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靈

記憶中的川江信號臺

1980年，故事片《等到滿山紅葉時》熱映全國，影片中川江輪船上三副楊英和三峽航標信號員楊明的愛情故事，深深地打動了一代人，也讓觀眾認識了一種叫“信號臺”的川江助航設施。

許多年過去了，電影故事早已淡出人們的記憶，但信號臺仍立于川江兩岸。

電影里的那個信號臺是奉節(jié)縣老關廟信號臺，最初建于20世紀20年代，它位于瞿塘峽西入口幾乎與江面垂直的石壁上，地勢險峻。最近20多年里，老關廟信號臺駐守的基本都是女信號員，因此被稱作“川江女子第一哨”。20世紀80年代，信號員在習慣與濤聲相伴、聽汽笛長鳴、伴孤燈而眠的同時，還得承受清苦的生活。山上不通公路，生活物資和用品要靠自己從10多公里外的山下背上來；喝的水沒有了，要挑著桶到崖下的江里去打，回挑時一步一步地沿著幾十米高的陡壁中的小道往上爬……其生活之艱辛可想而知。

1983年，一個名叫谷秀全的少女，懷著美好的夢想，來到長江重慶航道局豐都航道處白沙坡信號臺，頂替父親當上了信號員。谷秀全小時候曾患小兒麻痹癥，腿上留下了殘疾，行走十分不便。她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每天重復著艱苦而單調的工作和生活，一度失望至極。后來，她鼓起勇氣，付出多于常人的艱辛，很快熟悉了信號工作，有了很大進步，贏得過往船員的好評。后來，谷秀全調任忠縣信號臺臺長，還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等，并當選為黨的十六大代表。

川江助航信號溯源

信號臺是川江助航信號標志設施的一種，其職責是觀察水位與水流變化關系，根據(jù)船的位置、航速，計算出船舶通行的最佳時機，科學安排上下行船舶穿插放行。其它助航信號標志設施還有岸標、浮標，以及夜間導航的燈標，其形狀、顏色也因位置而各有不同。

唐元和十四年（819年），詩人白居易從江西溯江而上至三峽，看到岸上有人舉旗擊鼓，引導船只過灘，便在《入峽次巴東》詩中描繪：“兩片紅旌數(shù)聲鼓，使君艛艓上巴東?！边@種以舉旗擊鼓為信號的導航方式，可算是川江信號臺的鼻祖，到了宋代仍然沿用。南宋范成大的地理著述《吳船錄》中記述：“每一舟入峽數(shù)里，后舟方敢繼發(fā)……帥司譴卒執(zhí)旗次第立山之上下，待一舟平安則簸旗以招后船?！逼湟鉃椋寒斍懊嬉恢淮M峽幾里后，后面的船才能接著進入，并且由官府派員執(zhí)旗在岸上的高處和低處，等待前面的船平安行駛后，搖旗招喚后面的船跟進。

忠縣境內有一灘，不僅灘水流急，南岸又有一山崖挺立江中，形成“之”字型河道。稍沒對準航向奮力搶過灘頭，即使船頭不撞上去，往往也折斷了船尾，繼而發(fā)生災難，故名“折尾子灘”。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忠州刺史甘隆濱乘船親自探尋折尾子灘航道，上下往返多次，幾天后終于弄清安全的航向，在挺立江中的山崖石壁上刻下“對我來”三個字，給行船指引正確航向。而這三個字，成為川江最早的助航標志。后來瞿塘峽入口處的滟滪堆、西陵峽中的崆嶺灘，也采用類似鑿刻來指引航向。

江津龍門灘有一大石梁伸入江心，過往船只往往不識水脈，撞石而毀。清道光元年（1821年），有人捐資在江中的石梁上設置一根鐵桿，指示船只航行。云陽老城東約3公里的川江左岸，因崖石伸延江中，形成激流險灘，汛期時水流十分紊亂，行船極險。咸豐四年（1854年），江邊的巖石上鑿刻了一尊寶塔，提醒行船“水浸寶塔腳，下舟休要錯；水淹寶塔頂，十船九個損”。石梁上的鐵桿和鑿刻的寶塔，是川江助航標志的多樣化表現(xiàn)。

值得一提的是，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川江沿岸各州、縣官吏，奉諭在各自境內航道的險危處，普遍插設標志引航。這是川江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設置簡易航標，為近代川江航標的設置提供了經(jīng)驗。

蒲藍田與川江信號臺

100年前的萬縣（今萬州）狐灘狹窄，時有上下兩船避讓不開，發(fā)生碰撞翻沉的災難。

1915年8月17日，一個名叫蒲藍田（又譯薄藍田）的英國人，帶著同伴乘小艇來到這里。他第一個跳上岸，沿著巖石往高處爬，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掉入江中，幸得同伴迅速跳下船，把他救了上來。蒲藍田回過神后，又帶領同伴爬上巖石，選好一個位置后便挖坑，豎起了一根標桿，并派專人值守——當有船上行時，就掛起黑色的三角形竹篾條牌子，尖朝上；遇有船下行時，就掛起尖朝下的竹篾條牌子，指引行船相互避讓，防止發(fā)生碰撞。同時，蒲藍田向川江上的行船發(fā)布《航行通告》，告之這種信號標志的設置情況。這是川江有史以來正式設立的第一座信號標桿，也是川江第一座信號臺。蒲藍田還將此作為標桿看守員培訓基地，親自講授，為隨后多處設立的信號臺培訓了一批批信號員。

