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冬的一個早晨,西北風裹挾著源源不斷的雪粒兒漫卷而過,天蒼地白。冰擁雪覆的鄉(xiāng)路上,又撒落一層銀屑,使原本光滑的路變得更加光滑,走到溝坎處,不禁陡然心驚。
攜一袖冰涼的風,我騎上摩托車,向二十多里外的柳泉村緩緩而去。
不知什么原因,韓冰兩天沒來了。這是班里一名又高又瘦的男生,也是離學校最遠的學生。他平時穿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胡亂拼湊在一起很滑稽。他聰明,單純而固執(zhí),上數(shù)學課常常會因為一道題和老師爭得面紅耳赤。而入學的第一次考試他卻落在后面,家長會也不見他家長的蹤影。
推開韓冰家低矮的房門,一個小鐵爐子擺在地中央,旁邊是半袋苞米瓤子,奄奄一息的爐火放出微弱的光??簧咸芍n冰姥姥,聽我介紹過自己,韓冰姥爺從一片藍色煙靄中站起來,“是老師啊,快坐下……韓冰去東沈家給他姥姥買藥了,我看了他成績,這書也念得不咋的呀。天天都得花錢,不想讓他念了。”
干辣的旱煙嗆得我直咳嗽,“大爺,韓冰科任老師總夸這孩子聰明,說他好好學一定能有出息,咱不能因為錢而耽誤孩子一輩子吧?”“老師,你不知道啊,他從小就沒爹沒媽,你看他那身穿戴,都是大伙給的。我和他姥身體不好,就靠那幾畝地活著,供他也挺費勁啊!”“那我?guī)晚n冰想想辦法……”說完,我又走進依然漫天席卷的茫茫風雪中。
回到學校,我找校長反映了韓冰特殊的家庭情況并為他申請到了貧困補助。第二天講完課,我又匆匆騎上摩托車,踏上那條光亮如銀的鄉(xiāng)路去了韓冰家,“大爺,這貧困補助一直給他三年,韓冰的飯費基本夠了,以后他用的書我可以幫他借。能不能念好是他的事兒,咱可別耽誤孩子落一輩子埋怨……”“聽見了吧小犢子,這回你可好好念吧,人家老師好幾十里地跑了幾趟……咱們祖孫三代,這可是第一個來家訪的老師!”聽到韓冰姥爺這最后一句話,心底有一股無法言說的暖升騰而起,涌遍全身,融化了來路上所有的寒冰冷雪。
開始煞心學習的韓冰幾次考試成績突飛猛進,一度還考過學年第一。他姥爺也來參加家長會了,聽著老師們夸獎外孫子他眼角也開了花兒。我把同事們給韓冰的一些舊衣服運動鞋送給他,看著他騎著自行車轉(zhuǎn)身遠去的背影,我的希望也隨之在悠長的鄉(xiāng)路上延伸生長。
發(fā)現(xiàn)韓冰去網(wǎng)吧是在初二下學期,是從他小學同學那里知道的。周六周日他偷偷和幾個不念書的伙伴去鄰村網(wǎng)吧玩游戲。我又匆匆踏上那條已經(jīng)熟悉的鄉(xiāng)路,我告訴韓冰姥爺這孩子成績下滑,在家要多看著他,讓他少跟那些不上學的孩子游逛。他姥爺很聽我的話,每到節(jié)假日,只要韓冰出去玩他就悄悄跟在后面,有兩回硬是把他從去鄰村的路上拽了回來。弄得韓冰直抱怨,說老師這招真狠。
當我再次走過那條漫長的鄉(xiāng)路走進他家時,韓冰姥爺因腦出血已經(jīng)言語不清了,他手里拄著拐杖,急切地跟我比劃,意思是讓對孩子嚴點。韓冰姥姥說,現(xiàn)在,那些不上學的孩子來找韓冰,他姥爺就擋在門口不讓進屋,韓冰回來晚了,老頭子舉起棍子就打……他姥爺病重以后,他也比以前懂事了,晚上經(jīng)常學到十一二點。
冬去春來,在那個草木蔥籠的季節(jié),韓冰終于從這條寂寥漫長的鄉(xiāng)路走了出去,走進了省城那所令人仰止的重點高中。此后,每當從那一條條沒有名字不為人知的鄉(xiāng)路上走過,總有一些鮮活的面容難忘的故事在腦海閃動,清晰如昨。使我懂得,鄉(xiāng)路悠悠,無論是風雪載途還是大雨滂沱,走過去,前方一定有芬芳可嗅滿樹繁花,因為,在你腳下鋪開的正是通往春天的路。
(編輯 王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