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穎

2月26日晚間，法國人斯特凡·埃塞爾以95歲高齡安然辭世，圍繞在頭上的各色光環(huán)，除去法國人道主義者、社會活動家、外交家以外，還有一個略顯奇怪的“頭銜”——暢銷書作家。

埃塞爾平靜地走了，但是外界的反應卻是熱烈而奔放。

在瑞士，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理事會決定為埃塞爾默哀一分鐘，這是該理事會自從2006年成立以來，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悼念一名逝者。埃塞爾是聯(lián)合國成立之初《人權(quán)宣言》的重要起草者，后來擔任過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委員會法國代表團團長。

在法國，媒體普遍使用褒揚的詞匯，《解放報》甚至更進一步，他們在網(wǎng)站上組織讀者簽名，準備把埃塞爾送入先賢祠。27日晚上，一些巴黎人聚集到巴士底廣場，為逝者點燃數(shù)百只蠟燭。在議會，五名社會黨議員向總統(tǒng)聯(lián)名提議，要求從國家的層面上，為埃塞爾舉行紀念儀式。

這個人，究竟做了什么，值得引起如此反響？

埃塞爾1917年出生在柏林，八歲隨父母遷居巴黎，1937年獲得法國國籍。1940年，納粹進攻法國，埃塞爾被政府送上前線，不久部隊潰敗，他被德國人關(guān)進戰(zhàn)俘營，成功逃脫以后，在倫敦加入戴高樂將軍的自由法國運動。1944年，他被派回法國，不幸又被德國人抓住。他受過水刑，在執(zhí)行死刑的前夜，奇跡般拿到一個病死獄友的身份證件，靠著調(diào)換身份，方才死里逃生。

較之起伏跌宕的青年時代，埃塞爾的中年，過得中規(guī)中矩。1946年，他參加法國外交部考試并被錄取，被派往聯(lián)合國協(xié)助起草《世界人權(quán)宣言》。從紐約回來，他從事非洲事務，長期負責對外發(fā)展、援助與合作等工作。1970年代，他出任法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后來成為大使。1983年埃塞爾離開外交崗位，但他退而不休，先后在法國視聽媒體最高委員會、社會融入最高委員會、國際合作最高委員會中貢獻力量。

有意思的是，直到2010年，埃塞爾的名字在社會上還沒有叫響。英國《金融時報》甚至調(diào)侃說，他那個“擁有猶太與日爾曼血統(tǒng)的母親”可能名氣更大。埃塞爾的母親，是時裝雜志編輯，她公開和丈夫、情人長期保持三角關(guān)系，這段歷史被寫成小說，拍成電影（至今仍是法國電影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在法國家喻戶曉。

埃塞爾迅速被世界知曉，源于2010年10月出版的一本小書。一家袖珍出版社（只有兩個員工）替他出版了一本書《憤怒吧！》。這本書只有32頁，售價3歐元（相當于一杯咖啡的錢），其實更像本小冊子?！稇嵟桑　肥子≈挥?000冊，但是迅速成為全球暢銷書，被翻譯成多種文字，銷量高達60萬冊。

一夜之間，埃塞爾成了暢銷書作家，無數(shù)年輕人受這本書的影響，也給自己貼上“憤怒者”的標簽。在法國、西班牙和希臘，一些街頭抗議者在T恤衫上印著“憤怒者”的標語，抗議政府采取緊縮措施、拒絕為金融危機買單；紐約街頭的“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背后也有他的影響。踏踏實實當了多年公務員，埃塞爾大概也沒想到，自己還能在遲暮之年，掀起這么大的波瀾。

一個人生閱歷豐富、頭腦里總有想法的人，通過什么辦法影響周圍的人？通常主要是兩種途徑：當一個政治家，使用手中權(quán)力，推行自己的理念；或者當個思想者，著書立說，用手中的筆，影響社會大眾。埃塞爾的暢銷書不厚，花一杯咖啡的價錢，差不多也用喝掉一杯咖啡的時間，就能讀完。他說，自己當年因為“憤怒”投身抵抗運動，戰(zhàn)后又因為渴望建設一個美好世界而為聯(lián)合國服務。寫這本小書，也是為了喚起年輕人的“熱情和憤怒”，使他們積極介入到政治生活中。

在政治立場上，埃塞爾被歸到左翼陣營，他的種種表現(xiàn)，也與傳統(tǒng)的左翼合拍。他關(guān)注環(huán)境問題、貧富分化問題、支持巴勒斯坦建國；在左翼普遍喜歡談論的人權(quán)問題上，也比一般謹慎的政治家走得更遠（他在2012年見過達賴喇嘛，被法國媒體稱為“一次惹人注目的會面”）。人們一般認為，左翼的政治主張比較激進，可能更合底層群眾的胃口，但是實踐能力卻不敢讓人放心；而右翼卻可能過于世故，而且容易和有錢人走得太近。

埃塞爾自己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憤怒吧！》這本書里，提到了人類面臨的種種危機（石油掠奪、局部戰(zhàn)爭、貧富分化不斷加?。?，卻沒有開出具體藥方。他也承認，這本書的出版，不是為了解決問題，而是喚醒年輕人的反抗意識。至于后面的事，埃塞爾的看法是：“大的社會進步，還是需要政治家來推動?！彼路鹩謴牧硪唤嵌?，為一個有趣的政治現(xiàn)象做了合理的解釋：在“左”和“右”的較量中，為什么“右”取勝的機會，常常高于“左”。