這位英國人為什么要來川江設置信號臺呢？蒲藍田出生于航海世家，有著豐富的航行經(jīng)驗和高超的駕船本領。在首駕輪船航行川江的英國同胞立德樂的鼓舞下，他來到中國，于1900年6月21日擔任立德樂在川江的第一艘商輪“肇通”號船長，順利地從宜昌抵達重慶。蒲藍田由此對暗礁密布、險灘縱橫的川江發(fā)生濃厚興趣，籌資建造了一只大木商船，往來于重慶和宜昌之間，探索川江險灘行船經(jīng)驗。1908年，川江第一家中國人開辦的輪船公司聘他為造船顧問，并擔任這艘商輪“蜀通”號船長，后來又擔任新輪“蜀亨”號船長。

1914年11月24日，同樣也是英國人的中國海關海務副巡工司米祿司考察川江，籌辦航標設置事宜。米祿司往返于宜渝間12天的考察中，乘坐的正好是由蒲藍田任船長并親自駕駛的“蜀亨”輪。航行中，對川江諳熟于心的蒲藍田，向米祿司逐一介紹險灘及航道情況，并對航標和航道管理提出建議，給米祿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米祿司竭力舉薦蒲藍田為航道管理機構負責人——長江上游巡江工司，認為他是最恰當?shù)娜诉x。1915年3月13日，經(jīng)海關總署批準，重慶海關與蒲藍田簽訂了任期5年的合約，聘其擔任第一任長江上游巡江工司。

蒲藍田沒有辜負這一聘任，上任后首先主持制定了《川江航行章程》，并撰寫了中英文對照的《川江航行指南》一書，公布了長江有史以來第一號《航行布告》。他在任職期間，不避艱險，依據(jù)每處灘情水勢，設置各種航標。1915年，設置標桿信號5座，并建立了三峽中的第一座岸標、第一個浮標；1916年，增加標桿信號13座……到1920年他任職期滿，川江上共設置各種信號標志66處。有了信號標志，進出的輪船木船便結束了看巖看水、聽命搖旗擊鼓的原始方法。

1921年2月，已重病纏身的蒲藍田離職回國，途中辭世，年僅55歲。消息傳到川江，上下行的輪船經(jīng)過新灘北岸蒲藍田曾經(jīng)工作和居住的那間黃色小平房時，紛紛長鳴汽笛哀悼。1922年12月，在國民政府的支持下，經(jīng)川江航業(yè)界人士自愿捐資，在新灘北岸寺大嶺建起了一座“蒲藍田君紀念碑”，銘記他對川江航運業(yè)的貢獻。

2003年6月11日，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因三峽庫區(qū)蓄水135米，川江航道成為高峽平湖，蒲藍田設置的有88年歷史的萬縣狐灘信號臺被爆破拆除，結束了使命。

今天的川江信號臺

最初的川江信號臺設施十分簡陋，一根標桿懸掛竹篾條編織的三角形信號牌子，標桿旁邊搭設一間簡易棚房供值守人員避雨棲身，有的信號臺租用民房暫住，標桿、信號標志、臺房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

后來，航道管理機構長江上游巡江事務處于1934年11月開始統(tǒng)一標準，陸續(xù)建設川江新信號臺，規(guī)定信號標桿為黑白相間色，臺房墻壁為上白下紅色，與普通民房有了明顯的區(qū)別，于1940年底全部建成。20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lián)專家曾指導川江航標改革，川江信號臺都基本建成磚木結構的蘇式臺房。80年代以后，川江航運迎來嶄新的發(fā)展時期，航道部門根據(jù)實情自行設計，將川江信號臺建設為八角亭式臺房，并完善內部設施，室內嵌貼防滑地板磚、裝上空調，廚房里有了整體櫥柜、液化氣灶、抽油煙機、冰箱等日常生活硬件，還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信號員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上澡了。

三峽庫區(qū)蓄水后，川江重慶段新建的10多個信號臺，全部為坡屋頂?shù)臍W式風格建筑，漂亮地矗立江岸，成為當?shù)氐囊坏谰坝^。新建信號臺安裝了類似于飛機上“黑匣子”的信號管理記錄系統(tǒng)，巴南濫井溝、湯家沱信號臺因地理位置偏僻而無法接入有線寬帶互聯(lián)網(wǎng)，而采用了3G無線寬帶上網(wǎng)。

如今高峽平湖的川江，航行狀況已大為改善，暗礁沉入江底，單行控制航道已變寬闊，很多信號臺完成使命而退出歷史舞臺。航道部門重新布設了川江信號臺，現(xiàn)仍有20多座信號臺立于川江兩岸，延續(xù)著助航的使命。

（責任編輯：吳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