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例又稱筆潤、潤筆、筆單等,是書畫家與文人墨客撰寫文稿與鬻畫的價格標準。通俗地講就是賣字畫所得到的報酬,這在我國古已有之。但最早出現(xiàn)潤筆一詞,則是隋書鄭澤列傳:“上(隋文帝)令內(nèi)史令李德林立作詔書,高穎戲謂譯曰:‘筆干,譯答曰:‘出為方岳(地方官),杖策言歸,不得一錢,何以潤筆?上大笑。”此后潤筆說便大為流行。
然在較長的歷史時期里,收取潤筆一直被視為文雅之事,當事人羞于計價。直到清初的戴易才首創(chuàng)明碼標價,掛牌賣字榜于門,“書一幅止受銀一錢,人樂購之”。但最具影響力的首推鄭板橋的筆榜,他將字幅的大小與價格聯(lián)系起來,并稱送現(xiàn)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此后,書畫家們訂潤格字演為風氣,并被社會廣泛接納,書畫也和其他商品一樣在市場上流通。
至清末民初,政局大變革,滯留在北京的清宗室遺老遺少與下野無職的高官顯貴,以及海外歸來的巨商大賈等各種文化人很多。這些人中間不乏舉人和翰林,他們在社會上名聲顯赫,卻往往又精通于畫,一些好雅者慕名便前往其府上求賜墨寶。由于屢履門庭,來人不斷,應酬又是沒完沒了,不勝其煩。因此便書寫潤例以示說明。再加上民國時期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藝術市場得以興盛,買賣書畫的交易量很大,制訂潤例鬻畫已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
潤例制定的類型及方式
明碼標價潤例的出現(xiàn),標志著書畫已完全進入了市場經(jīng)濟的軌道。他們擺脫了為藝術而藝術的認識,拋棄了恥于言利、鄙視商業(yè)行為的清高,開始積極參與到藝術市場中去??梢哉f,訂定潤例標志著藝術家商品意識的覺醒。一時間,大小書畫家都“競相立榜”,從而導致市場競爭日趨激烈。
畫家們?yōu)榱烁玫貐⑴c市場競爭,便涌現(xiàn)出大量不同樣式的潤例。那么這些畫家的潤例是怎么寫的呢?根據(jù)目前所見的潤例,大致可以分為:價格表前附有小啟;僅列價格表;只注明某某鬻字、鬻畫、刻印或地址等三種類型。其中,第一種類型最為傳統(tǒng)常見,為大多數(shù)書畫家所普遍采用。如 1918 年,吳昌碩為王福庵訂潤,小啟云:
博通籀史,精研訓詁,維系王子,湛湛嗜古。撫百漢碑,抱十石鼓,印學流傳,家珍自數(shù)。趙(悲庵)茹我吐,吳(讓之)闕吾補。比客天涯,強自取柱。為訂潤格,到門不度 ,匪云標榜,聊慰習苦。
還有以詩歌形式的小啟。在1947年,黃炎培在其潤例上題七律一首:
“老來鬻字是何因?不諱言貧為療貧。早許名山題詠遍,未妨墨海結(jié)緣新。傷廉茍取誠慚愧,含力傭書亦苦辛。八法惟心先筆正,臨池頭白學為人?!?/p>
那么讓我們再來看看豐子愷潤例的小啟又是怎樣寫的:
人間多可驚可喜可哂可悲之相。見而有感,輒寫留印象。但記感興,固不拘筆法之中西,設色之繁簡,題材之雅俗也。嗜痂者頻來索畫,或裝裱而懸之室中,或縮印而載之卷頭。受屬既多,知聞漸廣,時接來函,惠詢潤例。今暫定數(shù)則,以副雅望。
除了小啟,豐子愷的價格表是這樣列的:
立幅( 高約二尺,闊約一尺) 銀六圓。橫幅( 長約二尺, 闊約一尺) 銀六圓。冊頁( 長闊各約一尺) 銀三圓。扇面銀三圓。復制者( 如書報雜志插畫等) 另議。指定題材者另議。屬畫除扇面外不須寄紙。但來函說明屬者姓名與住址,畫件格式與款識。并請先惠潤資。函洽者請用掛號信。收到信后一個月即將畫件掛號寄奉。畫洽者先給潤資收據(jù)。一個月后憑收據(jù)向原接洽處領取畫件。
有趣的是,豐子愷還寫了好幾個地址:
函洽處:杭州寶極觀巷皇親巷六號豐夢忍先生。面洽處:南京丹鳳街一三四號陳子佛先生。上海梧州路開明書店華挺生先生;上海福州路開明書店陸仿游先生;上海河南路寧波路江南銀行夏采文先生;杭州舊藩署樹花中學鄭棣先生。本潤例限用于民國二十四( 1935年) 年內(nèi)。以后如續(xù)應則號訂。二十三年( 1934 年) 歲暮豐子愷謹訂。
從這篇潤例看來,當時已盛名于畫壇的豐子愷,是非常希望有人來購買他的畫,不僅小啟寫得極為考究,還設了那么多的“面洽處”和“函洽處”,固然是為了方便購買者,但也是為了招徠生意。
還有的潤例僅列價格表,因其便捷,故多為書畫家所使用。如 1937 年《金石書畫》上刊登的《丹楓紅葉室主姜丹書鬻畫》即是一例。而第三種潤例類型已類似純粹的廣告,這在當時的申報上已是隨處可見。
然而民國特殊的環(huán)境,加上種種因素,市場交易空前活躍。當時社會上對書畫的鑒賞標準又十分寬泛,市場準入的門檻放低了。對于購買者來說,他們在交易活動中變得更主動了。同時,書畫家隊伍構(gòu)成日漸復雜起來,他們都紛紛以不同形式訂立潤例,使得制定潤例的形式變得豐富多彩,以期在市場競爭中獲利。這時期主要有自訂潤例、代訂潤例、社團引薦等幾種方式。
自訂潤例指的是書畫家自己制定潤例。如1913 年吳昌碩訂《缶廬潤目》:
堂匾廿兩,齋匾八兩,楹聯(lián)三尺三兩、四尺四兩、五尺五兩、六尺八兩,橫直整張四尺八兩、五尺十二兩、六尺十六兩,書畫一例,條幅視整張減半,琴條四兩,書畫一例,冊頁執(zhí)摺扇每件二兩,一為度,寬則遞加,上記:每兩依大洋一元四角。
另有代訂潤例。代訂潤例即是由他人代為制訂的潤例,并分為朋友間的互相推介和老師推薦弟子,以及前輩對后學的提攜。1917年,鄭文焯為錢瘦鐵訂潤,小啟云:
金匱錢君瘦鐵,持方寸鐵,力追兩漢,摹印之神,游刃有余,駿駿不懈,而及于古,它日當與苦鐵,冰鐵并傳,鼎峙而三,亦江皋藝林之一嘉。又有1924年,海上書畫大家吳昌碩為21歲的徐穆如訂《噓云閣潤例》:穆如徐君英姿偉發(fā),年少好古,凡秦漢六朝之書,靡不悉心臨摹,縱橫雋逸。比來,篆隸專學頑白,尤得遒勁之趣,名重雉林于斯可見。行楷亦古茂有致。為訂其例將以期成也。也好幸毋交臂失之。
這條潤例對徐穆如日后的藝術道路有很大影響,他在《憶缶師》中曾經(jīng)寫道:“至今五十年來,我總是珍藏著它,每當我在藝術道路上遇到困難和曲折時,只要讀一讀他就會力量倍增,充滿信心去克服困難?!钡搅?927年,方地山、宣古愚、張丹斧、范君傅、馮小隱、余民等為袁克文制訂潤例:“寒云主人,好古知書,深得漢、魏之神髓。”張丹斧與袁克文為范廣憲訂潤例,稱他為“裙屐少年中第一書家?!?/p>
