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
陸丹林(1897-1972),廣東三水人,字自在,號非素、楓園,別署于勤、長老、長安老人、鳳侶、甘霖、杰夫、頂湖、舊侶、眇叟、恩和、遜輿、接輿翁、清桂、蹇翁,室名因英樓、自在長老讀書堂、霜風瘦梅居、薇居、掩月軒、楓園、紅樹室。室名中,尤推“紅樹室”最具名響,由黎元洪等題署;其次為“楓園”,由陳三立等題署。
陸丹林在“黃花崗起義”(1911年4月)前,便投身革命,加入孫中山領導的中國同盟會,后結識國民黨諸元老,有短暫從政和學西醫(yī)經(jīng)歷。他因志趣于詩書和收藏,尤擅長文史和書畫評論,遂遠政界而進文壇,出入著名詩人團體“南社”,編輯報刊,以詩文揚名,與海內外文化名流多有交誼,形成龐大的交際圈。
時在上海,陸丹林與鄭逸梅頗有交誼,彼此惺惺相惜。鄭逸梅曾筆揚文壇,影響了一代上海人。如果說鄭逸梅有“補白大王”的雅稱,那么陸丹林可以當之 “文史椽筆”。因為在民國時期文化名人排行榜中,陸丹林的確堪稱讀書人的種子,文章錦繡,算得上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尤其在文史、書畫評論領域自樹一幟,可謂“戈揮就借如椽筆,不信湖邊日易沉”。
早在20世紀30年代,陸丹林在上海灘即有“名筆”“名編”之譽,故謝無量有詩將其喻之為西晉文學家陸機:“陸機少小能文賦,況占嶺南紅樹秋。十年冰雪戰(zhàn)詩骨,畫師寫出更風流。”
就“名筆”而言,陸丹林詩文并舉,譽滿半壁河山,特別是在上海、香港、廣東等地。其詩代表作有《嶺南吟》。他集史家、思想家、評論家、收藏家于一身。他雖然主要生活在民國時期,但卻堅持以白話文體寫作,一生著述甚豐,出版的著作有《革命史話》《革命史譚》《當代人物志》《紅樹室筆記》《藝術論文集》《美術史話》《市政全書》《道路全書》《路史全書》《從興中會組織到國共合作史料》(20余萬字,惜未出版)等,總字數(shù)逾100萬。
作為史家,陸丹林無疑受到司馬遷《史記》的影響,還受到地方志關于人物記述的影響。其所作人物研究和傳記,或可以說具有民國斷代史意義。陸丹林所著《當代人物志》,是他特別看好和看重的一本書,1947年由上海世界書局出版。該書入傳的人物有:康有為與李提摩太、吳佩孚與楊圻、林語堂與周樹人(魯迅)、陳三立、徐世昌、馬君武、徐謙、許地山、張一麟、葉恭綽、張大千、劉開渠、趙祖康、陳孝威、張竹君。這些人物在各自領域,無疑是重量級的。該書不僅書封設計精美、考究,而且堪稱 “研討近百年的史事”的集大成。在該書的自序中,談及研究近代人物時,陸丹林認為:“近代人物的生平行誼,是史料構成的要素;因之,對于近代人物不得不特別的注意了?!辫b于古史、近代史的諸多存疑和考據(jù)的顛倒是非的敘述,陸丹林在寫史時十分強調“我寫史事,立著一個原則,即寧抱憾于遺珠,毋貽譏于亂玉”。鑒于陸丹林的苦癡于文史和追求民主及向往自由,張大千曾特別書法六尺巨聯(lián)“無憂唯著述,有道即為勛”(集屈大均句)相贈,以寫照其心路歷程、人生愿景。
除《當代人物志》中所列人物外,陸丹林還筆觸到林則徐、孫中山、汪精衛(wèi)、蔣介石、馮玉祥、唐紹儀、陳少白、柳亞子、李瑞清、郁達夫、弘一法師(李叔同)、曼殊、馮自由、譚元博、呂碧城、趙述生、齊白石、吳昌碩、陳樹人、謝玉岑等一大批各界重量級人物。在寫作上,較之《史記》,陸丹林所記人物使用的均是白話語體文,而且有一部分采取“掌故”形式,可讀性強,使人趣意盎然。身為史家,他寫史的態(tài)度和史觀,頗得好評。葉恭綽曾在《陸丹林著革命史譚序》中評價:“丹林此書,紀述詳實,又宗旨無所偏倚,實為斯類佳著,因宜公之于世?!?/p>
