,為他拋棄作畫而傷心哭泣,警告他“一切都會以失敗和屈辱告終”。
果不其然,夏加爾對當時俄羅斯藝術(shù)界的主義之爭無法理解,對復雜的人事關(guān)系也不知所措,昔日曾仰慕他的朋友、學生背叛他、謾罵他,同行也排擠他。在俄羅斯飽受煎熬的5年灼烤著他的心,在以后的日子里夏加爾對他這5年不無后悔,“妻子總是對的,我什么時候才學會聽她的話呢?”
為堅持個性,對當時俄羅斯藝術(shù)界深感失望的夏加爾與貝拉舉家經(jīng)柏林赴巴黎。也正是在那一年,夏加爾完成了自傳《我的生活》,他在最后黯然寫道:“或許,我的俄羅斯會在歐洲之后愛上我?!薄屓诵牢康氖牵@個愿望在多年后實現(xiàn)了。
緣于他對故鄉(xiāng)的懷戀,夏加爾不懈地以其豐富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力描繪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過去的磨難無損夏加爾創(chuàng)作的熱情,因他創(chuàng)作的宗旨從未改變。就像1946年夏加爾在芝加哥大學演講時所說:“我對各種困難都無所畏懼,因為我內(nèi)心始終懷著對人類的愛和守望。在我的生命中,恰如畫家的調(diào)色板上一般,有著對人生和藝術(shù)的唯一的色彩,那就是愛的色彩。”
二戰(zhàn)時期,反猶太的法國維希政府促使夏加爾離開,適逢紐約現(xiàn)代美術(shù)館發(fā)出邀請,夏加爾一家遂前往美國躲避戰(zhàn)禍。比起許許多多的猶太同胞,夏加爾逃過一劫已屬幸運。然而不幸的是,貝拉這時患上了肺病,當時抗生素都運去了戰(zhàn)場,夏加爾在市面上無法買到,貝拉因得不到及時治療而病逝,終年57歲。夏加爾余生一直很自責,反復地說如果有抗生素,貝拉就不會死。
夏加爾和貝拉從一見鐘情到長相廝守,與眾多著名的畫家相比,他們的愛情與婚姻可謂難得的美滿。夏加爾幾乎將自己的全部感情都給了他摯愛的妻子。在失去貝拉的日子里,夏加爾悲痛欲絕,幾乎無法工作,很長時間無法畫畫。
“我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這些年她的愛充實了我的藝術(shù)?!焙髞?,他畫了《婚禮之光》、《永伴在她身旁》悼念貝拉。他還將貝拉的散文集《點燃之光》出版,貝拉的文筆并不出色,因為她把所有的智慧都獻給了丈夫,但在夏加爾眼里:“她怎么生活、怎么愛,就怎么寫……她的遣詞造句像是畫布上的一抹色彩?!?/p>
戰(zhàn)后夏加爾認識了女兒伊達的女友維琴尼亞,維琴尼亞暫時取代了貝拉,還與夏加爾育有一子大衛(wèi),但是任何人都無法真正彌補貝拉的失去,夏加爾一直有意識地抹殺這段感情。維琴尼亞最后離開了夏加爾,她曾自言無法忍受她可以暫時減緩夏加爾的痛苦,卻永遠無法取代貝拉在夏加爾心中的位置。
夏加爾的第三任妻子昵稱“娃娃”,他們的婚姻生活不如貝拉和夏加爾從前那般和諧美滿,但娃娃陪伴他走完之后的生命歷程。
參考書目:
《夏加爾》,謝家模主編,任昆石、李立軍等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4年
《夏加爾與<我的村莊>》,鄭勤硯著,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2年
《走進大師夏加爾》,鄒亞林,沈瑩編著,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2年
《夏加爾:醉心夢幻意象的畫家》,[法]馬爾什索著,周夢羆譯,譯文出版社,2003年
《夏加爾與莫迪里阿尼》,方華著,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2005年
《世界名畫家全集——夏加爾:鄉(xiāng)愁與愛的畫家》,何政廣主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
《我的畫就是我的記憶》,[法]夏加爾著,陳訓明譯,金城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