此外,亦有以師長推介的方式制定潤例的。1935年,陳三立為陳祖壬立《新城陳病樹鬻詩古文辭約》:“新城陳氏于吾鄉(xiāng)為右族,代有聞人。病樹以孤童踵起,為詩力追后山,并受古文法于吾友桐城馬通伯。近歲復從余游,其精旨洞造,未知視古人何如。至若今人,雖號杰出者,病樹與之俯仰揖讓于其間,無所愧也。曩客上海,余門人湘潭袁伯夔、合肥李木公輩嘗為訂鬻文字。頃受聘北來,授徒沽上,爰為重訂約鬻文直例,且告此邦人士有文字之役者,知所求索焉?!?/p>
張大千、王一亭等前輩曾為作為后學的尤韻泉畫作大力推介并訂潤。另有黃賓虹與其他畫家在1941年7月2日的《申報》上為何怡如女士代訂潤例。在這之中的許多女畫家因自身家庭富裕,投拜在多人門下學藝,如談月色、陳佩秋、楊雪玖、蕭淑芳、何香凝、江采等女畫家。民國時期,不少女書畫家以自己的姓名在報刊上刊登潤例,這在當時男權(quán)色彩仍很濃重的社會是一個極大地進步,它表明書畫藝術已不再是閨秀閑淑的自娛自遣的一種方式,而是作為個人藝術事業(yè)的追求,以鬻畫獲得經(jīng)濟和人格獨立的選擇。但這需要社會有識之士及眾多書畫名家的鼓勵與提攜。如1922年許世英等為胡偉平訂潤格,小啟云:
平為樸翁長女,溯源家學,時文斐然可觀,工篆隸北碑,筆氣渾穆尤精六法,當以所作山水就正于何詩孫、顧鶴逸二君,何許為秀清,顧許為蒼厚,非譽也,世之欲求閨秀筆墨者,必先觀為快。許世英、泉錕、蕭蛻、童大年同訂。
亦有1924年,《申報》刊登蔡元培、黃炎培等為楊雪瑤三姐妹訂的潤例。早年,楊雪瑤、楊雪玖就曾被吳昌碩與曾熙譽為“后起之秀”。此次又得蔡元培等人訂潤為之宣傳,對楊氏三姐妹之影響是可以想見的。
這些德高望重的社會賢達名流,出于獎勵后學的目的而為青年書畫家制訂潤例,并在潤例前寫有推介文字。這對青年書畫家本人及購買者都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在畫家紛紛制訂不同形式潤例,以積極介入到藝術市場的同時,也有一些不乏堅守文人作風的傲者,牢牢守住道德傳統(tǒng)底線,這些人以世家高官學者為多,其潤例中的某些言辭也透露出些許的傲氣與無奈。且看康有為 1926 年所定書法潤例:
中堂,七尺者三十元,每減一尺減二元,每加一尺加二元。楹聯(lián),四尺者十二元,每加一尺加二元……
并附有說明:“但書下款,若書上款者加倍計。來文及金箋均加倍,色箋加半,限字限行,當照雜體例以字計。單宣劣紙不書。壽屏壽文,不撰不書。墨濃淡或墨漬不再寫。紙破不賠。磨墨費加一?!背蹩雌錆櫪?,似乎也有種單刀直入的買賣感覺,無多贅余,明碼標價;細看潤文,尾附說明細致明確,甚至有點錙銖必較之感,可“單宣劣紙不書。壽屏壽文,不撰不書”,這種苛刻要求并非完全停留在商業(yè)意識上,從中更能感受到的是其作為一個文人應有的尊嚴。
值得一提的是,潤例除了選擇合適的制訂方式和類型外,對語言也是十分講究和重視的,好的潤例語言形式可以提升書畫商品的藝術品位,使一張簡單的價格表變得生動耐讀,并被書畫消費者所認可,得以廣泛流傳,以提高市場競爭力。如黃賓虹山水畫啟前有小引:“夫月下寫竹,報估客從簫材,石邊看云,添淄流于畫幅;玄賞斯契,墨趣同參,非關勉強。爾乃小米云山之筆,無妨逮于人間,大癡《富春》之圖,豈待見知后世!王元章何慚乞米,唐子畏不使孽錢。遂賣畫中之山,為煮林間之石。至若倪迂高逸,設色贈于征君,曹霸風流,寫真必逢佳士;只可偶然,不在斯例?!贝藛⒈旧砭褪且黄槲牟⒚纳⑽?,也可謂黃賓虹輕脫超逸的精神寫照。
潤例的發(fā)布途徑