作為思想家,他無疑受到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的影響,而且頗為激進,特別是在抗戰(zhàn)之前。一方面,他以“大道之行”論黨(國民黨)憂國,鼓吹民族抗戰(zhàn)和民族自信;另一方面,他倡導民族氣節(jié),固守文人品格。究其底里,這與他早年加入同盟會、南社及與結識若干仁人志士的革命性有關,也與他作為具有鮮明個性的文人的價值觀有關。
作為雜家和評論家,除所出版的一系列著作外,他曾在《申報》《中央日報》《新聞報》《大光報》《大公報》《中國晚報》《國畫月刊》《美術生活》《南風》《月風》《子曰》《人之初》《逸經(jīng)》《大風》《永安月刊》《廣東文物》《道路月刊》《大華》等報刊發(fā)表一系列文章,尤以在《逸經(jīng)》《大風》《永安月刊》《道路月刊》等雜志發(fā)表居多。他的創(chuàng)作思維,天馬行空;創(chuàng)作速度,有如井噴;寫作類型,幾乎無所不能,或人物,或考據(jù),或藝術,或隨筆,或掌故,或述評,或政論,或風土,或游記,或史話,或詩,真?zhèn)€是信手拈來。他的寫作內容,海闊天空,幾近橫陳百科,凸顯出一個博大的文化體系。其為文縱橫捭闔,或論《新文化與基督教》,或云《耶穌會的創(chuàng)立與輪華文化》,或議《宗教的神跡》,或作《思想漫談》,或發(fā)《抗日之聲》,或考《人名與地名》,或講《文章與心境》,或寫《蘭花》,或記《用典與對仗》,或倡《國畫家亟應聯(lián)合》,或釋《題畫的技巧》,或講《從臨摹說起》,或述《廣東美術概論》,或言《百年來的國畫》,或評《違背歷史的畫法》,或表《美術史話》,或感《讀畫小識——談題畫》,或說《畫與詩》,或“吹”《現(xiàn)代畫風》,或話《漫談美展》,或倡《有組織的定期談藝》,或侃《談談一些藝術家》,或憶《漫游歸來之鄭午昌》,或表《于右任氏的標準草書》,或感《憶念謝玉岑》,或述《怎樣去讀報紙》,或敘《“新世界”與“新世紀”》,或考據(jù)《清史稿的謬誤》,或評述《吳佩孚、楊云史》,或敘寫《交通界的耆宿葉恭綽》,或史話《大明順天國起義始末》,或叢談《民國前革命黨人的文學》,或隨評《滌除封建余毒》,或信筆《香港市區(qū)外的風光》,或小記《白沙河畔金雞嶺》,或散論《到自由之路》,或閑話《黃花崗上黨人碑》,或瑣議《盧溝橋》,或漫談《石達開詩》……他的眾多文章中,特別是《紅樹室瑣記》《楓園瑣談》中的掌故和雜憶頗多特色,為人津津樂道。他的作品文字雅達,文采粲然,有“爭能”的磅礴大氣;尤其是隨筆,名響上海灘,風行粵港,震蕩嶺南,大有“文壇誰不識此君”之勢。故對于陸丹林敏而好思、聰慧勵志、不恥下問和淵博的知識及其獵知天下的文化結構,江南劉三在《永安月刊》雜志發(fā)表“丹林我兄正”的書聯(lián)評價:“一生自獵知無敵,百中爭能恥下鞍。”
作為專欄作家,陸丹林具有倚馬可待的本領,文章率性率筆,直抒胸臆。如在《大風》雜志上(約在1938年至1940年期間),他幾乎每期都有一兩篇文章發(fā)表,有時竟至3篇(見第59期,《我生平最愛好和最討厭的事物》《感悼陳大慈》《紅樹室瑣記》),總計逾100篇。又如在《永安月刊》雜志上(約在1946年至1948年期間),幾乎每期都有1-3篇文章發(fā)表,有時多達5篇(見第115期,《我的人生側影》《瑣譚陳樹人》《會見剡曲灌叟》《山東總督之無稽》《讀三國水滸與西游》;見第117期,《郁達夫遺詩編后記》《鳳凰熊希齡》《美術年鑒述評》《造像題詩》《真實的夢》),總計約100篇。至于陸丹林編著的作品,有《楓園書畫錄》《紅樹室書畫集》等。故在1948年5月,陸丹林當之無愧被推選為上海作協(xié)理事。