畫家訂潤例的風氣在民國的上海地區(qū)特別盛行,極具有代表性。葛其龍在他的《滬瀆雜記》中說:“上海為商賈之區(qū),畸人墨客,往往萃集于此,書畫家來游求教者,每苦戶限俗折,不得不收潤筆,其最著者,書家如吳鞠潭、湯伯,畫家如張子祥、胡公壽、任伯年(頤)、楊伯潤(璐)、朱夢廬諸君,潤筆皆有仿帖,以視雍乾時之津門、袁浦、建業(yè)、維揚局面,早微有不同,風氣所趨,莫能相挽,要不失風雅本色云。”
藝術市場繁榮,使得越來越多的書畫家往上海涌來。據(jù)《海上墨林》記載,晚清前后聚集到上海市區(qū)的書畫家達到了671人。書畫家數(shù)目的激增,使得書畫市場的競爭變得激烈起來,書畫家們憑借一己之力很難在這樣殘酷的市場打開局面賣出自己的作品。因此需要以借助于各種形式的中介途徑來發(fā)布個人潤例,以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其時的潤例已經(jīng)具有市場經(jīng)濟的基本形態(tài),商業(yè)涵義凸現(xiàn)。藝術市場中的潤例的發(fā)布方式亦趨多樣。一般以制定后公諸社會并由畫家直接收發(fā)、社團合作推出、懸掛居所、委托箋扇莊代為收件推銷、借助新聞媒體等多種方式進行。所有這些中介形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書畫家售賣作品打開名聲。
在這幾類之中,由畫家直接收發(fā)的較為普遍,像上文所說的豐子愷潤例中寫了很多個地址,就是典型的一例。
而依靠社團或畫會來幫助接件推銷作品也不少。民國期間上海發(fā)起組織的社團之多也為前所未有。其中影響較大者有“豫園書畫善會”、“吾園書畫集會”、“上海書畫會(1922)”、“海上書畫聯(lián)合會(1924)”、“蜜蜂畫社(1929)”、 “中國畫會”(1931)等社團畫會組織。這些畫會已打破了地域界限,匯集了全國各地的著名書畫家,并以合作的形式為畫家推薦潤例。如1926年5月5日《申報》刊登的《停云社合作書畫冊頁特潤》小啟曰:
本社社友田桓、任堇叔、呂萬、查煙谷、宗履谷、丁墨農(nóng)、陸抱景、唐子湘、魯南廬、馬軼群、黃小癡、王彥寶、陳無咎、徐彝珊、湯臨澤、潘蘭史、江良筠、郭宜庵、周乃園、浣塵女史合作冊頁,計書畫各二十頁,皆聚精會神之作,照原潤共值百元以上,今定每部念四元,百部為限,冊頁規(guī)定高七寸闊九寸,過此照例,各箋扇莊代收,外埠函索郵費紙費五角,直寄上海法租界麥底安路明得里海上停云書畫社,并介紹各家書畫篆刻。
另外還有其他一些書畫家于居所等為中介懸掛潤方式發(fā)布潤例的。以這種宣傳方式有著悠久普遍的歷史,至民國初年仍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吳昌碩、齊白石等都將潤例貼于居所,一位日本學者曾在《吳昌碩的書齋》中寫道“無意間留心壁上貼有《缶廬潤格》……是索書求畫之時,給旁人看的”。齊白石常年在北京琉璃廠張掛潤格。
此外箋扇莊也擔當起交易的經(jīng)紀人角色。作為時人書畫的中介機構(gòu),民國初年上海的箋扇莊空前地興旺起來。如上海的“九華堂”、“朵云軒”、“錦云堂”等在當時都已負有盛名。因此一些畫家便委托箋扇莊代為發(fā)布潤例并代理畫作。如張大千1926年3月11日刊登在申報上的《張季媛賣畫):
媛幼研六法,不敢自為有得。顧人多不厭拙筆禿墨而迫呼,有若道負不有。定例取予,不無苑枯。自今以始,欲得媛畫,各請如直潤格,存上海派克路益壽里佛記書局及各大箋扇店。通訊處:上海北四川路永安里第四弄第十家四川張寓乙特1765號。
既然箋扇莊開展代求時人書畫這一業(yè)務,當然要收取一定的費用。早在1892 年時,戲鴻堂箋扇莊就在告白里說:“接攬書畫,為便客起見,所點之人必求親筆,向無貽誤,所有書畫家明讓一成,不過供專司其事之人津貼。此項交易實屬代庖,概無二成奉送,望為原諒?!焙苊黠@,中介費是書畫總價的一成,由書畫家負擔。
南紙店也是歡迎書畫家來柜上掛筆單的,除了可取酬勞費用外,還可售出紙張、簿絹等。有的紙鋪還代辦裝裱事宜,再另收費用,使顧客取件時,已是一幅完整的作品了,回去后即可懸掛或贈送。由書畫家自選南紙店或箋扇莊為他收件、付件及收取潤例的代理人,這樣既可起到對不出資來求書畫者的擋駕,使來者好自為之,免開尊口,不便白白索取。二來價格清楚明了,免去了收費時的難為情。
同時,書畫家在報上或雜志上刊登潤例也是其發(fā)布的途徑之一。1912年,李叔同在上?!短窖髨蟆啡挝乃嚲庉嫊r,在該報刊登《李叔同書例》。后來《曾存吳書例》、《朽道人陳師曾先生書畫篆刻潤例》亦刊在《太平洋報》上。1917年,《不忍》刊登《康有為鬻書例》。1919年倪軼池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薄海同文學會”,編輯出版的《友聲》第一卷上刊登《鄧鐵潤例》。1925年,《華南新葉》特刊第一期末頁附由甘璧生、嚴直方、王秋齋、鄧秋牧代訂的《易大廠篆刻書畫直例》。1926年《馬孟容馬公愚書畫金石》刊登由蔡元培、吳昌碩、曾農(nóng)髯、王一亭為馬氏所定的潤格。1935年,《國畫月刊》附登了《黃賓虹書畫潤格》。至1944年,昆明《自由論壇》免費刊登《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等。
此外還有以其他形式刊布潤格。除了利用常規(guī)的報刊之外,將其印在發(fā)行的各類圖書上,也是較為獨特的一種潤例刊布方式。如西泠印社圖書目錄、宣和印社出品目錄等。還有《上海振青社書畫集》第一期末頁刊登吳昌碩的《缶廬潤目》。
各種大小報紙上更是以廣告的形式刊登著書畫潤例及畫展海報,凡此種種也為民國時期所獨有,它為推動繪畫市場也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
潤例與經(jīng)濟社會的關系
事實上,潤例與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密切相關,經(jīng)濟的變化會相應地通過潤例反映出來。同時潤例也會針對社會形式的需要而特別制定。
1912 年以后,書畫潤例呈上昂的趨向,書畫逐漸脫離消費商品的低價向藝術品的高價移位。拿近代海派畫家俞達夫來說,1883 年的潤例如下:
堂幅六尺二元,五尺一元二角,四尺八角,屏幅減半,扇冊每二角,人物仕女加半。到 1915 年潤例變?yōu)椋浩翖l丈疋每條洋十元,八尺每條八元,六尺每條六元,五尺每條五元,四尺每條四元,三尺每條三元,堂幅加倍,扇冊一元,人物均加倍??梢娚仙姆?。