陸丹林堪稱民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收藏家。他心儀孫中山,崇尚其倡導的“三民主義”,呼應其“博愛”理念。他不僅面謁過孫中山,而且與之有書信往來。他格外珍視孫中山為其所書的“博愛”條幅和所遺留的《中華革命黨誓言》(該誓詞右下方,陸丹林特別鈐有藏印“紅樹室藏”),并奉這些遺墨為拱璧。至于其他藏品,則兼收并蓄,大致可以分為3類:一類是革命文物,即辛亥革命元老和同仁的遺物和遺存文獻資料,表達他對舊民主主義革命者的眷戀和對仁人志士的敬重及故友的懷念;一類是清代遺老的書畫作品,體現(xiàn)其廣交朋友和對前賢的尊重;一類是同時代友人的書畫作品(含印刻),幾乎囊括了當時上海書畫名流的作品,甚至某一個書畫名家的作品可以達數(shù)張(如吳湖帆的)、數(shù)10張(如黃賓虹的),甚至逾100張(如張大千的),故他的這一類收藏品數(shù)量大而具有特色和影響,堪稱至富至精,誠如巢章甫評價:“展君所藏,洋洋乎美不勝收,真巨觀也?!?/p>
陸丹林不僅文思泉涌,筆走風雷,而且文章的署名也頗有特點和一定的規(guī)律。除署陸丹林本名外,他的筆名頗多,屈指數(shù)來有:丹林(即其名)、自在(即其字)、陸自在(即其姓與字)、自在長老、自在老人、自在簃、非素(即其號)、楓園(即其號與室名)、于勤、鳳侶、霜楓、紫楓、樓空老人、杰夫、高伯雨、赤子、遜伯、甘霖、都寒、雋君、蘭父、余碧生、湄君、阿丹、亞丹、于聽、雋君、肄江、居長安、霞菲、松南吊夢客,等等。從這林林總總的筆名中,足見陸丹林視界之闊,想象之豐,思維之特,情感之富。所謂文人情懷之“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即如此翁也。
據(jù)文獻資料顯示和分析,陸丹林的文章除注重署本名陸丹林外,筆名中多用和常用名為“丹林”和字“自在”。僅1931年,他以“自在”筆名在《申報》發(fā)表的文章就多達14篇(在《大風》《永安月刊》等雜志上,亦多用“自在”筆名)。以“自在長老”“陸自在”“自在簃”“紫楓”“湄君”“亞丹”“余碧生”“雋君”的筆名雖不多見,但亦有例可舉。據(jù)陸丹林在《逸經(jīng)》《大風》《永安月刊》等雜志發(fā)表文章的署名分析,其用筆名,特別是所用的一些少見筆名,多與在同一期刊物發(fā)表多篇文章有關。
至于署本名“陸丹林”的文章,多屬于政論性內容和嚴肅題材及記朋友之友誼的。筆名除一直以“丹林”“自在”“非素”之外,諸如“自在簃”多用于早年,“于勤”“鳳侶”“楓園”“霜楓”“紫楓”等多用于20世紀30年代,即生活在上海和香港時期;“余碧生”“湄君”“阿丹”“亞丹”等多用于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即從重慶回到上海時期;“杰夫”多用于《道路月刊》早期;“高伯雨”用于《大華》雜志。
作為“名編”,陸丹林執(zhí)編報刊多種,尤其是在編輯文史、書畫、交通類的報刊方面,頗有建樹和影響。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陸丹林所編輯的報刊有:《大光報》(他甚至將兒子取名“陸大光”)、《中國晚報》《蜜蜂畫報》《蜜蜂畫刊》《國畫月刊》《國畫》《逸經(jīng)》《廣東文物》《文化界兩周刊》《大風》《美術生活》(特約編輯)、《中國美術年鑒(1947)》(編委,并作序、題論文卷首、發(fā)表通論《美是什么》)、《道路月刊》(主編)、《人之初》(主編)、《新希望》(美術專欄主編)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他是文史半月刊《逸經(jīng)》和旬刊《大風》(后改半月刊)的首席編輯,后任《宇宙風西風逸經(jīng)聯(lián)合刊》主編,計出刊7期?!兑萁?jīng)》《道路月刊》與《大風》分別在上海與粵港有廣泛影響。鑒于他在藝術教育領域中的貢獻和影響,1949年獲邀參加上海人民藝術教育會第一次籌備會。
(此文部分資料由陸大光先生提供,謹致謝意)
作者:四川省地方志編委(成都)副巡視員,
四川省地方志學會副會長,一級文學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