文人們還會以社會經(jīng)濟的變化,不時地對潤例進行調(diào)整或增刪。1923年9月《華國》雜志刊登了《李仲乾書畫例》,對書畫的價格進行了提高。陶冷月在1926年所記的賬目是:定價在200至300一件的作品售出有七八件,定價在百元以下者則很多,月均收人500元。明顯比以往的價格高。1937年4月《青鶴》雜志登載了《李仲乾先生鬻書畫直例》。前一份潤例關于詩文只有“作壽文、碑記、碑志、序跋、像贊、詩歌,其直面議”的提示。后一份潤例則有明細:“散文二百元,駢文四百元。壽詩每首四十元,長歌律詩倍直。壽詞每首四十元,長調(diào)倍直。碑志:摩崖記功碑文一千元,墓志四百元。聯(lián)語每首十元,八言為例,九十言以外及嵌字均倍直。家傳行略二百元。書畫題跋每件三十元。像贊每篇三十元。”同時他們還會對金額作出調(diào)整。如夏敬觀、黃孝紓在1932年重訂的潤例時,在價格方面都有所變化。
在物價逐步上漲的民國中后期,受到世界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的影響,上海市的物價也有逐年上升的趨勢,因此使得在上海生存變得越來越艱難。鬻畫的潤例就不得不隨著物價的波動而經(jīng)常調(diào)整。如畫家馬企周1930年改訂的潤例上就已是第五次改訂??抠u畫致富尤屬鳳毛麟角,連在民國上海畫壇上大名鼎鼎的吳湖帆,盡管其畫格曾被譽為“尺畫寸金”,人們或許會認為他富有,其實卻非如此,他是經(jīng)常變賣古董以度艱難的。又如畫家胡汀鷺(振)1938年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樓舉辦個展賣畫,常州詩人錢名山(振蝗)嘗有詩云:“汀洲白鷺態(tài)仙仙,妙畫而今正值錢。十二萬金隨手盡,又拖新債過新年”。
再來看吳昌碩,盡管名氣在外,可日子也不好過。他說“賣字我亦筆尖禿,一日僅飽三餐粥”。生活境況艱難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物價的居高不下,其中相當部分的費用都是衣食住等必須的生活基本設施。
尤其是到了1948年,通貨膨脹以致物價飛漲,生計艱難,豐子愷原來并不是以賣字畫為生,但出于無奈也公開在《論語》上重新發(fā)表自己的潤格:
漫畫(一方尺以內(nèi))每幅32萬元。冊頁(一方尺)每幅32萬元。立幅或橫幅,以紙面大小計,每方尺32萬元(例如普通小立幅兩方尺,即64萬元。余類推)。扇面與冊頁同。指定題材者加倍,其余另議。書潤照畫減半。對聯(lián)四尺35萬元。五尺40萬元,六尺48萬元。指定題材者加倍。其余另議。
可見動蕩的經(jīng)濟和通貨膨脹對畫家訂制潤例也是影響頗深。
而教育家黃炎培則無奈重訂鬻字潤例:中堂、立幅、對聯(lián)、扇面、橫幅、皆米五斗;屏條,每條五斗。從中可見,物價的暴漲致畫家們生活異常艱辛,賣畫竟卻只為換米。
齊白石也不得不改變原先的潤例:
一方尺二萬。冊頁一尺二萬。扇面。中者三萬,大都五萬。粗蟲小鳥。一只一萬五千。紅色。三千、五千??逃 W秩种廖宸?,一字二萬元;朱文加倍。每元加二角。介紹不酬謝,送禮物不樂。
從這則可以反映出當時的物價情況,同時,最后二句話也產(chǎn)明了齊老先生當時的賣畫生意相當好,并不需要禮物,直接以錢交易為好,透露出其直率的性格。
“生活程度太高呀!謀生真不易啊!”這句話成為當時人們的口頭禪。當時“何嘗指工人,凡是月入在二十元至六十元,一家三口至六口的大多數(shù)中國人民……平均一家一年的生活費,不過四百五十元之譜,以上海生活程度之高,僅僅供給中等階級一個人的生活,也不能說舒服呵!”可知當時生存的概況。因此畫家們被迫提高了書畫潤例也是情有可緣的。因為對于那些制訂潤例的畫家來說,一方面要面臨著繪畫商品化的沖擊和影響。另一方面社會物價飛漲,要想在畫壇上爭得一席之地,就必須經(jīng)過繪畫市場的檢驗。
實際上賣畫價格的高低和成交率不僅有關畫家的生計,同時也標志著畫家藝術成就的高低,或者說是在畫壇上的地位和聲譽。加上他們當時執(zhí)教的美術院校均屬私立性質(zhì),辦學經(jīng)費匱乏,教師的薪傣較薄,且時有拖欠。因此僅靠教職收入實難謀生.所以,這些畫家也不得不在執(zhí)教的同時兼事鬻畫,并通過訂潤來賣畫。連畢業(yè)于這些美校的高材生如張書旗、吳茹之、謝之光、顧坤伯、來楚生等也曾參與當時繪畫市場的競爭。致使這一畫家群體實際上成了民國繪畫市場賣方中的一支生力軍。
總而言之,潤格的變動,當然不是由書畫家單方面決定的,除了市場經(jīng)濟的重要因素,還有如聲名鵲起,求購人多了,身價提高了,潤格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這個時候,潤格就是書畫家藝術水準和價值的雙重反映。
然而,在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畫家們制定和調(diào)整潤例也不全是為了個人的經(jīng)濟生存而考慮。隨著社會政治時局形式的變化,也讓有良知的畫家們用潤例進行助賑救災。書畫家為助賑救災制定暫時潤例民國時期,曾發(fā)生過多次嚴重的自然災害,各行各業(yè)都曾舉行募捐救助活動,各種報刊經(jīng)??菫橘c災舉行義展、義演、義賣活動的廣告。部分社會賢達、書法家也紛紛定潤助賑。1923年,清代甲午狀元,兼工商部長、大實業(yè)家張騫,于7月17日為賑災救濟募款于《申報》上刊登《張騫鬻字二十天》并注明所得潤金全部用于賑災,在寫件上鈐有“張騫鬻字”之章。同年,廣州肇慶一帶水災嚴重,上海廣肇公所征得關心家鄉(xiāng)民瘼的康有為的同意,在《申報》、《新聞報》刊登《康南海先生鬻書例》的廣告,目的亦是鬻書賑災。
1923年,朱豚庸亦因江蘇省水災嚴重,特訂潤例以助賑,并于《神州吉光集》第四期刊登潤例,小啟云:
朱昂若孝廉,名家駒,奉賢人。早歲蜚聲藝范,道德文章俱為世重,改政已還,閉戶著書,不聞世事,因號庸。辛酉之秋,江蘇省水災奇重,蒿叟等慫恿鬻書籍資助賑,賑畢,求書者仍紛至,因循曩例移潤充善舉云。
當然,在繪畫市場大幅度開拓下,市場競爭日趨激烈,潤例也帶來了不小的負面效應,一些畫家為了應付大量蜂擁而至的求畫人之需要,亦或是應酬性的,便以招收門徒的代筆來賣畫。有的則由老師為學生作品修飾題贊后求售等等。這種把藝術和社會相聯(lián)系的形式在民國時期也比較突出。如吳昌碩是民國初期上海畫壇領袖人物,他的作品同時受到日本人的青睞,因其年事已高,訂件又多,即曾由其高足趙子云(云壑)來代筆;故趙在日本被譽為“缶廬第二”??箲?zhàn)期間,賣畫頗難,吳湖帆也曾為其學生俞子才等的作品潤飾題辭,以獲買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